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你好，另一個我
霍雨晴走在冰原上。
她感覺到冷，非常冷。
在和天夢冰蠶融合之後，寒冷這種感覺似乎就離她遠去了，而實際上，名為霍雨晴的十二歲女孩恐懼寒冷。
星羅帝國的冬天沒有極北之地那樣如同刀鋒一般呼嘯著的風雪，但寒冷仍然會帶來如同針刺一般的麻木和疼痛。
即便是在冬天，霍雲兒仍要為公爵府的高級僕人們漿洗衣物換取食物來填飽自己和女兒的肚子。
霍雨晴記得母親的手從洗衣的水中拿出來時十指呈現出的那種冰冷而僵硬的慘白。她害怕母親的手指會像老人們描述的那樣，在寒冷中凍成冰，變成紫黑色，最後無知無覺地掉下來。
她想替母親清洗那些衣物，但霍雲兒無論如何不允許，那是她記憶里母親少有的幾次訓斥自己。
即便如此，那些爭吵在她的記憶中仍然閃爍著溫暖的微光。
她趟過淹沒小腿的雪地，前方是白茫茫的一片，連天空也是灰白的，天和地間沒有什麼分別，不知道終點究竟在什麼地方。
太陽不在，太陽離開了，火沒有和她在一起，那雙純淨又耀眼的金色眼睛沒有注視著她，她不知道王瑞會不會在終點等她。
霍雨晴想停下來，但她不能。
霍雨晴恍惚地往前走。
這時候她覺得寒冷很好，冷令她的一部分知覺麻木了。
因為寒冷之下是鑽心的疼痛，而她必須保持清醒。
霍雨晴恍然想起她其實並非在雪地中跋涉，而是正在同冰碧帝皇蠍進行融合。她必須清醒地熬過這個痛苦的過程，脫胎換骨，獲得那份天下至強的力量，只有自己一人，沒有任何其他人能夠幫助她。
和融合冰帝帶來的痛苦相比，極北之地如刀的寒風就像溫柔的羽毛，冰冷的雪地更是像冒著熱氣的溫泉一樣令人舒適。
是了……這裡是我的意識世界，或者說，是我的……夢境。是一片範圍有限的風雪。
等走出這片風雪，才能看到火……
但這裡不應該……
她眯起眼睛，緊緊盯著在風雪盡頭出現的一道模糊的人影。
這裡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她停下腳步，那道人影也在風雪中一動不動。
不知停留了多久，痛苦沿著骨頭愈燒愈烈，她不應該停下腳步。
她試探性地向前，那道人影便也同她相向前行……去他的，霍雨晴咬著牙，這裡是我的夢境，是我的精神領域，不管你是什麼妖魔鬼怪，你一定不是我的對手。
她繼續向前，那人影便也以同樣的速度前行，霍雨晴卻恍惚地覺得她在走向一面鏡子。
直到她和人影間的雪花不再阻隔視線，她才看清，那倒影是一個高大的男人。
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衣著，卻知道那人的面貌必然十分熟悉，就像是凝視水中之影，霍雨晴熟悉他，就像熟悉她自己。
某種同源的能量在倒影的額心溫暖地跳動著，似乎存在著某種霍雨晴如今無法理解的聯繫。
「你是誰？」問題脫口而出，沒人會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保持警惕。
「一個被掛在蛛網上的小丑，一個被幻影欺騙的蠢貨，一個誰都保護不了的廢物。」倒影用夢囈一般的聲音說道。
他的聲音很好聽，甚至可以說是透著溫順的，但霍雨晴卻咀嚼到了某種……破碎，倒影后面那深不見底的空洞比她自己的要恐怖無數倍。
霍雨晴似乎從那語焉不詳的話中感受到了什麼，她的聲音的聲音尖利了起來:「你是誰？！」
「我叫【——】」倒影說，那最後三個字淹沒在夢中的風雪裡，但他的語氣卻好像想要用那三個字殺死自己。
「你怎麼能？！」女孩咆哮起來，她發出了無意義的痛苦尖叫，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倒影和她自己的痛苦、憤怒、悲痛……還有恨，這些情緒混合在一起，衝擊著她的理智。
她撲上前去，想要揪住倒影的衣領，但倒影實在是太高了。
他靜默地站著，任由自己小小的倒影拼死捶打自己。
「為什麼？」霍雨晴質問，但高大的倒影看上去已經……快要徹底破碎了。
「一個機會……我看到了很多。」他輕聲說道，「……也許我們不應該和她們在一起。」
他低下頭，第三隻眼睛同與自己小小的影子的第三隻眼睛對視。
洪水一般難以理解的信息湧入了霍雨晴的意識，她勉強地捕捉著其中可以辨認的無數畫面：長著母親臉的提線木偶；長著那個男人臉的提線木偶……然後是粉藍色短髮的男孩在笑；粉藍色長髮的女孩在笑；粉藍色長髮的女孩慘白地死去；金紅色鬃毛的龍獅被絲線纏繞；金紅色鬃毛的龍獅在融化；粉藍色長髮的女孩冷著臉；粉藍色長髮的女孩在燃燒……
