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9章 後記四十五·內閣那些改革派們
皇家學會的副總會長呂概,帶著滿頭霧水進城,稀里糊塗的進了秦國敬大長公主第。
大長公主以前也經常邀請學者,但從沒有單獨邀請過誰啊。
而且,本會長最近很忙有沒有。
「呂概拜見殿下。」
「呂會長請坐。」
為了避嫌,會面不在室內,而是那處名叫立雪閣的水榭。
極品綠茶端上來,呂概朝侍女點頭致謝。
朱棠溪接過青鸞拿來的袋子:「聽說雲南也開始廣種菸草,但最好的菸絲還是出自南洋。這是一位長輩從南洋帶回來的,我分辨不出好壞,還請呂會長嘗一嘗。」
又是好茶,又是好煙,呂概感覺事情有點難辦。
他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道:「殿下有什麼吩咐,儘管說一聲便是。」
朱棠溪問道:「如今的水泥需要改進嗎?」
呂概回答:「現在市面上的水泥有兩種,各有優劣,皆須改進。這幾十年來,著手改進水泥的人很多。也陸陸續續取得一些成果,比如加入某些物料煅燒,但總體上還未取得質的突破。」
朱棠溪又問:「現在最好的冶煉爐是哪種?」
呂概說道:「高爐和轉爐。工人攪拌鐵水,過於危險和辛苦,於是在四十年前,有人提出了轉爐的想法。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轉爐鋼材,早期轉爐的爐溫相對較低。」
「直至七年前,萬、何、徐、薛四位先生,終於成功製得穩定可用的轉爐用鋼。萬先生連跳四級晉升翡翠學士,何、徐、薛三位工匠也破格錄為碧玉學士。」
朱棠溪說:「我記起來了。萬先生晉升翡翠學士那年,我剛從皇宮裡搬出來住。可否留下萬先生的通信地址?」
呂概提醒道:「殿下直接召見都可以,但這種轉爐用鋼是朝廷機密。目前全國只有四處官營鋼廠可以製造,私人膽敢仿造形同謀反。」
「那民間就沒有轉爐了?」朱棠溪問。
呂概說道:「其他官營鋼廠和民間鋼廠,可以花錢向那四大鋼廠定製轉爐。但不能打聽鋼材配方,防止被泄密到海外。」
朱棠溪又問:「可生產轉爐的官營鋼廠,距離洛陽最近的是哪家?」
呂概說道:「徐州鋼廠。萬學士便在徐州鋼廠做知監,別看其官職不是很高,但他的官銜已是從一品。就連他那娘子,也獲封了一品誥命。」
朱棠溪要問的已經問完了,親手把一袋菸絲遞過去。
這是在送客。
呂概致謝接過,拿著菸絲告退,稀里糊塗離開公主家。
他一路上都在馬車上思考,結合公主提出的那些問題,猜到是有誰想改進水泥。
呂概對此沒啥研究。
轉爐屬於大明的頂級機械設備,雖然可以花錢向四大鋼廠訂購,但每訂購一台都需要提交工部審批!
泄露轉爐用鋼的配方,民間私自仿製轉爐,都跟私藏軍火一個罪名。
這是鼎泰帝頒布的法令,他擔心有人悄悄大規模打造軍械。
……
謝衍接到公主的書信,著實被驚了一下。
這個時空的大明,居然已經搞出轉爐煉鋼法了?
不過「轉爐」二字,讓謝衍喚醒類似記憶。
土木老哥們的必修課《土木工程材料》裡面,有一章專門講如何製備水泥。雖然基礎配方講得很細,但製造水泥的機械,卻一句話配一張圖片就帶過。
謝衍只知道,製備水泥需要用到「迴轉窯」,圖片是一個長長的大管子。
除了大管子的外殼,什麼也看不到,鬼知道水泥迴轉窯裡面長啥樣。
謝衍心想:水泥迴轉窯,會不會跟轉爐一樣會轉呢?
