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枝意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讓王延軍他們相遇。
不過,這也免去了他的踟躕。
看到池夏和王母認出他,孟枝意拉著沈闕,叫上王霄後,默默地往後退了些,把空間留出來給他們。
池夏不敢相信地站在原地,胸口的那顆心臟已經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反倒是王母,似乎認出王延軍後,精神恍惚的她逐漸清明起來。
「小軍?」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嘶啞,然後快步朝他走了過來。
王延軍一時間沒有整理好心態,緩慢地扯了扯懸掛在腿上的兩條空褲腳,然後目光閃爍地避開,不敢應聲,也不敢抬眼看向他的母親。
「是我的小軍回來了,對嗎?」王母在他面前緩緩蹲下,眼睛通紅地看著他。
王延軍咽了咽口水,放在腿上的那隻手已經無處安放。
「小軍,為什麼不喊媽媽?不認得媽媽了嗎?」王母就這麼看著他,聲音輕得像是在哄一個還未長大的孩子。
王延軍頓時潰不成聲,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裡掉出來,砸在布料上暈開。
好半晌兒,王延軍這才艱難地開口,聲音哽咽,帶著無盡的自責和愧疚:「媽。」
「我的小軍,小軍。」王母撲在他的身上,雙手顫抖地捧著兩條空蕩蕩的褲腿,又看了看肩上懸著的衣袖。
作為一個母親,看到如此殘缺不堪的兒子,又怎麼不心痛。
可她不怨,也不敢怨。
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是軍人,是身家性命全都交付於祖國的英雄。
他能活著回來,對她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池夏站在後面,早已淚眼模糊。
但更多的是心疼。
那個在她記憶里肆意飛揚的少年,變成如今這模樣,得經歷了多少苦難。
池夏好像衝上去抱抱自己的少年,可看著母子兩人相認的場面,也不忍心上前打擾。
直到站在她身邊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問道:「媽媽,跟奶奶說話的人,是爸爸嗎?」
她的聲音傳來,王延軍這才後知後覺的抬眸朝著這邊看來。
他定定地看著不遠處的池夏,和他記憶中明媚的少女不同,此刻的她,身上多了些被歲月和生活磋磨的痕跡。
王延軍心底湧上一股酸脹,帶著愧疚看向她:「池夏,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池夏的視線已然模糊,她強忍著心裡驚濤駭浪的洶湧,牽著女兒走向他。
小女孩長得像池夏,但那雙眼睛卻像極了王延軍。
她緊緊抓著池夏的手,一雙眼睛帶著幾分探究和膽怯地看著王延軍。
池夏輕輕把女兒往前方推了推,輕聲道:「阿念,叫爸爸。」
王延軍看著面前被養得極好的女兒,眼眶蓄滿了淚光,唯一還算完好的那隻手,有些顫抖地朝她伸去。
可王延軍身上的傷疤太嚇人了,那隻手被大火燒得變形,別說小孩子,就是成年人看到,也會心頭一涼。
阿念盯著那隻手看了幾秒,怕得往池夏的身後縮了縮。
王延軍心頭刺痛,但並不責怪,反而惱怒自己不能以一個完整的模樣出現在女兒面前。
可就在他有些失落地想要收回手的時候,一雙軟軟的小手抓住了他。
王延軍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阿念,眸光閃爍中,湧起幾分激動。
「爸爸。」阿念一開始是害怕眼前這個奇怪的人的。
特別是,他的手,很可怕。
但她仔仔細細地看著,王延軍另一半沒被燒毀的臉,和她記憶中,照片上的人對上號了。
她記得,媽媽每天都會拿著照片告訴她,照片上的人是爸爸,是保家衛國的英雄。
所以,她不怕了。
一聲爸爸,讓王延軍再次潰不成聲。
他有些艱難地反握住那雙軟軟的小手,然後低頭哭了起來。
孟枝意有些不忍看,轉過身把臉埋在沈闕的懷裡,深吸了一口氣。
沈闕輕輕拍著她的背,看到他們一家團聚,心中也是動容的。
「別在這裡傻站了,我們回家吧。」池夏開口,眼底滿是眷戀地看著他。
這是她的愛人,是她引以為傲的愛人。
不管他變成什麼樣,都是她這輩子的唯一選擇。
「好,回家。」王延軍猛地吸了口氣,壓著激動的心情,聲音嘶啞地回答。
隨後,孟枝意他們也跟著前往王家。
只是進了樓才發現,這是個老小區,沒有電梯。
王延軍如今的情況,根本沒法上樓。
見此,王霄正準備上前幫忙。
可池夏卻出聲:「不用,我來。」
說著,她上前伸手就要把王延軍從輪椅上抱下來。
可王延軍只僵著自己的身體一動也不動,他沒有直接開口拒絕,但從臉龐到脖頸的每一條緊繃的線條都在無聲地說明他內心的抗拒。
畢竟哪怕變成如今的這樣,王延軍沒有一刻忘了自己曾經是軍人,是最頂尖,最驍勇,實力拔尖的特戰人員。
驟然變成了需要女人來抱的情況,王延軍還是無法那麼快適應。
但池夏不惱,她在王延軍面前蹲下,看向他的眼神亦如當年熱戀時。
「王延軍,我們還有好多個八年要在一起,我不許你,嫌棄我。」
王延軍有些慌張地看向她,可對上池夏的眼睛後,被她的目光燙了一下,隨後又縮了回去。
解釋道:「我不是嫌棄你。」
池夏一動不動,依舊直勾勾地看著他:「可你嫌棄自己,不就是在嫌棄我嗎?因為我只看上你了。」
「往後一起生活,我們是最親密的家人,不是嗎?」
王延軍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死死攥緊,凹凸不平的那些傷痕也隨著他的用力鼓動著。
「我背你上去,就像你當初背我一樣。」
池夏的話音落下時,一直乖乖在旁邊的阿念也脆生生說道:「等阿念長大,也可以背地。」
王延軍本來已經平復的心情再次起了波瀾。
但這次,他沒有在拒絕池夏,而是主動把手交到了她的手裡。
「辛苦你了。」
池夏笑起,然後轉身,有些艱難地把王延軍背在了身上。
在她獨自肩負起王母的生活的這八年裡,池夏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柔弱的少女。
她背著王延軍,步伐健穩地往樓上走。
曾經的少年將她托舉看了最絢爛的煙花和大海,那今後,就由她背著那個人,走完餘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