「他就是她……她在那個人的計劃里，我也在那個人的計劃里。」倒影夢囈一般地說著，聽起來似乎沒剩下多少理智了，「也許你應該遠離他……」
霍雨晴捂上了耳朵，她無法理解那些畫面，那些畫面讓她痛苦。
倒影同樣不能承擔那麼多的信息，即便他已經踏足世界的頂點，擁有神明都比不過的強大精神力，但他用來窺視命運的眼睛原本屬於別人，他不習慣命運，也不理解命運。
他只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夢魘般的畫面升起又落下，像是永遠追逐尾巴的貓，被困在可悲的循環里。
他找到了唯一可以接觸的倒影，他想打破這個循環。
……他已經打破了。
掠影一般的畫面似乎走到了盡頭，霍雨晴看到了殘垣斷壁。
倒塌的海神像，乾涸的海神湖……這裡是史萊克的遺蹟。
一個處處都是魂導器，卻無比破敗的史萊克，年幼的魂導師們圍著爐火，堅守著人類最後的希望。
永遠呼嘯著風雪的天空中徘徊著龐大的、黑色和紫色的骨龍，霍雨晴意識騰空而起。
她看到了星斗森林，被凍結在黑冰之中的星斗森林，如同被琥珀包裹的昆蟲一樣栩栩如生……被冰封的魂獸們仿佛下一秒就會繼續自己的生活，但這裡唯有死寂。
森林最深處是一張龐大的、由銀色龍骨和深藍色冰晶打造的王座，一個面目冰冷、頭戴黑冰冠冕的女人坐在那裡，隔著無盡的時光……以及某種更加莫測的事物，和霍雨晴對視。
她懷裡端正地放著一枚水晶一般的金色顱骨，那顱骨和她一樣，都生著第三隻眼睛。
她摩挲著懷中的顱骨，就像撫摸愛人的面龐一樣，冷硬的面容上卻露出了一絲釋然。
「……變數已至……此地已不再是你的終點了。」金色的顱骨和她同時開口，聲音如同洪鐘。
強烈的失重感。
霍雨晴又站在那片風雪中了，對面是那高大的倒影。
莫名地，她知道自己最後看到的東西倒影並沒有看到。
高大的倒影看起來好像恢復了一些理智，他一時似乎是有些手足無措的。
「抱歉……我……」他還是沒有把話說完，也許是另一個自己太過年幼，還有著完全不同的未來。
王瑞，那個名字古怪地從他心中滑過。
是的，如果沒有那個人插手，瑞獸會叫什麼？她會以什麼樣的面貌同自己相見？
但這些都沒有意義了，另一個命運中，那個人同樣盯上了他們，他甚至為此扭曲了自己的女兒。
即便自己現在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投影，高大的倒影都感覺自己快要吐了。
「你的精神力太弱小。」最後，他輕聲說道，「伱沒法保留這些記憶，它們觸及了你現在無法觸及的東西，太……高深了，大腦為了保護你，會主動遺忘它們。但我仍想留下些幫助。」
一捧如同心臟一樣搏動的碧綠色光芒出現在他的手心裡，「冰屬性……是我力量的基石，但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親自動用冰屬性戰鬥了。」
他如同一個懷念舊事的老人一樣嘆息起來，「但這是我在這麼多年中對冰屬性的領悟……它們在你能夠接受的範圍內，我希望這能夠有所幫助，為了……」
他吞下了最後幾個字。
在霍雨晴反應過來之前，那捧碧綠輕飄飄地融入了她的身體，而那個高大的倒影也同時破碎，不見蹤影。
「再見。」
「以及……要幸福啊，另一個我。」
……
正在同霍雨晴融合的冰帝心中忽地掠過了一絲難以形容的明悟，仿佛她的本質在此刻都得到了一絲升華……
這絲升華甚至引起了天地異象，猶如貫徹天地的碧綠色的光柱拔地而起，將天空映襯得如同翡翠一般。
冰帝清楚，若是自己還活著，定能藉由這次明悟突破大劫，但……
雖然想不明白為什麼，這絲明悟顯然是那個女孩帶來的。
冰碧帝皇蠍若有所思地看著霍雨晴，眼裡的堅定似乎又多了幾分。
……
緊接著，雪帝暴怒，金龍王神降，金睛黑龍王徹底放棄了銀龍王，倒向帝皇瑞獸。
冥冥之中，命運於此走向了另一條岔路。
無人知道前方等待的什麼。
我們只能……向前。
……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遙遠的另一個宇宙，一隻皮毛順滑，看上去身價不菲的金色貓咪從夢中驚醒。
她愣了一會，突然喃喃道：「喂，是你在想我嗎……」
陽光正好，貓兒金色的皮毛如同烈火，在她最愛的抓板貓窩裡熊熊燃燒。
過了好一會，金色的貓才站起來，她輕巧地抖了抖毛，屬於貓咪的影子拱起，拉長，變成了一個穿著獅子睡衣的少女，躡手躡腳地來到廚房，從冰箱裡掏了一罐可樂出來。
「啪。」棕色的液體中，氣泡搖搖晃晃地上浮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