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迷茫期待
北澄實的討債之旅並不順利。
一直待到晚上七八點,七瀨花子也依舊沒有現身。
北澄實有得是耐心和七瀨花子消耗下去。
高利貸的討回。
本就是社會渣滓彼此之間的耐心以及精神力的勝負。
而他,已經贏過無數回這樣的勝負了。
這次也絕不會例外。
回到家中,簡單淋浴身體,北澄實躺回床上。
回想起七瀨花梨關切的笑靨,他輾轉難眠。
他清楚地知道。
七瀨花梨不是自己。
他只不過是從七瀨花梨的身上看見了童年自己的幻象,僅此而已。
那個孤獨的,被困在雨夜裡的自己。
沒錯,僅此而已。
但是。
北澄實堵住耳朵。
吵.
實在太吵了。
耳朵邊的暴雨聲。
實在太吵了。
讓他無法安眠。
翌日,隨便在便利店裡買了點東西吃下的北澄實,早早地便來到了七瀨家。
但是——
「北澄大哥哥,今天也要陪我繼續玩嗎?」
髒兮兮的房間內。
依舊只有七瀨花梨的身影。
與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她一看見北澄實就主動靠了過來。
她主動貼過來的身影瘦瘦小小,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颳倒。
這樣跌跌撞撞主動靠過來的身影。
讓心中一片死寂的北澄實泛起一絲漣漪。
他扶住了女孩兒,卻不敢看對方那雙純真爛漫的雙瞳。
他怕自己的心神被這雙眼睛吸引,讓他無法狠下心來進行接下來的工作。
「花梨,你母親呢?」
依舊是這個問題。
「不知道。母親還沒回來。」
嗯.?
已經連續兩天沒回來了?
北澄實皺起了眉毛。
這對於討債人來講,並不是什麼好信號。
他本來還打算細想,但還沒來得及思考,就聽見面前七瀨花梨小肚子裡傳來的抗議聲。
「.」北澄實。
嘆了口氣,他問。
「你多久沒吃飯了?」
「大概是昨天早上,吃了一塊媽媽給我的麵包。」
這不都已經二十四個小時沒吃飯了嗎?
也對。
小孩子一個人待在家裡,沒有父母照顧,是很難生存下去的。
一想到『父母』這個詞。
北澄實的臉色暗了暗,他伸手摸了摸七瀨花梨的腦袋。
「走吧,下面有一家正在營業的家庭餐廳,我請你隨便吃點吧。」
「真的嗎?太好了!北澄大哥哥真是個好人!」
七瀨花梨抱著北澄實的大腿,發出了歡喜的聲音。
「好人嗎?」
女孩兒純真的語氣像是譏諷的尖刀,插入北澄實的耳朵。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
「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菜單上各色菜品琳琅滿目。
七瀨花梨眼睛都看花了。
北澄實本來都已經做好了出血的準備。
但讓他感到意外的是。
七瀨花梨並沒有選擇昂貴的菜品。
她只是挑了一份價格便宜的炒飯,一杯開水,僅此而已。
北澄實有些奇怪問她原因,她也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臉湊近。
「這裡的東西都好貴啊,北澄哥哥。」
沒錯。
從記事開始,她就只吃過便利店的廉價便當,實在沒東西了就吃點麵包片止餓,年紀小小的她,從沒吃過這麼昂貴的東西。
小小菜單上長長的0,足以讓她把眼睛看花。
她有些心疼北澄實的錢包,本來看完了菜單就要拉著北澄實就要往外面走的。
要不是被北澄實攔住了,她才不會坐下來。
她有些坐立難安,等著上餐的時候也不安地緊緊抓住北澄實的手臂。
生怕自己一下子花了北澄實這麼多錢會遭來天譴。
那怕等到了炒飯端上來,她也遲遲沒有動筷子,反而請示一樣地半仰著小臉,看著北澄實。
北澄實的心軟了一下。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麼抬頭,看著自己母親的臉色。
「吃吧。偶爾吃一次的錢,哥哥還是有的。」
「謝謝哥哥。」
得到了北澄實的許可,七瀨花梨咽了咽口水,拿起勺子說了一句『我開動了』就吃了起來。
她吃得不快,但小嘴塞得滿滿的,可愛的雙頰漲起來,像是倉鼠一樣,有種嚼都嚼不動的感覺。
「吃慢點,別噎著。」
喝了口水,守在旁邊的北澄實提醒一句。
「好好吃喔,謝謝北澄哥哥,北澄哥哥也吃。」
七瀨花梨舀了一勺滿滿的炒飯,遞給北澄實。
北澄實本來想說他今早吃過了。
可看著七瀨花梨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眼神。
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點了點頭,吃下了遞過來的炒飯。
老實說。
這炒飯的味道實在讓他不敢恭維。
就是很普通的水平。
與七瀨花梨所說的『好好吃』,明顯有一大段差距。
而且鹽明顯放多了,飯有點油膩,實在讓人難以下口。
那怕是北澄實這種對吃食不怎麼挑剔的人,都忍不住皺了皺眉毛。
可是
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甚至連一點點飯粒都捨不得落下的七瀨花梨。
這就是一碟味道普通的炒飯。
面前的七瀨花梨卻吃得津津有味。
上次她吃到像樣的飯菜又是什麼時候呢?
