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
隨著那座『大殷宮』瀰漫喧囂塵煙,徹底淪陷於火海.
便代表了,一個時代的結束。
「大緝魔主,我等自東部起兵,一路長驅直入,率先破入神京,但在靠近『殷宮』範疇之時.便已經來遲了。」
「聽逃難的宮闕之人說,殷君殷洪,與龍象國師、董太師從這座『千年古都』的底下,掘出了一處玄王時期的古遺蹟,但卻用盡手段,也破不開來。」
「哪怕在城破前夕,耗盡了萬般手段,也是功虧一簣。」
「因此,龍象國師與董太師自忖回天乏術,於是叫麾下部眾四散而走,兩人也與此同時,消失無蹤。」
「只留下半生傀儡的殷君『殷洪』,鬱郁之後,回到了『大殷宮』中,憤而拔劍,將上下宮闈的子嗣、后妃殺盡屠盡之後,一把火將整座宮闕,都燒成了廢墟,一點東西,都未留下。」
「這些,都是從那些逃難倖存的宮人口吻里聽來的。」
陳白魁精神抖擻,披甲執槍,但看到氣吞萬里如虎,麾下真人足足雙掌,一時間也不敢托大。
哪怕之前曾以書信玉符,表明投誠桐葉州之意。
但形勢比人強,哪怕他歷經三個時代變遷,依舊屹立不倒,撰寫的兵書,被無數人奉承為『經典』,號稱舊時代的兵家大賢,兵聖.
可如今的大勢所趨,卻是眼前的這位『李踏仙』。
此子未用十年,便收拾舊山河,將半壁江山的妖魔,強門,神血全都壓得或折服、或遠遁、或身死。
最後就連『洞天』中的修行中人,都對他投下了認可的目光,輔佐於他,一統『西北域』。
就算是在扶搖州,長白州出世的洞天,『天火派』,『厚土宗』,原本屬意於他們扶搖州的大玄遺臣,以及長白州的黃龍道,有心扶持,叫他們自立爭鼎。
結果隨著這李踏仙崛起,被那桐葉州的『龍驤派』一相邀,竟都紛紛選擇下場,認可了那李踏仙,選擇在他身上下注,叫別的諸侯、大家、門閥們.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哪怕他乃大玄舊臣,有心扶持著『洛扶搖』這位嫡血遺脈,重現祖上榮光。
但遇上了這等『競爭對手』,數年來一直不停聽說他橫掃諸方的消息,原本還有心思和他掰掰手腕,可到了後面,卻是完全熄了這個想法。
背後沒靠山,實力又不濟。
就算心比天高,但底下的人都是傻子嗎?哪裡會願意將腦袋別在腰帶上,明知必死,還要給你衝鋒陷陣,前去賣命,白白送死。
恐怕真打起來.
那明里暗裡,往敵營送去的暗降文書,都得似那雪花一般,足足裝滿好幾個箱子了!
現在投效,還能落得個『從龍之功』,未來封侯拜將,不在話下,但要是不識抬舉.
這化作灰燼的大殷宮,便是前車之鑑。
幸而,
扶搖州的大玄遺脈,曾屢次三番,想要將洛扶搖請來,作為前朝嫡血,奉為主上。
隨著洛扶搖在桐葉州輔佐李踏仙,南征北戰,立下赫赫功勳,他們雙方,總歸是有些淵源的。
再加上之前神血與妖魔,聯合天下勢力,意圖暗害李踏仙,陳白魁也都勒令扶搖州的勢力,不許插手此事,給如今留下了迴旋餘地。
似那長白州擁兵數十萬,暗自發育多年,甚至將神血六支柱之一的『涼國公』,都想法子鎮殺了的『沖天大將軍』黃龍道。
為何不能和他們一樣,起兵西進,也與那李踏仙合兵一處,共擊神血,好在事後分封,落得個『裂土封王』的好處?
