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河東裴
薛萬備回道:「末將這就去安排人,保護吐蕃贊普。」
李承乾回到兩儀殿之後,薛萬備真的這麼做了,吐蕃的贊普病了,唐軍將吐蕃的人住處圍了起來,保護養病的吐蕃贊普。
薛萬備親自蹲守在松贊干布的家門口,今天正巧,太醫署的醫官張文仲前來探病。
見到站在門前的大將軍,張文仲禮貌地行禮。
薛萬備沒讓這個醫官當即進門,而是問道:「松贊干布會病死嗎?」
這個問題讓張文仲有些遲疑,他提了提掛在肩膀上的藥箱,小聲道:「薛將軍為何……」
薛萬備也低聲道:「朝中與陛下,都不希望松贊干布病死。」
張文仲點頭道:「那是自然。」
「若松贊干布真要病死了,也不能病死在這裡,也不能讓吐蕃人知道松贊干布的死訊。」
「將軍此話何意?」
薛萬備朝著一側走了兩步,讓開了大門,走動時特意拍拍腰間橫刀的刀鞘。
張文仲神色瞭然,作揖道:「下官是醫者,醫者只會救人,但凡病情有變,下官定如實告知將軍與陛下。」
薛萬備點頭,示意人可以進去了。
待張文仲走入院內,薛萬備徘徊在門外,又過了半個時辰,人又走出來了。
「他的身體如何?」
張文仲站定,道:「恢復得還不錯,過三兩天就會痊癒,不過贊普很容易生病,說不定這個冬天還會再病一次。」
薛萬備有些失落,這松贊干布的命比想像中的硬。
張文仲作揖告辭。
院內,松贊干布剛喝下一碗藥。
祿東贊盯著院子內那緊閉的大門,低聲道:「贊普一生病,唐軍就來圍了我們。」
松贊干布壓住就要發怒的大相,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道:「天可汗不會讓我死的。」
祿東贊沉聲道:「中原人的心最複雜。」
松贊干布忽然笑了笑,吐蕃人的大相也開始看紅樓了,可惜紅樓至今是一卷沒有結局的書,書中各種人物的命運也都戛然而止。
等欽陵也回來了,松贊干布接著道:「恐怕是天可汗覺得我病重時太危險,擔心茹來傑再派人來暗殺我,已經發生過的事,唐人會有防備也是應該的。」
祿東贊的呼吸沉重,一手握拳。
身在長安,松贊干布依舊是吐蕃的贊普,而且還是天可汗的朋友,是長安的貴客。
不僅僅是因身在長安,難道吐蕃的人心就沒有異動嗎?
還有人在想著再立贊普,松贊干布不僅僅要與唐人相處,還要在長安寫書信往來於吐蕃與大唐之間,用這種方式維持吐蕃內部的局勢。
可近來的書信中,桑布扎一次又一次地在說,如今的唐人將吐蕃貴族逼得越來越緊張,在吐蕃內部已分成了好幾股勢力。
這些勢力中有些人依舊擁護自己這個贊普,這些人是與桑布扎為伍的吐蕃臣子。
還有一些人想要再立贊普,這些人同樣願意依附大唐,可行事更加激進,以茹來傑為首。
另外一些人是吐蕃的貴族,他們不想任由崇文館與都護府擴張,一度威脅到他們的牧場,也希望拉攏激進與維穩兩派的吐蕃大臣,希望他們可以抗衡崇文館與都護府,甚至再發起一次松州大戰。
前前後後,都是一些吐蕃內部各自勢力的糾葛。
松贊干布每每看到這些書信覺得很累,若換作是天可汗,他會如何處理吐蕃的形勢?