北澄實並不清楚。
看著她咽下每一粒米飯的滿足模樣。
他心裡清楚。
孤零零一人的她,在這個冷冰冰的社會,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紊亂的晨風胡亂地將樹葉翻飛著。
雜亂得恰如北澄實的心情。
耳邊的暴雨.也更大了。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北澄實幾乎每天都會前往七瀨花梨家。
但遺憾的是。
空蕩蕩的房間裡,依舊只有那個小小的身影。
小女孩仿佛養成了習慣。
她會笑著對北澄實說『歡迎回來』。
也會在北澄實離去的時候追出來好遠,只為了氣喘吁吁說一句『明天再見,北澄哥哥』。
那是從北澄實記事以來,除了詛咒與辱罵之外,唯一聽見的,猶如家人一樣的問候。
他與小女孩之間有了一種複雜的聯繫。
他同樣也清楚,如果自己想要保持目前不變的生活,就絕對不能與對方有過多的牽扯。
牽扯得越多,陷入得越多。
投入在其中情感就會變成穿腸的毒藥。
就好像現在。
又一次從七瀨花梨的家中走出,北澄實吐出了一口煙圈。
想著對方抱著自己不肯撒手,還要自己幫她洗澡的可愛模樣。
北澄實就忍不住笑了笑。
這裡的洗澡,當然指的是七瀨花梨穿著浴巾,裹著全身的意思——雖然北澄實本就對小孩子的身材不感興趣,看見了什麼也無所謂。
「明天再見嗎?」
準備將菸捲踩滅的北澄實,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向了便利店旁垃圾桶的方向。
最近,他察覺到了自己的改變。
被母親拋棄後,血液一直處於冰冷狀態,從未在意過他人看法的北澄實,第一次有了『想要變得更好』的想法。
他開始期待明天。
那怕明天是個未知數也是如此。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對於一個社會底層人士,特別是黑幫這種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的職業來講,產生這種憐惜他人的情緒,有些時候都是致命的
叮叮叮——
急促的電話鈴聲。
打斷了北澄實的思考。
他下意識地看去,這才發現是他直屬的黑幫組長打來的電話。
沒有猶豫,北澄實將其接起。
「餵——北澄嗎?」
「是我,桐島組長。」
「我聽組內成員說,伱最近收債似乎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北澄實目光閃爍,平靜地開口。
「是這樣的,最近我一直待在借款人的家裡,但對方好像是離開東京了,這筆借款追起來可能會有些麻煩。」
他有意無意隱瞞了七瀨花梨的存在。
「偶爾也是會有這種人的。」
那邊的桐島並不意外,語氣也比較平靜。
「既然這筆借款暫時追不回來,那你就別追了。話說回來,我聽說七瀨花子這個女人,家裡面好像還有個女兒?」
「.是有一個。」
對方已經摸清楚七瀨家的底細,北澄實也沒有繼續隱瞞。
因為在他看來。
七瀨花子這筆欠款基本上已經等同於收不回來的死貸了。
就算她有個女兒又能怎麼樣?
五和會總不能讓不到八歲的七瀨花梨打工還錢吧?
他如此思考著。
然後——
「既然這樣,北澄,明天你就把那個小孩兒帶回來吧。」
手機的另一側,傳來了對方喃喃自語的聲音。
「說起來,小孩子的眼角膜,腎臟那些.還是挺值錢的吧?嘶嗯。」
「北澄,是我們組裡最有望的年輕人,好好兒干,別讓我失望。」
電話就此中斷。
直到這時,北澄實這個時候也已經意識到了。
他與七瀨花梨相處得太久了。
久到都忘記這個社會底層的陰暗面是什麼模樣了。
所謂的黑幫。
可不是那麼溫柔地去聽借款人意見的組織。
還不了就去賣。
賣不了就去搶。
搶不了就用其他珍貴的東西抵押。
這就是現實的黑社會。
一塊扯不掉,甩不開,總會黏上來的牛皮糖。
牽扯得越多,陷入得越多。
投入在某個人身上的情感就會變成穿腸的毒藥。
黑暗裡,昏暗的街燈亮彩,就如同他此時的心情一樣,照不清後路,也映不亮前路。
北澄實沉默著,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有手裡發紅的菸頭在夏日的夜晚裡,格外顯眼。
與此同時。
在另一邊髒兮兮的房間裡。
七瀨花梨將一塊小小的奶油蛋糕放進了冰箱裡。
這是她花光了自己偷偷存下的所有金錢,為北澄實買下來的生日蛋糕。
一共九百五十六日圓。
她數給店家的時候,點得特別清楚,就好比北澄實說起他的生日,她一下子就記住了。
「北澄哥哥.會高興嗎?」
把這塊生日蛋糕放進冰箱裡。
七瀨花梨白嫩嫩的小手扒拉在窗邊。
心情快活地看著頭頂鉛華洗淨的夜空。
她從未如此期待明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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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