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6章 蒼龍七宿(二十三)
沿著山路一路向上,兄妹倆很快就回到了他們的故鄉,他們的家園,曾經的蜀山部族。
帝國軍隊將戰場打掃的很乾淨,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物質殘留,除了地面上偶爾出現的深褐色痕跡——應該是時間久了的血跡。
剩下的,就只有蜀山部族的房屋了。
有些還算完整,有些則在帝國進攻的過程中被摧毀,或坍塌,或破損。
地上落滿了枯葉殘枝,有些地方覆蓋著雪,若非是那些殘垣斷壁,以及還未被自然環境同化的夯實道路,幾乎看不出有人生活過的痕跡。
蜀山部族生活在這裡千百年,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這裡似乎就已經徹底和他們了無瓜葛了。
看著眼前的荒涼,虞子期石蘭兄妹倆一臉的茫然,心中空落落的,卻又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感覺的。
時隔快一年,他們終於重回了部族,也終於親眼看到了部族被摧毀後的情景——他們沒有經歷那天部族和帝國之間的戰鬥,也不知道那天的部族究竟是怎樣一幅景象。
石蘭和虞子期都有過想像,不過真正回到這片土地上後,他們發現一切和自己想像的並不一樣。
似乎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慘烈?
但部族終究是沒了,族人也都不在了。
留下的只有一片廢墟遺蹟,彷佛很久都沒有人生活過一樣。
他們有些悲傷,但更多的還是茫然。
從部族發生驚變之後,他們一直都很有目標——先是求生,然後是尋回神木。
中間艱難險阻嘗了個遍,一度也曾把性命搭進去。
但不管多危險,他們始終有目標,有動力,有頑強的意志。
現在返回了故土,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虞子期張了張嘴,好一會兒後才說出聲,「一切都改變了,但……好像一切又都沒變。」
這些屋子,每一間他都無比熟悉,是什麼用處,又或住的是誰,他全都一清二楚。
只是以前屋內的人見到他都會熱情的打個招呼,現在就只有一地的枯寂與凌亂。
石蘭抬頭看向上方,山頂的位置——那裡空空如也,只能看見湛藍的天空。
以前整個部族都沐浴在扶桑神木的光輝之下,誰抬頭都能第一時間看見那一抹神聖的金黃。
現在就只剩下最純粹的天空了。
「哥哥,我們……上去看看吧。」
虞子期的目光同樣看向山頂,原本儘是迷茫的雙眼瞬間被憤怒取代。
身為虞淵護衛,虞子期最忠誠的便是扶桑神木。
相比較彷佛一場大夢,稀里糊塗便毀於一旦的部落,他反而對扶桑神木被奪走這件事有著更直接,更明確的憤怒。
他無聲的點了點頭,便率先朝山頂走去。
石蘭快步跟上他,兩人一前一後快速的穿過了已經空無一人的部落,一路走上山頂。
昔日高聳山頂,直入雲端的參天大樹已經不見,留下的只是一個深坑。
甚至都不能用坑來形容,帝國的人根本就是直接削掉了一截山頂以挪走扶桑神木。
看著被未化的積雪覆蓋著的散落泥土,石蘭和虞子期臉上都寫滿了頹然。
在最初的憤怒過後,他們心頭緊接著湧起的無力。
為了奪回神樹,他們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但悲催的現實是他們這些蜀山的倖存者就是全死絕,也救不回他們世代供奉的神樹。
而最大的阻礙甚至不是帝國這個強大的敵人,而是神樹本身。
就扶桑神木那個大小,就算帝國不聞不問,他們都沒本事把它從桑海挪回蜀山。
兄妹倆站在破碎的山頂上沉默了很久後,互相對視一眼,然後一起轉身下去了。
下山的路上,石蘭開口朝自己的哥哥說道:
「我通過一些渠道得知,大部分族人都沒有死,只是被帝國抓了起來送去服苦役了。」
「我們得把他們救回來!」
心情沉鬱的虞子期陡然聽到這個好消息,臉色瞬間好轉了許多,迫不及待地回道,「當然!」
接著他有些奇怪的問道,「對了,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石蘭沉默了一下後才回道,「我托朋友幫我打探的。」
虞子期聞言也就沒多問。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結識了兩個出身中原大勢力的好友,大概是從他們那邊獲得的消息。
「那你知道族人們的具體下落嗎?」
石蘭點點頭,「大概知道,他們基本上都在巴蜀地區為帝國服勞苦役,我們只要去打探一下蜀地的帝國苦工營,應該會有所收穫。」
「好!」有了明確的目標,虞子期立刻來勁,「事不宜遲,咱們立刻動身!」
石蘭聞言卻抓了他的胳膊,「別急哥哥,我……還有一件事想做。」
虞子期有些不解,「還要做什麼?」
如今的蜀山就是個朽壞的空殼子,雖然依舊是他們認定的家園,但暫時是沒有任何價值可言的。
想做什麼,也得等把族人救回來再說吧?
