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滿枝夾了一個,左看又看捨不得吃,問趙昔微:「微姐姐,我就知道你這裡有好東西,我在幽蘭殿住了這麼久,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糕點呢。」
趙昔微沒甚胃口,無奈地笑:「我這裡也沒有,是你來了才有的。」
膳房的喜來公公忙殷勤地介紹:「正是呢,陛下即位以來,後宮一個妃嬪也沒有,您是頭一個晉封的美人,御膳房誰人敢怠慢您呀?這白玉炙蝦、籠蒸螃蟹、胭脂鵝脯、香酥鴨掌……都是下午緊趕慢趕做的呢!」
見何滿枝愛吃肉,便親手又捧上一道菜:「哎,您嘗嘗這個,這個叫水晶肘子,保准酥香軟嫩,入口即化。您吃了它,容光煥發,膚如凝脂……」
何滿枝應接不暇,吃了這個又去看那個,像極了一頭扎進松子堆里的小松鼠。
「原來,得寵的感覺是這樣的……」用了膳,何滿枝支開了素玉,親自為趙昔微換藥,她取了消腫的藥膏,輕輕在腳腕上按揉,眸子裡撲閃著澄淨的光。
趙昔微心覺有異,卻又說不上來——才晉了位份,就扔到這裡跟她同住,這怎麼看都不是用了心。
便忍不住提醒何滿枝:「他是皇帝,不是普通男子,你切莫迷失了自己的心。」
何滿枝眼裡的光黯了下來:「我明白。」
她垂下眼睫,慢慢揉著趙昔微的腳腕,語氣也慢慢的:「我明白的。」
「微姐姐,你就算不提醒我,我也明白的。以前你為太子妃時,那才是真正的盛寵啊,整個長安城裡,誰人不知道,太子殿下對你最是溫柔小意呀。」
她搖搖頭,嘆息了一口氣,安慰趙昔微:「微姐姐別難過,我知道,他心裡還有你的,我根本就沒入過他的眼,不僅是我,顧玉辭也不能。只是你現在的情形……唉!」
她咬了咬唇,「你也多體諒他一下,你說了,他是皇帝,他要顧全大局,不可能困於兒女情長,有些事,必然要委屈你一下的,我知道姐姐受了委屈,可是……可是你們總該要和好的!」
「微姐姐。」何滿枝在趙昔微身邊跪坐下來,她抱著趙昔微的腿,柔聲勸解:「我知道你傷了心,你為他做了那麼多,他卻把你關進大牢……可是,你知道嗎?爹爹才告訴我,說陛下打算放你一條生路,他不想殺你。」
何滿枝覺得自己光是述說,都要感動死了:「你們趙家惹上了這樣滔天的大禍,這在歷朝歷代都是誅九族的罪過,可是陛下不想殺你。你知道,他是皇帝,可他也要考慮滿朝文武的意見,更要顧及天下悠悠的眾口。他為了能徇私一回,讓我爹爹出面,我爹他素日為官清正,在京中是名聲很好很好的,有我爹爹聯合百姓上書,那些老頑固也只能同意赦免你了……」
何滿枝很意外,趙昔微為什麼絲毫沒有感動,她抱著趙昔微的腿輕輕搖了搖,有些急:「我沒有騙你,真的,陛下為了你,是費了一番心思的,他要做個賢明的皇帝,又不想辜負你,對了,他還要做一個孝順的兒子。我每天差人打聽,他每天下朝都要去給太上皇侍疾……」
這樣的話,聽來著實用了真心。
趙昔微卻想,如果她沒有失憶,聽了一定會很感動。可她失憶後,醒來就是被打入死牢,面對的是唇槍舌劍的審問,還有他的咄咄逼人……
更何況,她還失去了一個孩子。
如果他真的那麼用心待她,她怎麼會失去孩子呢?為何不聞不問呢?
