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
看著那火光沖天的常平倉,還有濃煙滾滾的通州衛,沈烈冷笑連連:「這些個贓官的伎倆……果真是古今如一呀。」
身後眾妻妾徐徐走了過來,與沈烈並肩而立。
而不遠處。
大批災民都扶老攜幼指指點點的看著。
又片刻後便盡皆沉默。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
一夜過後。
到了第二天。
當沈烈與張簡修帶著廠衛眾人,趕到了失火的常平倉,看到的便是一片灰燼,成片的糧倉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燒死在大火中的還有一個倒霉的更夫。
並且一起燒掉的還有……
常平倉歷年來的帳本。
一行人沉著臉,在火場中徐徐而行,在一疊尚未燃盡的帳本前停了下來,便聽到身後有幾個錦衣校尉輕聲議論著。
「聽說……外城的米糧漲價了。」
「確有其事,昨天一斤香米賣十文錢,今日一大早便漲到了十五文,瞧這架勢呀……又要鬧糧荒咯!」
這議論聲。
讓沈烈和張簡修對看了一眼,同時色變,心中便好似明鏡一般敞亮,二人知道權貴們的反擊來了。
這反擊又快,又狠,又准……
用幽幽目光看著這漆黑一片的火場。
沈烈輕聲道:「請總憲大人在此勘察現場,尋找線索,下官……立刻進宮將此事稟明聖上。」
張簡修沉穩道:「多帶點護兵,路上小心著點。」
沈烈眼中寒芒一閃。
點點頭。
便翻身上馬向著三十里外的京城疾馳而去。
一個時辰後。
西苑。
翻身下馬。
沈烈急匆匆遞了牌子,沿著長長的甬道來到了湖心亭外,隔著幾十丈遠的距離,看著皇上正在召見幾位重臣。
隔著如此遠的距離,仍隱約能聽到萬歲爺的咆哮聲。
可以想見的是。
萬歲爺如今必然暴跳如雷。
沈烈停下腳步,向著侍衛頭領問道:「皇上在見誰?」
侍衛頭領忙躬身一禮,恭敬道:「回沈爺的話,是張閣老,申閣老……」
沈烈便點點頭。
不再多言。
候著吧。
看這意思。
大怒雷霆的皇上正在氣頭上,這火氣看來一時半會散不了,遠遠的看著張四維,申時行幾位閣老弓著腰,可憐巴巴的樣子。
沈烈直嘆氣。
尤其是那位代理首輔張四維,張老大人,好端端的當著內閣次輔,也沒招誰沒惹誰。
在首輔張居正突然病重後,臨危受命當上了代首輔,可是因為長期被張居正壓制,張居正又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這位老大人顯然威望不足。
百官誰也不聽他的。
回過頭來。
卻又要承受少年天子的怒火,活脫脫便是一個受氣包。
沈烈甚至覺得。
這位老大人有些可憐。
此時日正當空。
這時節。
眼看著難捱的盛夏就要來臨。
等的心焦了。
燥熱中的沈烈便解開了幾顆官服扣子,開始給自己煽風。
而周圍排著隊,等著萬歲爺訓話的大小官員們,也早就有點扛不住了,一個個開始解扣子,還有偷偷找陰涼處躲著的。
這燥熱中。
沈烈環顧左右。
無意間。
視線落在了一個中年官員身上,似乎,好像察覺了什麼。
沈烈便將眼睛眯了起來,看向了那官員挽起了的袖子下,那白白淨淨的胳膊上,似乎有著一片紅腫的痕跡。
這紅腫……
看起來有些像是燒傷。
目光一凝。
沈烈不動聲色,徐徐走到了侍衛頭領身旁,向著那可疑的中年官員撇了撇嘴,輕聲問道。
「這位是……」
侍衛頭領順著沈烈的目光看過去,便趕忙道:「那是賈大人,戶部管倉儲的一位主事。」
沈烈點點頭,不動聲色的將視線移開,又在周圍轉了幾圈,便悄無聲息的從西苑中退了出去。
出了西苑。
沈烈想了想,一轉身便走向了午門,先給馮保寫了個條子,約他在晌午時分來沈府赴宴。
又讓刀十三去通州碼頭叫上張簡修。
做好了這一切。
沈烈便騎著馬,快步向著幾條街外的自家府邸走去,打開了那厚重的大門,走在空蕩蕩的院子裡。
此時。
沈烈嘴角浮現出冷冷的笑容:「燙傷……這麼巧麼?」
那位賈大人未必是親自放的火,不過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確定,賈大人昨天夜裡去過通州常平倉。
午後。
沈府。
「什麼……戶部主事賈冕。」
一聽到此人。
張簡修便有些坐不住了,眼睛一瞪,便要急吼吼的去戶部抓人,卻被沈烈攔住了。
「不必急。」
沈烈將四舅哥拽住了。
勸了幾句。
「堂堂一位朝廷命官,他能跑到哪裡去?」
說這話的時候。
沈烈沉吟著,思索著,開始向馮保打聽起了這位賈主事的出身來歷,試圖挖出點什麼隱私。
一種直覺。
讓沈烈覺得此事遠沒有那麼簡單,將常平倉,戶部主事賈冕,與哄抬糧價的大小糧商聯繫起來。
這背後。
沈烈看到了一張無形的大網。
「賈冕……」
隨著馮保陷入了沉思,在記憶中搜尋著關於此人的印象,張簡修也急匆匆叫來了幾個護衛。
讓護衛回北鎮撫司調閱名冊。
而馮保好似想起了什麼,便幽幽道:「猶記得,賈冕此人是隆慶五年進士,位列二甲二百餘名,不算高,山西蒲州人……」
說到此。
沈烈微微錯愕,劍眉一挑,反問道:「哪裡人?」
馮保一頓,趕忙道:「山西蒲州人。」
而沈烈腦海中便好似一道驚雷划過,想起來,如今貴為大明文官之首的張四維,張閣老也是山西蒲州人。
「且慢!」
沈烈心中一驚,關於隆慶和議的事,不由自主在腦海中浮現而出,當年的宣大總督王崇古也是似蒲州人。
曾被嚴世藩,稱為天下三大奇才之一的兵部尚書楊博,同為蒲州人氏,這可都是張四維張閣老的同鄉呀。
這幾家蒲州同鄉之間盤根錯節的關係。
可真是太複雜了。
隨著沈烈輕輕敲擊著桌子,口中喃喃自語著:「蒲州……晉幫……賈冕,張四維。」
這位看上去人畜無害,行事十分低調的老好人,大明代理首輔張四維老大人,這人際關係可真是太複雜了。
複雜到讓沈烈忍不住聯想到了什麼。
隨著沈烈輕聲問道:「馮公,但不知張閣老家中是做什麼生意的?」
馮保尚未說話。
一旁。
張簡修臉色卻變了,用低沉的聲音徐徐道:「張閣老的蒲州老家人,從嘉靖年間起,祖孫三代經營鹽,鐵……棉,布,票號,糧號皆有涉及。」
話音落。
廳中變得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