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不敢!」趙子柔自進宮以來,便是順風順水,哪怕偶有波折,也是有驚無險、毫髮無傷。
哪知太子竟然就當眾給自己下了臉。
她最是能放低姿態的,當即便淚水盈盈,跪著往皇帝腳邊一叩,低聲請罪:「賤妾有錯,還請陛下責罰。」
妃嬪乃是皇帝的女人,太子好歹也得敬重一二的。
便是有再大的罪過,也沒有當著眾臣子問責的。
但她忘了,李玄夜不是什麼心善的主。
只見他轉過身,示意曹德服侍皇帝用藥。然後目光掃了一下四周,再落在了趙子柔身上。
趙子柔垂臉跪在那裡,她並不看太子,只握住皇帝的手腕,作哀求狀。
可她的手指,卻悄然再次探入皇帝脈搏,指腹一按,壓住了脈息。
她動作隱秘至極,更何況是背向眾人,可李玄夜稍稍一眼睨來,眸光猛地一眯。
「趙嬪——」
他才開口,準備處置這位形跡可疑的女子時,皇帝忽然後背一僵,整個身子貼在椅背,猛地繃直。
「啊——」一聲痛呼,鮮血溢出,皇帝身子一歪,昏死過去。
「陛下!!」曹德肝膽俱裂,最先驚叫起來。
他才要伸手,甚至還沒碰到皇帝的身子,迎面冷風掃過,衣袖如閃電掠來,不過眨眼之間,皇帝已被太子攬住。
「父皇……」李玄夜握住皇帝的手,嗓音微顫。
曹德往皇帝面上一掃,頓時膝蓋一軟,跪在了龍椅之下:「陛下!」
皇帝聽不見了。
多年的病痛折磨,他面容十分瘦削,只有一雙眼睛向來清明,可現在,這雙清明的眼睛,也合上了。
他的肩靠在太子的手臂之間,身子輕得仿佛一片落葉,風一吹就要散了。
而他的臉色,白得如同金紙,毫無半點生氣。
他的嘴角,有方才嘔出來的一絲血跡,現在已變成了暗紅色。
眾臣子面面相覷,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
「父皇……」李玄夜又喚了一句,年輕的太子運籌帷幄,可此刻卻是氣息不穩,有著難以克制的慌亂。
曹德膝行著爬過來,提醒道:「殿下,當請御醫。」
皇帝發作得突然,不管是死還是活,也得由太醫先看過。
李玄夜似回過神,手指落在皇帝鼻尖。
「曹德!」語氣轉為驚喜,他看向曹德,「父皇只是暈過去了!」
曹德卻笑不出來,這幾個月,皇帝的病情越來越不樂觀,便是今日躲過一劫,怕是也熬不了多少時日了。
然而,這個當口,他不能跟太子說這種話。
太醫等人又是把脈,又是餵藥,忙活了一番之後,將求助的眼神看向了曹德。
那眼神,很明白的寫著:陛下怕是不好了。
曹德自是有數的,可他不敢發話,便又去看太子。
見太子抱著皇帝,目光低垂,全然失去了往日的沉穩氣度。
曹德微微一嘆,躊躇再三,還是低聲開口:「殿下,您要振作啊。這麼多人,還等著您發話呢——」
李玄夜猛地抬頭。
曹德又道:「殿下,您是太子,是我大魏的儲君,您身上擔著的是整個江山哪。」
李玄夜氣息一滯。
曹德也跟著心痛,他忍著淚水,手放在太子肩上,低聲提醒:「殿下,此時應該封鎖消息。」
片刻的寂靜之後,袁策楊儀肅然而至。
「殿下!」顧雍一撩袍,鄭重跪地,「臣顧雍,恭候殿下命令!」
有他帶頭,眾臣子如夢初醒,紛紛撩袍下拜:「臣等,恭候殿下命令!」
李玄夜清醒過來。
他目光落在皇帝的臉上,一寸寸的打量著,似要將這一張臉刻在心裡,許久之後,他望向曹德,輕輕一點頭。
曹德等人忙跪地。
李玄夜鬆開了手,將皇帝交給曹德,自己緩緩起身。
他目光環顧四周,見滿地臣服,顧雍身子伏地,那肩膀如山如石,以一個庇護的姿態,庇護著眼前的一切。
他壓了壓氣息,舉起一隻手。
低沉的、略有些沙啞的嗓音響起,卻格外的堅定。
「羽林軍聽令!」
「在!」
「即刻封鎖各宮門,任何人等,三日內不得出入皇城!」
「是!」
「南北軍聽令!」
「在!」
「即刻陳兵各城門,閒雜人等,三日內不得出入京師!」
「……」
一條條令下,一聲聲應下。
袁策與楊儀按劍而立,跪地的眾人凝氣屏息,只覺冷汗浹背。
顧雍微抬起頭,依稀看見太子的衣袍在風中翻卷。
那日月山河的金紋,模糊了他的視線,讓他神色有些恍惚——這麼多年了,他終於要盼來這一刻了。
為了這一刻,他等了太久,磋磨了太多。
可是,終於讓他等到了。
他熬過了貶官的低谷,打敗了趙子儀的權術,他馬上就要成為一人之下,成為太子殿下最得力的臂膀!
耳畔有聲音傳來——
「顧雍聽令!」
顧雍瞬間回神,他抬頭,望向太子,拱手應聲:「臣在!」
李玄夜凝視著他,語氣卻堪堪一停。
眼前的這個人,是他的親舅舅。
他母后去得早,現在父皇也即將燈枯,危亂之時,非常之際,只有這麼一個舅舅,該用,還是不用?
任用顧雍,就等於他做出了讓步。
他想起了朝堂後宮,想起了這暗流涌動。
想起了軟禁在寺院的太后,想起了亦正亦邪的晉王,還想起了關押在大牢的趙家。
也想起了,毀掉證據的那個女人。
他也想起了曹德的殷殷之語:「殿下,您肩上擔著的,是大魏江山哪。」
是啊,他是皇帝親自培養的儲君,從小就學習監國理政,護這山河無恙,是他的使命!
至於男女情愛……
他不可能,也不應該,沉溺其中。
眸光一沉,他果斷做出了決定——
「今命大司農顧雍為丞相,典領百官,輔佐朝政,並攝軍國大事!」
顧雍心中一動。
雙臂平直,伏地再拜,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臣,顧雍,領命!」
諸事畢,眾人叩首再拜,得到准許後,亦步亦趨,躬身退下——走出遊廊,腳步一頓,都望向了顧雍:該去哪兒?
皇帝陷入昏迷,太子已下令封鎖宮門不得出,他們該怎麼辦?
顧雍微一沉吟,正要開口,忽然雨中有人撐傘而來。
眾人眯眼細看。
來人紅衣如火,步履匆匆,她提起裙擺,幾步便來到近前,對著顧雍款款一禮,端的是大家氣度,風華無雙。
而她說出來的話,卻令在場所有人變了臉色。
「女兒拜見丞相大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