早期水泥燒制,用的是傳統立窯,想盡各種辦法增加爐溫。
波特蘭水泥發明出來之後,雖然廣受追捧,但由於爐溫不穩定,水泥質量也良莠不齊。
又過了半個世紀,才有人造出第一台水泥迴轉窯,水泥工業才宣告基本成型。
謝衍決定行動起來。
他先去江左村拜訪老會長,又進城拜訪工部陳尚書,接著再次前往公主家裡做客。
拿著老會長、陳尚書和大長公主的三封推薦信,謝衍又帶上自己的芙蓉學士玉佩,終於成功進入工部的資料庫。
有一位工部主事全程陪同,既方便幫謝衍查找資料,也監督防止謝衍帶走絕密資料。
謝衍請這位工部主事,找出全國各種爐、窯的圖紙。
一連好幾天,謝衍都在查閱資料。
……
朱棠溪卻是等著太后接見。
直至兩天之後,葉太后才派人來召見她。
陶金鳳正在旁邊輔導小皇帝做作業,葉太后把朱棠溪叫去隔壁的偏廳。
「聽說你邀請那位謝學士打馬球了?」葉太后一臉吃瓜表情。
朱棠溪說:「還請他到家裡坐了坐。」
葉太后問道:「他志不在仕途?」
朱棠溪點頭:「謝六郎一心鑽研學術,最近還忙著改進水泥工藝。」
葉太后微笑道:「何時需要賜婚,你儘管進宮來說一聲。」
朱棠溪問:「內閣還在吵嗎?」
葉太后嘆息:「唉,吵了好幾年。吵出一個結果,就頒布一道政令,然後又關起門來繼續吵。」
七位閣臣,至今意見不統一。
他們全都同意改革,但具體怎麼改,卻有著巨大分歧。
尤其是跟土地有關的!
……
內閣,又一次會議。
出身低級軍官、號稱勤王首義的袁懷義,此刻老態龍鍾坐在那裡,眼睛半眯著似乎隨時都能睡著。
他來自黑龍江畔,根基實在太淺,如今連軍權都沒了,入閣之後就一直裝聾作啞。
隨便你們怎麼吵,別打擾老子睡覺就行。
「先改革工商,農業不能動,尤其是田畝不可清丈!」副相葛從信大聲嚷嚷。
首相鄧公武說:「可以先不動農業,但最遲三五年內必須對農業下手。如今不但兼併加劇,亂七八糟的苛捐雜稅也捲土重來。若非有大量海外糧食可以調來救災,每逢災荒年月不知會出現多少民亂。」
葛從信說:「既然能從海外調糧,那就先別去碰它。恆河入海口一帶,已經驅使印度土著墾殖數十年,如今把漢民遷徙過去又是大糧倉。」
幾十年前,大明出兵幫助犀那王子復國,犀那王子便把恆河三角洲贈送給大明。
為啥獻土那麼爽快?
因為中世紀的恆河三角洲,遍布紅樹林和沼澤地,根本就不是什麼大糧倉,反而瘴氣橫行死亡率極高。
大明在那裡建了一個港口,駐軍也不是很多,離港口較遠的地方根本不管。
但有一件事情,卻堅持做了幾十年。
即以南亞次大陸東岸的中部沿海地區為殖民地,不斷往那裡的總督府遷徙漢民。被漢民搶占土地的本地人,則扔到恆河三角洲去開墾。
同時,運用自古以來對付草原民族的辦法,對印度諸國進行分化拉攏。說白了,就是英國攪屎棍那套。
大明不允許印度有強國出現,稍微哪個邦國有崛起的徵兆,就拉著一大堆小國去圍毆。大明只須出一兩千精銳,剩下的全是印度各邦國部隊。
打仗獲取的戰爭俘虜,大明也會低價購買,一股腦兒扔去恆河三角洲墾荒。
幾十年過去,恆河三角洲已出現大片的肥沃農田。
葛從信的施政理念很簡單,就是吸海外殖民地的血,給土地兼併加劇的大明續命。而漸漸耕熟的恆河三角洲,即為大明的下一個血庫。
鄧公武質問:「如果出現全國性的天災,本土各省皆流民匯聚,海外糧食還能管用嗎?救得了一省的災,可同時救得了十省災荒?」
葛從信說道:「十省災荒,還是救得了的,不過需要出動一下軍隊平亂。自古至今,那種情況再正常不過。國朝現在雖然兼併加劇,但老百姓過得算是極好,自秦漢以降哪個盛世比得過當下?」
鄧公武大怒:「你這就是裱糊匠做法!」
「還能怎樣做?」葛從信說道,「大明的官員,哪個沒學過前宋的變法史。從王臨川到那蔡京,哪次清查田畝不搞得一團糟?王臨川清查田畝,那是不得不為之,因為趙宋朝廷已經沒錢了!」
「現在的大明國庫,息兵多年已漸漸充盈。既然國庫有錢,你查那田畝作甚?你我二人,還有在座諸君,誰能像太宗朝那樣清查田畝?必然搞得天下大亂!」
鄧公武也知對方說得有道理,他語氣稍緩說:「事情再難做,總得有人去做。你我不查,難道留給後人,在難挽頹勢的時候去查?」
葛從信說:「一點小亂子我不怕,我怕的是天下大亂啊!怕的是我們好心辦壞事!」
鄧公武看向其他閣臣,視線所及之處,眾人紛紛低頭。
有王安石和蔡京的前車之鑑,所有閣臣都小心翼翼,能不碰田畝就儘量不碰。因為,他們擔不起攪得天下大亂的罵名。
而且大明有工商稅撐著,還能從海外領地持續吸血,根本沒有到必須清查田畝的地步。
查不動的。
一查就亂,而且亂起來之後,必然是無數小民買單。
說不定還會因此加劇兼併!