明明他的勢力更強!
就是因為,那一場萬擎蒼於『桐葉府城』,伏殺李踏仙的謀畫就有他一杯羹!
再加上,
他曾經在李踏仙未曾發跡之前,給大殷奉上了無為派馮自在的『結義名單』,背叛兄弟,導致叫這位少年時期,無緣無故,便背上了刺殺之名。
隨後,更是得到了『殷王』口頭頒布的聯姻嘉獎,想要與他們大玄最後的血裔聯姻,這對於與那位小主相交莫逆的大緝魔主而言,與『奪妻之恨』,也沒什麼兩樣了。
還有之前的刺殺
有此三種新仇舊恨。
就算這李踏仙再怎麼心胸豁達,有容人之量。
一旦平定天下,也決不可能給他黃龍道什麼好果子吃。
不過說起來,
那黃龍道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梟雄。
不然他曾經,也不會看上他,還有意撮合洛扶搖。
此子自知不敵,
一面向外削髮明志,表明已無在『西北域』爭霸奪魁的雄心,低聲下氣,以求從未謀面的李踏仙,將他當個屁放掉。
一面急急便架起船帆,帶著所有的底蘊資產,以及幾乎七成的麾下實力,全都一股腦的,往江南駕帆而去。
要知道,那江南海域,號稱無窮大,若沒有『路線圖』,不能渡得諸多支幹川流,很容易便迷失其中,葬於無數災禍,除非真人,不然絕難橫渡。
尋常人,就算恨他,又怎能起百萬雄兵,耗盡人力物力,前來搜尋?
更何況!
渡過『西海』,便是江南!
西北有多大,江南就有多大,而且只會更大!
一旦渡過去,就如魚躍大海,再也尋不到了。
起碼,也保得了一條性命,不至於和其他與李踏仙作對之輩一樣,死得死,上通緝的上通緝,根本沒有幾天好日子過,哪比得上帶著人手,遠遁而去,再換一方天地,重新打拼,要來得逍遙快活?
陳白魁心中感慨,隨即帶著一眾『扶搖州』的門閥、大族,向著李踏仙表明臣服。
而聽他口中所說,迎著夜色與漫漫火光,季夏不由向著『大殷宮』望去:
「嗯,本公曉得了。」
「除卻殷王焚死,太師國師遁逃無蹤外,有沒有搜到『玄王后』的遺骨?」
陳白魁跟在一側,聽得身軀一震:
「這」
看他眼神遲疑。
季夏搖了搖頭,便知曉,這位大玄兵聖陳白魁,是根本沒有在意此事,於是便道:
「我曾應諾過扶搖,要替她尋到母親遺骨,與前朝玄王的陵寢,共葬一處。」
「你是玄王舊臣,對這大殷宮的構造熟悉,哪怕宮闕燒成了灰燼,也要去尋。」
看到季夏神情認真。
陳白魁忙面色一肅:
「大緝魔主言重了,玄後『洛神妃』之遺骨,就算不說,有扶搖公主在,我等也不會放任不管,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尋到!」
他一邊低頭,一邊卻在腦海里思量:
「連扶搖公主的一句承諾,都能在心裡惦記著這麼久.這李踏仙,算算年紀,也不過二十四五,正是最最少年意氣的時候。」
「這般年紀,又長得這副神貌,且不說四處留情了,聽聞後院連一個妾室、歌姬都沒有,這要不是不正常,要麼.就是心裡記掛著人。」
想到這裡,
陳白魁不由抬頭,看著季夏身側,那並肩而立的女子,長眉如柳,微微挑起,英氣中夾雜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儀。
洛扶搖一身綢緞長裙,插著烏黑長髮的簪子,於寂靜長夜中泛起淡淡光華,微微踱虛,看著這座『神京』,有些黯然。
但待到聽見李踏仙開口。
眸色霎時轉換,一時間眼中複雜,百感交集之時.