思量再三,松贊干布寫了一封書信,吩咐道:「交給外面的唐軍,讓他們遞交給天可汗。」
皇宮內,李承乾翻看著近些天御史台的奏報,桌上還有三個棋盤,閒來無事看看這些奏章,與兒女下棋。
小於菟,小靈鵲,小孟極三個孩子面前各有一個棋盤,都執白棋。
執黑棋的是陛下,當今陛下能夠一邊看著奏章,一邊同時能夠與三個孩子下象棋。
其實小於菟的棋藝並不差,可面對父皇,那就是如臨大敵,偶爾能夠贏爺爺,卻贏不了父皇。
宮中傳聞,父皇下棋不論是與房相,老太公,還是衛公,都沒有輸過,或者說根本沒輸過。
小鵲兒的棋藝也很好。
而小孟極才八歲,則是剛學會不久。
最小的皇子李渺,小名驄兒,意在駿馬,現在還在學著握筷子。
朝中雖說休沐了,但御史台依舊可以風聞奏事的。
李承乾看了片刻奏章,聽到三聲鈴鐺依次響完,而後稍稍放下奏章,看了一眼棋盤迅速落下一步,三個棋盤都是十分迅速地移動棋子,而後繼續面帶笑意地看著奏章。
三個孩子皆是一臉苦惱,不是在撓頭,就是盤腿而坐,雙手撐著下巴,看著棋盤上的局勢神色凝重。
這就是陛下的才能,能夠一心二用,甚至能夠同時帶著三個孩子下棋。
兩儀殿內很安靜,安靜得宮女們都要放輕腳步,生怕破壞著如此溫馨的一幕。
小於菟對應地移動棋子之後,便搖響了自己的鈴鐺,而後他還要幫助兩個妹妹,一起分析棋局。
三個孩子開始聯手對付父皇了。
李承乾依舊是穩坐如山,翻看著奏章。
又是三聲鈴鐺聲響完,李承乾又迅速在每個棋盤上移動一步棋子,繼續看著奏章。
看得一旁的蘇婉也忍不住帶著笑意,差點笑出聲。
寧兒也是搖頭,與陛下下棋,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論是自己的孩子還是父皇,或者是爺爺,陛下從來不會留手,也從來沒有讓棋一說,殺到你灰頭土臉。
李承乾看到了京兆府劉仁軌遞交的奏章,張柬之依舊在用鄭公的語錄教導著官吏,這些官吏就差每天拿著鄭公的語錄高聲誦讀,直到倒背如流。
張柬之這個辦法說聰明倒也聰明,朝中沒有限制鄭公的言論外傳,各處村縣早就寫滿了鄭公的言論。
更不要說這個行為正對許敬宗的胃口,也正對朝中如今的胃口。
身邊是三個孩子的議論聲,正在討論著棋局。
李承乾稍稍抬頭看到殿外又開始下雪了,今年的雪其實並不多,但卻格外寒冷。
又是三聲鈴響,李承乾分別在每個棋盤移動一步,三個棋局同時被白棋將死了。
而且用的都是同一招手段。
小孟極委屈地努著嘴。
小於菟還在撓著後腦。
內侍走入殿內,行禮道:「陛下,吐蕃贊普的書信。」
李承乾也看完了御史台的風聞奏章,接過松贊干布的書信仔細看著。
對天可汗,松贊干布毫不保留地說出了吐蕃的現狀,還問了該如何處置吐蕃的局勢。
待三個孩子退下,寧兒收拾著棋盤,道:「陛下,孩子們都很委屈。」
「在朕面前委屈算不得什麼,現在的委屈對他們有好處。」
「陛下不是常說年少就該輕狂嗎?」
「那是他們本來就懂事。」
寧兒又是溫柔一笑,給丈夫倒上一碗熱茶,詢問道:「是吐蕃又出事了?」
「嗯。」李承乾看罷書信,遞還給一旁的內侍,吩咐道:「告訴他,就說朕不會無故參與吐蕃的政事。」
「喏。」
吩咐完,李承乾蹙眉地喝下一口茶水道:「你覺得朕是一個愛管閒事的人嗎?」
寧兒將三個棋盤迭放在一起,讓人搬走,又道:「陛下不是愛管閒事的人。」
「如此來說,贊普是不是對朕有誤會呀。」
寧兒道:「是陛下覺得吐蕃贊普沒有拿出足夠的誠意,陛下雖與贊普是朋友,可大唐的陛下與吐蕃的贊普在往來間就是兩國往來,一言一行需要謹言慎行,朝臣會明白陛下的苦心。」
李承乾笑道:「在你看來是松贊干布失了分寸。」
難道不是陛下先讓松贊干布失了分寸的嗎?圍了他的住處,換作別人都會失了分寸。
孩子們在殿前打起了雪仗,李承乾安靜地喝著茶水。
當朝中休沐之後,才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天氣越來越冷了。
皇城中還有忙碌的官吏,裴炎快步走在皇城中,朝中各部還有零星的官吏值守,今年是輪到他值守兵部。
