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貼的極近。
從遠處看,似乎是在交頸纏綿。
離他們最近的一艘小船上蹲著的良辰差點沒躥進去,被同樣臉色鐵青的青影死死按住。
「別動!壞了郡主的計劃!」
良辰幾乎氣死,「臭流氓!臭烏龜!早晚閹了他!」
青影嘴角直抽,「你個小丫頭片子,能不能說話別這麼糙?」
良辰一腳將他踹出去,氣哼哼地繼續朝那邊踮腳看。
而瓊花閣的畫舫內。
艙內的兩人都沒說話,唯有那河面的水聲蕩漾,遠處的歌女輕唱,以及船尾的花魁嬉笑說鬧聲清晰。
那些聲音舒緩而悠揚,卻愈發拉扯得兩人間的氣氛有片刻幾乎弦崩而斷的緊張!
沈春看著面前燦若桃李的面孔,倏而一笑,抬手,輕碰上她的下巴,就要親吻下來。
「啪!」
被蘇念惜毫不留情地拍在臉上。
他被打得歪了過去,眼底神色閃過,卻是一笑,頂了頂被打的側臉,含笑轉過頭,看著坐回去的蘇念惜,道:「六娘這是在給我下套呢?」
一句『林家』,就說明他確實知曉十分要緊的皇家秘辛。
這小姑娘,什麼好處不給,就想空手套白狼,搶他保命的底牌,當真心黑!
捏著酒壺,咬牙道:「我這半個多月來的體貼照顧,全都餵了野貓兒了!」
靠回去的蘇念惜嗤笑一聲,朝他看,「我可是對春郎官知無不言,倒是春郎官藏了太多的秘密,不肯說也就罷了,偏還要編排我兩句,我冤不冤?」
一句『冤枉』把沈春氣笑了,一把抓住她的小臂,將人拽得近了些,低聲道:「你就真不怕我半路撂挑子,丟你一人在揚州任人宰割?」
蘇念惜抬頭看他,片刻後,輕笑,「春郎官也太小瞧我了。當初出發的時候,你可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沈春一頓。
蘇念惜又朝沈春眨眨眼,「郎官是受太子吩咐,前來護衛我的安全。如今倒是托大擺起譜來了。怎麼辦?這一齣戲,是演,還不是不演?」
沈春頭一回對一個人這般沒轍,旁人生死拿捏在他手中,只會畏懼臣服戰戰兢兢,偏她毫不在意腹中那一顆『毒藥』,仿佛生死於她來說,根本就是無用之物!
當真讓人氣餒!
不爽地又鬆開她,道:「你為何一點也不怕?」
蘇念惜低笑,揉了揉手腕,再次看向靠近岸邊的畫舫,道:「因為我知曉,你的世子之位,比我重要。」
沈春眼瞳一縮!
他看向蘇念惜,蘇念惜已握住那串血紅的念珠站了起來,一邊喚來南梔給她蒙面,一邊道:「今兒這齣戲到此也差不多了,該知曉的該看見的,明日想必就有分明了。我累了,就先回去了。」
畫舫剛剛停靠岸邊還有些晃,蘇念惜剛走出艙外,被晃得往旁邊趔趄了一下!
後頭跟來的南梔還沒來得及伸手。
旁邊的沈春一把伸手將人攬進懷裡!
那套衣裙本就引人注目,兩人的相擁幾乎是眾目睽睽!
蘇念惜抬眼。
沈春垂眸,朝她笑得深情款款,「六娘,當心些。」
不管何人看著,這分明都是一對厚意綿綿的有情之人!