這位大玄兵聖,便不由把頭埋底,心中萬分篤定:
「公主比他大不了多少,便已成真人,天下間女子如過江之鯽,但能如此優秀的.還真挑不出來第二個。」
「這李踏仙,聽說少時便和公主糾纏不清,拜入生死山河宗,受她照拂良多,這一下心中生出個『少年慕艾』,也是再正常不過!」
「七八年時間,他貴為李家宗族,又有偌大基業,而且那『李神堯』的支脈族人、以及他麾下的諸臣,又怎麼可能不攛掇他這個『主公』,留下血裔呢?」
「在這種情況下,他都能清清靜靜,只是一人,或許還真是個心中記掛著公主的『痴情種子』!」
「一旦這兩人締結婚契,誕下子嗣,流淌的便是大玄血脈。」
「公主本就是玄王唯一的遺脈,再沒有主脈男丁,能夠傳下香火。」
「如今.既能與這大緝魔主建立新朝,使江山不落於他人之手,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想到這裡,陳白魁已經心中松下了一塊大石。
甲子年來,他兢兢業業,終於還是以另一種方式,將大玄的基業,重新光復了回來,也算了卻了當年被那虎威侯偷渡小道,直抄『神京』,導致大玄崩塌的恥辱了。
至於這李踏仙之前,曾說要以江山贈與公主什麼的
看著那一身烏衣,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一派疏離寡淡,已是位極至尊至貴,大權在握的青年,越走越遠,向著『大殷宮』廢墟而去時。
陳白魁只是失笑,搖了搖頭:
「大丈夫生來當提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勳,南征北戰,幾經生死,費盡了千百謀劃,數千個日日夜夜,才至於今。」
「好不容易拼來的功業,哪怕公主為他嘔心瀝血,搜羅人才,親自抗敵,若真論及功勳,就算共分江山,都未嘗不可。」
「但古往今來,哪一個建功立業之人,捨得將權柄全數讓人,將江山拱手相讓的?」
「聞所未聞!」
「能『二聖臨空』,便已足夠了。」
「以扶搖公主之優秀,未來經受三次天門洗禮,成就『凡間絕巔』,甚至晉級第五步,都有不小可能,艷壓群芳,叫無數庸脂俗粉抬不起頭,那更是易如反掌。」
「也不必憂慮榮寵過後,便失了尊貴位子的可能。」
想到這裡,陳白魁看向季夏、洛扶搖的背影,便仿若在看向新時代的『帝後』。
而後,便親自亦步亦趨,循著季夏的囑咐,前去搜尋洛扶搖母妃的屍身,送於玄王陵,共同安葬,這對幾十年前的苦命鴛鴦
也算生亦同衾,死亦同穴了。
彼時,陳白魁心思百轉。
但帶著麾下打入『神京』的季夏,全然沒有想過這麼多。
大殷宮遺址,正中大殿。
看著殷王的屍骨,正撐於金龍燭台案,哪怕被熊熊大火燒灼,依舊肉身不腐,只是早已自崩神魂,生命火熄,兩側后妃、子嗣.屍首遍地,面目全非的場景時,季夏停下腳步。
突然間!
噠噠噠!
兩側有人,竟越過了他的身子,直直上前,一把將那金龍燭台案上,即使位於長夜,依舊『輝若白晝』,內雲蘊無窮靈息的九紋真龍璽.取了下來!
隨後,雙手捧上,隨即匆匆到了季夏面前,便單膝一叩,口中高呼:
「請」
「王上登位!」
九紋真龍璽。
聽聞乃是幾百年前,便已鑄成,材料不知為何,已經流傳數朝,乃是玄、殷的天命所歸,御用印璽。
但隨著修行復甦,其實它並非什么元丹,甚至真人級的法器法寶,故此,殷王死前,將其握緊,但終究沒有將其拍碎。
他捨不得自己的『權柄』,再加上這印璽,在他的潛意識裡,也不會給他的生死仇敵,帶來什麼助力,索性便留了下來。
現在,
卻被人作為了『神京兵變,黃袍加身』的引子,用來拋磚引玉,請他李踏仙.