走入兵部的官邸,裴炎翻看著近來的卷宗。
聽到外面踩著積雪的腳步聲,裴炎抬頭看去,道:「伱怎麼來了?」
張柬之道:「朝中休沐了,晉王讓我們去喝酒。」
裴炎看著端坐著,道:「不去。」
「就當是你給我出謀劃策,謝你相助。」
「我沒有幫過你。」
張柬之抬頭想感嘆,這個裴老黑的話語真的比這個冬天的雪還要冰冷。
「不去就罷了,反正狄仁傑與裴將軍也在,你不去我也不勉強。」
裴炎搖頭道:「我要在這裡值守,不去。」
張柬之吐出一口熱氣,多看他一眼,乾脆也坐了下來。
「怎麼?下官都說不去了,你又想如何?」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裴炎將暖爐稍稍推向他,平靜道:「自便。」
與裴炎坐在一個屋檐下,的確是一件十分枯燥的事,張柬之一會兒坐著,一會兒半躺著。
裴炎則是一直翻看著書。
忍不住這裡的安靜,張柬之道:「有件事想問你。」
「你說。」
「你與裴行儉真的不是同一族的嗎?」
裴炎搖頭道:「不是,我與裴將軍雖說都是河東裴氏,但不是同一支,家父裴大同乃是洛交府折衝都尉,在英公麾下,裴將軍出自將門,與我這一支還是很遠的,祖輩不是同一個人。」
張柬之蹙眉道:「好複雜。」
裴炎又道:「世家大族都是複雜的,何況是早已分崩離析的裴氏,倒是鄭公的妻子裴氏,我應該叫她一聲祖奶奶,我與裴將軍的親族關係甚至還不如魏叔玉他們來的近。」
言罷,裴炎抬頭看了一眼,見到張柬之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又過了片刻就聽到了起伏的鼾聲。
裴炎繼續忙著自己的事,他要看遍如今的兵部的兵冊,明白各地折衝府的將領都是誰,以前兵部很忙,沒時間看,得到空閒才可以好好補充,更不想因晉王的酒宴,而錯過這個機會。
明天,這兵部就不是他值守了,裴炎拿起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張柬之身上,而後繼續拿著卷宗看著。
「你們聽說了嗎?松贊干布請陛下主持吐蕃大局,被陛下拒絕了。」
「是嗎?什麼時候的事?」
「看守吐蕃人住處的守衛傳出來的,聽說祿東贊還在因這件事抱怨,本來他們也不知道,陛下拒絕之後才傳出來的。」
「這麼好的機會,陛下怎麼就拒絕了?」
門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話語聲,裴炎乾脆了關上了門,只留下一些足夠換氣的門縫,這才將聲音關在了門外。
再回身,就見到了原本睡著的張柬之坐了起來。
其實張柬之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若不是他那不點不亮的糊塗模樣,只要稍加變通一番,這個人的才能應該不在自己之下的。
換言之,張柬之本就很有才能,他只是沒有開竅,沒有人好好地教導他。
而自己則不同,裴炎覺得自己從小就有河東裴氏的名師教導,才有了如今的學識。
裴行儉在河東裴氏並不起眼,他家父子戰死之後,只有裴行儉一顆獨苗,反倒是裴行儉靠著他自己科舉入仕,在軍中任職之後成了領軍衛的將軍。
再者,裴炎覺得狄仁傑的天資才是同齡人中最冒尖的,也是最厲害的。
聽張柬之說狄仁傑也在晉王的酒宴上,他本是想去赴宴了,可想起了父親的教導,還是拒絕了,不想與晉王或紀王走得太近,他們畢竟是李唐的宗室,而自己是朝中官吏。
家父在折衝府任職都尉,自己又在兵部任職,可來到長安之後,家父從來沒有給過自己任何的照拂。
甚至這些年,只有家書送來,他都沒有來看望過我這個兒子,家父還是更疼愛弟弟的。
相比裴行儉一脈的凋零,自己還有一個弟弟,裴炎思量著這些重新坐下來。
「你說,我以後還要教那些人什麼?」
張柬之忽然又問了一句。
裴炎答道:「有了告誡之後,就要以身作則,如鄭公那般無懼無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