後頭小船上,良辰和青影兩個眼睛幾乎都要冒火了,那眼神要是能化成刀子,只怕春郎官此時已是千瘡百孔。
畫舫上。
蘇念惜笑著推開春郎官,理了理頭髮,嬌羞無限地道謝,「多謝郎君。」
沈春滿眼是笑,作勢扶著她下了棧道,送她重新上了轎子後,又仿佛依依不捨般站在轎門邊與她情話綿綿。
說的卻是,「六娘方才說京城熱鬧,只楚將軍領風涼城兵權一樁嗎?」
「自然還有。」
蘇念惜掩了掩口,壓下一個哈欠,道:「聖人又得了個新寵,喜歡程度不亞於蓮花宮那位。」
沈春眉心一跳。
就見幽暗轎廂內,蘇念惜雙目瑩然如晨露,安靜地看著他,問道:「郎君不想知曉是什麼人嗎?」
沈春沒說話。
他的情報網其實有送來風涼城主帥定下和後宮進人的消息。只是距離隔得遠,加上需要打聽,其中內幕沒有蘇念惜今日告訴他的這般仔細。
此時聽到蘇念惜這般問,他幾乎已篤定——這一樁,也是蘇念惜的手筆。
他扶著轎門微微一笑,「還請六娘賜教。」
「不敢賜教。」蘇念惜笑,「是太常寺卿大人的嫡長女,周雅芙。」
「!」
沈春神色驟變,「周雅芙?」
沈默凌曾試圖利用她來得到蘇念惜的事兒他是知曉的,也知曉此女對蘇念惜頗有怨恨,怎麼會甘於受她擺布,入後宮?
蘇念惜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春郎官,人心有時候就是這樣的有趣,對不對?」
沈春一怔,看著滿臉惡意的蘇念惜,倏而跟著笑開,點頭,「可不是,這世間,最好玩的,就是這人心了。成佛入魔,全在念間。」
「只是……」他垂眸,再次看向轎內的蘇念惜,「為何會選她呢?」
蘇念惜看著居高臨下仿佛惡魔窺進帳中的沈春,緩緩彎唇,道:「郎官問的不該是為何選她。」
沈春眉頭一挑。
便聽轎內的小姑娘語聲幽幽地說道:「而是該問,為何,我要給聖人送人?」
沈春眼神倏凝。
「亦或者……」蘇念惜的聲音裡帶了幾分戲謔,「我是如何做成這件事的?」
後宮多年不進人,不止是百官不再提議選秀,而且聖人自己也不曾要求。
偏生蘇念惜能將周雅芙送進宮,還得了聖寵。
到底用了什麼了不得的手段呢?
沈春看向蘇念惜的眼神有些不同,嘴角卻翹起,配合地問:「所以,郡主是如何做成的?」
不想,蘇念惜卻一笑,「不告訴你!」
南梔立時放下轎簾,轎子抬起,沈春被迫退後一步。
不想那轎窗又被掀開,蘇念惜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在燈火的映染下,美得不可方物。
「有些事,不是只有郎官一人知曉。」
沈春眯起眼。
就見她歪過頭,眼中的算計掩在這小秦淮河漫天迷離的光影中,仿若意中人的含情凝睇。
「我的好郎官,不若,就投靠我試一試呢?」
錢,權,兵,勢。
今日這齣戲,看來不止是做給外人看,更是做給他這個戲中人看的。
春郎官看著徐徐緩緩離去的小轎。
倏然笑開。
背過手,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口中輕唱,「龍車鳳輦進皇城,御街上來了我討飯人。眼不明觀不見花花美景,看不見汴梁城文武公卿——」
另一頭。
一個美髯長衫約莫四十多歲的男子下了馬車,問身旁,「哪個畫舫?」
「這兒!這兒!」
方才就在河邊吃酒的那人立馬指向那瓊花閣畫舫,結果一靠近,除了船夫與裊裊婷婷散去的花魁娘子們,哪裡還有那貴人!
「這……」他無措回頭,「方才就在這兒……」
那中年男子蹙眉,朝四周看了一圈,道:「既然入了城就不會這麼快離開,去打聽打聽,人住在何處。」
「是!」
河岸邊的柳樹下,兩個穿著短打的人對視一眼,無聲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