登基了。
季夏定睛一看。
眼前二人,喊出聲的,是這八年來,隨著他南征北戰,每戰必登先,殺得人頭滾滾的藍景玉。
另一個,純粹是看著前面動了,看熱鬧不嫌事大,以真人之身,行投巧之事的無為派馮自在,他甚至還對著自己眨了眨眼,仿佛在說:
『兄弟,我這事辦得機靈不機靈?』
有這二人挑頭。
一時間,
『嘩啦啦』!
幾乎是跟隨著季夏的.
上至許若童、李澄真、孟軻、慕千秋
這些或是一代真人,或是名山大川的強門門長.
下到緝魔司的列位大將,桐葉州的官員,一路投效,立下從龍之功的各個大族、門閥
齊刷刷的,跪倒了一片!
能跟在季夏後面的,幾乎都是元丹之上,他們的聲音一震,幾乎轟開了半邊神京城,叫子夜時分,各個進城的軍士,武卒.
意識到,有人要改朝換代了!
不僅如此!
在那『大殷宮』隔著一段距離,正在搜尋洛扶搖母妃遺骨的陳白魁,適時抬頭,望向正中。
卻發現一道『恢弘大氣』的粗大光柱,宛若天命所歸般,便從那殷殿的華蓋金頂,直衝霄漢,便不由感慨:
「這李踏仙,還真是天命所歸,一統之後,竟還能生出此等異象,莫不是.堪破了第二次天門,晉級『巨頭』?」
但.
他所不知道的是。
殷王殿中,卻是有些寂靜。
齊刷刷跪倒一片的『從龍之臣』們
看著李踏仙將那枚玉璽,交予了身側微微張口,美眸如地震的洛扶搖手中,隨即.
她的身上,便泛起了『道功』運轉的華光。
當洛扶搖藉助那門從『人間演道』中參悟的半術功法,不由自主,汲取了這玉璽之中的數百年氣數.
霎時間,只不過吸收了一小半!
便叫
她迎接了自身的第二次『天門』異象降臨!
這便意味著,
即使洞天不出,此世.亦有人,成就了第四步的『巨頭』!
同時。
季夏神情自若,開口:
「權柄非我所願,我這一生,唯願修行攀高,直至頂尖。」
「繁瑣雜事,我不欲處理。」
「殷王代玄,竊居寶位,才至於今。」
「而扶搖公主本就是幾百年前玄室後裔,如今因果輪轉,她再登大位,回歸正朔,也是天意昭昭,實屬正常!」
他看向跪倒一片的下屬,諸雄,眉宇平靜,沒有分毫對於『權柄』的眷戀。
緊接著。
「數十年神血昏暗,一朝即明,而這」
「便是我贈與你的禮物。」
「若不想以『大玄』為名號,這『大昭』,也未嘗不可。」
他轉頭,看向了洛扶搖,勾起了唇角笑了下,算是全了這八年情誼,相扶相守。
也算是叫當年洛扶搖千里追他李踏仙,有了個圓滿的結局。
更為了.
自己的未來,有了著落!
若她真能繼位!
那麼回歸現實,那『大昭』豈不就是.
他眸中精光綻放,不過外人看不懂便是了。
而不懂得季夏心中所想之輩,比比皆是。
於是一時間,
洛扶搖愣了,諸雄愣了。
還有聽到動靜,跑到了門檻處的陳白魁.
也愣了。
包括隨軍而來,自洞天走出的傳人,被這般動靜驚動之後.
闖入殷王殿內,見到洛扶搖渾身綻光芒,手捧氣數玉璽,以及李踏仙的所言所語,霎時間,
面色俱變,出手便攔:
「不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