李玄夜隨手撈起一本書又砸了過來。
「陛下息怒!」何奎不敢躲,任額頭砸得一片通紅,「臣爭這些,不是為了別的,是因為愛女兒……臣攏共就這麼一個女兒,雖不說如珠似寶,但也不忍她卑微如塵。」
他挺直了腰背:「恕臣直言,這些名門大族,明面上女兒都是金尊玉貴的養著,可實際上卻只是把女兒當家族利益的籌碼。他們做正人君子,讓女兒忍辱負重。若是贏了就享受富貴,輸了就任由女兒去死……如此行徑,在微臣看來,這才是無恥至極。陛下乃是英明天子,豈能助長這種歪風邪氣?!」
他說完了,只覺前所未有的坦蕩。
送女兒進宮,不是什麼可恥的事,為人臣子,誰不想鞏固自己的勢力?為人子女,誰不想提升家族的地位?
但他何奎不一樣,他既然敢把女兒送進去,他就一定要把女兒扶起來,不能讓女兒步了別人的後塵。
李玄夜沒有說話,他從書案前站了起來,又走向了窗邊,望著那寬闊的廣場,不知道又在想什麼。
良久,何奎才聽見他的聲音傳來,輕輕的,淡淡的,分明沒有情緒,卻莫名讓人心弦一繃。
「你說故劍是明君之德,那如果是你,你願意做這故劍嗎?」
何奎一愣,陛下這是在問他?
念頭一轉,他回答道:「回稟陛下,臣不願做故劍,也不願恨南園。」
「陛下!」他直言不諱,「典故終究是典故,陛下英明神武,既然有了決斷,便應放手去做。我大魏的萬里江山,還等著陛下一展宏圖呢!」
李玄夜背對著何奎,忽然笑了,「很好。」他目光停在窗外,隨口下了令,「傳旨下去,晉何奎之女……就封個美人吧。」
何奎又驚又喜,忙跪地謝恩:「謝陛下!」
謝過恩後,又覺得不對勁,李玄夜還對著窗外看,仿佛晉封這事兒,就是隨手賞的一個物品。
何奎心中古怪,便偷偷也向外頭看去,這一看,瞬間兩眼發黑,差點沒背過氣去!
窗外,日頭又毒又辣,熱浪騰騰的直往人面上撲,而他的女兒何滿枝,正跪在漢白玉的地面上,捧著一名女子的鞋!
……
趙昔微崴了腳。
倒也不嚴重,只是腳踝有些難受,走路還是不成問題的。
卻把何滿枝嚇得小臉煞白,渾然不顧自己才受了顧玉辭的白眼,丟下手裡的食盒,立即就撲過來查看傷情:「微姐姐,可是傷著骨頭了?還能動嗎?」
趙昔微下意識收了收腳。
何滿枝捧著鞋一愣,怯怯道:「微姐姐……我,對不起。」她望了望四周,拿袖子遮住了趙昔微的腳背。
趙昔微無奈,彎下腰,手搭在她肩上,「我沒事,你快起來,這樣讓人看見了不好。」又示意正殿方向,「這裡人多,我們暫且避一避。」
何滿枝恍然反應過來:「多謝姐姐提醒!」
她從小伏低做小被人欺負慣了,根本沒考慮這是在宮裡,她現在的身份——雖說不是正經的妃嬪,但也是陛下親口定了的身份,跪在地上給人穿鞋,算什麼體統?
她豈不是又淪為了笑柄?也不知道顧玉辭看見了沒?一陣擔憂湧上來,何滿枝忙看向宮門處,搜尋顧玉辭的身影。
「走吧,別看了。」趙昔微拉著她起身,「嘴長別人身上,別人要傳你的閒話,不管你怎麼做都會傳的。」
何滿枝卻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她仰著臉,滿是惶恐和無助:「微姐姐……」
趙昔微不明所以,忽見她的眼神越過自己,似乎落在了身後什麼地方。
背後有冷氣襲來,大熱的天,空氣似乎都冷凝了似的。
趙昔微心中一驚,下意識扭頭——
只一眼,如墜冰窟。
皇帝不知何時到了。
左右侍從垂首而立,一雙宮娥打著翠羽華扇,扇子下,長身玉立。
他著黑底紅邊的天子朝服,雙肩袖口皆用金線密織了龍紋,是獨一無二的尊貴風流。
他的面容半遮在羽扇下,趙昔微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感覺隔著幾步的距離,那迫人的威壓迎面而來。
「陛下……臣女……臣妾……」何滿枝既心虛、又恐懼,結結巴巴地話都不會說了,抓著趙昔微的小手不住發抖。
趙昔微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拉著她起了身,趨前兩步,拂袖,矮身,不卑不亢行禮:「見過陛下。」
走近跟前了,才瞥見李玄夜的表情。
他姿態冷冷的,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準確的說,根本不是看她,而是看她旁邊的何滿枝:「平身。」
何滿枝低低應了一聲「是」,嗓音都有些打顫,起身時雙腿都是軟的,趙昔微不動聲色,以手肘撐住了她。
「陛下……」她揪著手帕,望著自己的鞋尖,烈日曬得她的臉像是要燒起來似的,聲若蚊吶,正絞盡腦汁想著怎麼說話。
何奎板著臉,不苟言笑,仿佛置身事外。
內侍曹榮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奉陛下的旨,光祿大夫何奎之女,晉為美人……」
「什麼?」
何滿枝瞪大了眼睛,僵在了原地。
曹榮幽幽唱完,和善地提醒道:「何美人,這可是頭一份的恩典,還不快謝恩?」
「我……」何滿枝完全沒從驚嚇中回過神,愣愣的說不出話。
何奎見狀忙替女兒圓場:「小女愚鈍,陛下隆恩,她一時激動,萬望陛下恕罪。」
李玄夜眯了眯眼睛。
何奎瞄一眼旁邊的趙昔微,見她沒有什麼情緒,心裡的石頭稍微輕了輕,這才一攏袖子,肅然下拜:「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玄夜輕哼一聲。
曹榮初初侍奉天子,摸不准這位主的脾氣,自是不敢大意,見何滿枝如此拘謹,不由得暗自思忖了一下:這美人姿色只能算尚可,儀態氣度更是差強人意,不知陛下怎麼就看上了呢?
或許是看在何大人的份上給的吧,這也是說得通的!
又一思量,眼下何滿枝居於幽蘭殿偏殿的小閣,吃穿用度與尋常女官無二,俱是庫房統一撥給,不至於苛待,但說來也未免顯得涼薄了些。
有心要買何奎一個人情,便好心給了個台階:「陛下,美人乃是正四品的位份,是否要遷宮?」(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