朱國祥、朱銘搞的攤丁入畝,已然徹底掉入「黃宗羲定律」的陷阱。
攤丁入畝時廢除大量苛捐雜稅,把剩下的雜稅全部攤入田畝。現在,攤進去的雜稅理所當然要收,亂七八糟的苛捐雜稅捲土重來。
而且由於在土地兼併的同時,出現大量「飛灑」之類現象,許多百姓莫名其妙要承擔不屬於自己的雜稅。
排名第五的閣臣楊正夫,見正副宰相都沒說話了,於是發言道:「我覺得還是用上次討論出的辦法。第一,整頓工商稅,用增加的工商稅,去充盈中樞和地方財政;第二,地方財政因工商稅而充盈之後,勒令地方取消各種違規雜稅。」
「至於農業,還是先擱置吧。」
排名第三的閣臣候光,立即附議道:「我贊成擱置農業方面的改革。」
「我也贊成。」
「附議。」
「我也贊成。」
「……」
一位位閣臣陸續表態,只剩鄧公武和袁懷義。
袁懷義睡著了。
鄧公武一聲嘆息,他無法違抗眾意,有太后和皇帝支持也不行。
他跟這些大臣一樣,大家的根基都還不穩,需要抱團才能推行改革。
這一屆的閣部院大臣,跟工商業暫時牽扯不深,但一個個都出自士紳之家。
他們支持改革,是改革工商業,尤其是提高某些行業的工商稅。
這次改革的本質,是大地主對資本家的一次反撲!
等他們再發展幾年勢力,就會漸漸跟資本融合,到時候連工商業都不會再針對了。
葛從信也不好跟鄧公武鬧翻:「鄧相公,擱置爭議是最好的結果,否則再吵十年也吵不出所以然來。不如先談點實際的,譬如早就變成一紙空文的工商法令,如何把它們真正落實或者乾脆廢除。」
排名第六的閣臣張育說:「禁止權貴和官員的近親經商,這個就可以廢止。他們隨便找個奴僕,就能推出來經營工商業,藏起來彎彎繞繞還不好查。索性只禁止本人經商,真出了事情,一查一個準。」
鄧公武掃了張育一眼,知道這些傢伙迫不及待了,想名正言順讓親屬經營某些早就盯上的產業。
這玩意兒攔不住的,就像張育所說的那樣,隨便扔個奴僕出來就能繞開禁令。只要主人的權勢不倒,那些奴僕就不敢私吞股份。
不如擺在檯面上!
「誰支持廢除這道禁令?」鄧公武問。
閣臣們紛紛舉手贊成。
只有袁懷義老先生還在睡覺。
鄧公武說:「既然都同意了,那我擬個陳條稟奏陛下。從去年撤換地方官員至今,地方吏治已經有所好轉,改革工商稅也可以著手了。接下來半個月,匯總討論閣部院遞交的稅改方案。散會!」
鄧公武轉身離去,其餘閣臣都面帶微笑。
等所有閣臣全部離開,會議書記官才喊道:「袁相公,袁相公,該醒醒了。」
袁懷義慢慢睜開眼睛:「會開完了?」
「開完了。」書記官笑道。
袁懷義顫顫巍巍站起,拄著拐杖慢吞吞走出會議室。
三年多以前,這位還活蹦亂跳呢,領著陝西兵馬直取洛陽,甚至親自騎馬衝到潼關勸降守軍。
不知咋的,一進京就老邁不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