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清晨時分的圓靜寺偏殿之中,一位位憤憤不平的京營大佬,國公,侯爺們,嚷嚷著要請陛下做主。
這架勢分明是要請皇上給個說法……
若不然。
這事兒沒完!
「陛下請給老臣做主!」
「陛下,陛下呀!」
紛紛攘攘中。
朱翊鈞無比尷尬,連冷汗都冒出來了,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應對,這可都是叔伯甚至爺爺輩的,又手握二十萬京營兵權。
還真是不好應對。
這群大明武勛呀,本事沒多大,可一個比一個家世顯赫,祖上不是跟隨太祖爺打天下的重臣,便是跟隨成祖皇帝靖難的功臣。
這就是一群打不得,吹不得的老豆腐。
「陛下!」
說話時。
豐城侯急了,氣鼓鼓道:「臣請陛下申斥廠衛,莫要欺國公爺老邁,人糊塗……趕緊把他的人弄回去!」
那可是三百多張吃飯的嘴呀!
這年月。
京營養活了這麼大一個爛探子,本就不富裕,多一張嘴大夥的待遇便少一分,世上本無這般道理。
朱翊鈞自知理虧,只好出言安撫了一番:「朕知道了。」
「此事……想必廠衛有不得已的苦衷。」
話音落。
這是擺明了想要替廠衛開拓一番,而勛貴們頓時譁然。
正有些尷尬之時。
可朱翊鈞心中一動。
計上心頭。
但只見萬歲爺將神色一整,便冷著臉,佯怒道:「都住口……道門靜地,豈容你等聒噪?」
太后還在一牆之隔的正殿裡念經吶!
十九歲的天子,在眾武勛面前演起了戲,冷著臉訓斥道:「驚擾了太后,你等該當何罪?」
還別說。
這話還真把眾位京營大佬唬住了。
公侯們憋的臉通紅,卻不敢再大聲喧譁。
於是皇上板著臉訓斥了幾句,見眾位公侯冷靜了下來,便藉口要如廁更衣,讓武勛大佬們稍後片刻。
再然後。
萬歲爺帶著心腹太監和護衛們急匆匆走了。
可是這一走便不見了蹤影。
留下一眾武勛憋的臉通紅,遲遲等不到皇上的人,一直等到了晌午時分,說是去如廁的皇上還沒回來。
於是眾勛貴明白了過來。
皇上……
這是跑了呀!
眾勛貴氣炸了,可是卻又無可奈何,只好簇擁著英國公悻悻散去,捏著鼻子將這個啞巴虧吞了下去。
難受啊。
於是一群武勛從萬壽山下來,登上了平底大船,一邊劃著名船往岸上周,一邊還憤憤不平,罵罵咧咧起來。
「沈烈不當人子!」
「皇上……」
大夥可不敢罵皇上。
只是覺得皇上變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品性純良的萬歲爺開始變壞了,開始懂得耍心機,用手段了。
如今……
甚至還跟著沈烈學會了耍賴,竟然和那個沈烈一個鼻孔出氣了!
對了!
『還有那個張家老四!」
公侯們憤憤不平,那個張家老四也不是個好鳥,好端端一個書香門第,相府出身的正派人,自從把妹子嫁給了沈烈。
也變了。
變得奸猾了!
且不說眾公侯憤然離去。
山上。
靜圓寺。
大殿裡。
被公侯們的吵嚷聲驚擾了,王皇后到底是年紀輕,沉不住氣,便從蒲團上站了起來,輕手輕腳的走到了殿門前。
然後。
便將窈窕的身子趴在了門縫裡偷偷看著。
喧譁聲撲面而來。
可王皇后看著那些氣急敗壞的勛貴們,卻有些想笑,直到公侯們憤然走了,王皇后才拍了拍心口。
回過頭。
看了看還在虔誠禱告的太后,大明皇后取出一方手帕,掩著嘴,想要將心中浮現的笑意忍住。
可王皇后終究還是沒人忍住。
笑出了聲。
「呵呵呵。」
這事兒屬實有些滑稽,大概是沈大人又闖禍了,苦主跑來告了御狀,而陛下……
竟然跑了。
就這麼一聲不吭的溜走了。
掩著嘴。
王皇后想像著她的皇帝夫君,一臉心虛的踮著腳尖,從這萬壽山急匆匆溜走的樣子,便不由得笑彎了小蠻腰。
不遠處。
跪坐在蒲團上的李太后自恃端莊,也覺得啼笑皆非,可是在五嶽大帝面前自然是不能笑的。
於是李太后那白皙嬌媚的臉蛋上,神色變得十分古怪。
「這……這個沈烈呀。」
李太后此時哭笑不得,腦海中,自然浮現出那英武青年,略帶著幾分憨厚的臉,心情可以說極為複雜了。
這不安分的青年,最近可真是花樣百出!
屬實幹了不少荒唐事兒。
可是她執掌後宮十幾年,卻不覺得沈烈的所作所為有什麼不妥,這終究是個經歷過嘉靖朝的女子。
那時候。
她還是裕王妃,親眼目睹了嘉靖朝末年的混亂,黨爭之激烈,朝政之糜爛,還有後宮裡種種聳人聽聞的事。
那時候她還是個少女。
可嘉靖朝……
那卻是個能臣干史無數的年代,嘉靖爺晚年或許昏庸無道,或許是個大混蛋,可他絕不是個蠢蛋。
嘉靖爺最擅長用人,而那些入的了嘉靖爺法眼的能臣,無一例外都是不講規矩,不擇手段之人。
「或許……」
從這個沈烈身上,李太后看到了當年那些權臣的影子,她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便只好默默的宣了一聲道號。
「福壽無量天尊。」
或許。
應該是好事吧。
此時。
王皇后在一旁咬著嘴唇,輕聲問道:「太后……您說沈大人是忠臣還是奸臣?」
這問題讓李太后微微錯愕,細細沉吟了一番,才抿嘴微微一笑:「自然是忠臣。」
和年輕的王皇后比,李太后可算是見多識廣了,那一雙明眸中閃爍起了亮光,世人都說奸臣壞。
世人都說忠臣好。
可對於經歷了三朝,又夥同張居正改革大明的李太后來說,她心中卻不是這樣認為的。
忠臣里有大批無能之輩,奸臣里也有大批干史能臣。
於這天下來說。
奸臣誤國。
而一個無能的忠臣對這天下的破壞力,那可真是太可怕了,大概要抵得上無數個奸臣。
「沈烈呀。」
李太后笑了笑,輕聲道:「他是……一個貌似忠厚,其實狡詐的忠臣。」
這時李太后想到了太師,太師用人便不拘一格,對那些無能的大忠臣十分厭煩,不讓他們執掌大權。
大概也只有太師,才能容的下沈烈這般人才。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想及此。
李太后白皙的臉上,便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