何滿枝不知趙昔微的想法,她勸著勸著,竟臉紅了起來,羞赧地低下頭去:「微姐姐,陛下他真的很好,相貌英俊、文武雙全、品行高潔……就算不是天子,是一個普通男子,他也是最值得相守的男子……」
她抱著趙昔微的腿,想小狗一樣乞求:「微姐姐,你能不能服個軟,跟他和好啊?」
趙昔微眉頭一皺,從沉思中醒來:「我跟他和好?」
「是啊!」何滿枝害羞的一笑,流露出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你跟陛下和好了,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我們同住一個宮殿,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你要是不嫌棄我,我就每天給你捏肩捶腿……你說,這多好呀!」
「……」
趙昔微默然了一下,心說你知不知道我小命都捏在他手裡啊……
就算他放我活路是真,可趙家呢?她爹呢?
她娘親背負一個兇手的罪名、死後都不得安生,也許還要挫骨揚灰,她就算僥倖活命,又怎麼能置身事外?
和好……
真是痴人說夢,飛蛾撲火。
她趙昔微,這輩子最大的願望,不是做誰的心上人,而是……好好活下去,自由自在、無驚無險地活下去。
「滿枝。」趙昔微喚她名字,不留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你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啊?願望啊?」何滿枝認真想了想,歪著頭道,「希望我爹做一個好官。」
「這不是你的願望,這是你爹的。」趙昔微笑著搖搖頭。
「那……」何滿枝又想了想,「那我希望家裡好好的,我母親不要生氣。」
「這也不是。」趙昔微還是搖頭,「這是你全家的願望,不是你自己的。」
「這樣啊……」何滿枝趴在趙昔微腿上,眼睛望著宮殿上方雕龍刻鳳的橫樑,幽幽道出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秘密:「我娘出身不好,我想為她爭個好名聲……」
趙昔微心頭一滯,覺得有些愧疚,她本無意,不想觸碰別人不為人知的過去。
可何滿枝的真心話,就這麼不設防的吐了出來:「我娘,是最低賤的優伶……」
她的臉貼在趙昔微膝上,「我爹雖是寒門之家,可也容不下這樣的身份……生下我之後,她為了我的後路著想,便一根繩子了結了終生……」
「我嫡母人不壞,她對我爹也是真心實意,她把我養在膝下,對外就說我是家裡的庶女……他們說,庶女也好,好過倡優啊……」
趙昔微心頭直直的墜了下去,她攬了何滿枝的肩頭,柔聲安撫:「英雄不問出處,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古今多少聖人,誰不是從卑微中過來的?又有誰能看不起他們呢?」
頓了頓,悄然遞給何滿枝一方手帕,她又開解道:「你現在是陛下的后妃,誰敢拿這些過往羞辱你,那便是對天子的大不敬,是要誅九族的罪過。」
「微姐姐……」淚水低落在趙昔微的膝上,濡濕了一大片,她聲音哽咽,「我給你唱首歌,好不好。」
趙昔微不忍聽,可是更不忍拒絕,守著這樣的身世秘密,在京中高門貴女圈子裡一個字也不敢泄露,她的心裡得多難熬?
「嗯。」趙昔微摸了摸她的鬢髮,「我聽著。」
何滿枝帶著哭腔的歌聲,便輕輕響起在了殿內。
「一輪明月照高樓,
小河彎彎水迢迢,
女兒抬頭望明月,
想起阿娘心憂愁,
人家阿娘戴金花,
我家阿娘水洗頭。
……
一輪明月照高樓,
小河彎彎山迢迢
女兒抬頭望明月,
想起阿娘眼淚流。
人家阿娘簪碧玉,
我家阿娘雪滿頭。
……
一輪明月照高樓,
小河彎彎路迢迢,
女兒抬頭望明月,
想起阿娘眼淚流。
人家阿娘朝天子,
我家阿娘在墳頭。
……
山迢迢,水迢迢,
山水迢迢陰陽隔。
明月升,明月落,
明月照進我閣樓,
抬頭輕聲問明月,
阿娘是否也有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