石蘭沒有回答,扭頭看向後山的方向。
那裡是蜀山部族的禁地,也是虞淵封印所在的地方。
………………
關中,咸陽以東,太乙山道家山門。
蓋聶拿著重鑄的淵虹,踏上了登上太乙山的山路。
他手裡的劍已經和過去的淵虹大為不同,但鑄劍的徐夫子因為殘虹是其母親親手鑄造的緣故,並不願意為其再命名,堅持讓蓋聶親自給新劍起個名字。
但蓋聶懶得起名字。
他現在真的不關心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對他來說劍就是劍,一把兵器而已。
只要確定劍握在自己手裡就夠了。
蓋聶順著山路邁步而上,很快就抵達了半山腰天人兩宗山門分岔口。
守山的兩宗弟子並不認識蓋聶,但那一身十分內斂深沉的沉穩氣質,一看就不是無名之輩。
若是換了旁人可能只覺得來了個尋常中年大叔,但道家弟子最能體會這種深不可測的氣質。
蓋聶看了一眼兩宗山門,抬手一禮,朗聲喊道:
「鬼谷派弟子蓋聶,前來拜見道家天宗北冥子大師!」
這話一出,人宗的弟子立刻老實了。
跟他們沒關係……雖說他們其實挺想和蓋聶接觸一下。
劍聖蓋聶,江湖上僅次於國師古尋的傳奇人物,在這個以劍為主的世界裡劍客中當之無愧的魁首,天下第一劍客。
哪怕是心性淡然的道家弟子,也不禁對這位傳奇人物心生嚮往。
別說人宗,就是天宗弟子都明顯有情緒上的波動。
蓋聶報上家門和目的後,天宗弟子都沒有上山通稟,直接就把人往山上帶了。
他們那位北冥子老祖師見不見蓋聶姑且不論,這種大人物登門拜訪,肯定得接待一番,不可能直接把人拒之門外。
沿著山路,在天宗弟子的引路下,蓋聶正式踏入天宗宗門。
蓋聶和道家高人早就有過接觸,但太乙山,他其實是第一次來。
蓋聶人生的前幾十年其實過的很簡單——少年時隨師學藝,青年便跟隨嬴政,之後基本一直待在咸陽。
他接觸過的大人物很多,但去過的地方,反而不算多。
如蓋聶預料的一樣,他並沒有第一時間見到北冥子。
作為天宗,或者說是道家碩果僅存的老前輩,北冥子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道家不像儒家一樣講規矩,講輩分,講身份,北冥子作為老前輩,倒也不比其他弟子就高貴,但反過來說,其他人也不比他高貴。
所以誰也沒資格替他同意見蓋聶,哪怕是身為掌門的曉夢——哪怕曉夢不是他的關門弟子也一樣。
別說北冥子,甚至身為掌門的曉夢都沒見蓋聶,只來了天宗長老虛言子。
「蓋聶先生,久仰大名了。」虛言子非常客氣,甚至說了句吹捧的客套話,「老夫天宗虛言子。」
對於天宗門人來說,這算是挺難得的。
蓋聶回了一禮,同樣很客氣,「蓋聶見過虛言子大師。」
「我聽守山弟子說,蓋先生想拜會北冥子師叔?」虛言子沒再廢話,直入正題問道。
他和上任天宗掌門赤松子是師兄弟,都喊北冥子師叔——天宗如今的長老都是如此。
蓋聶點點頭,「有些很要緊的問題,想要向貴派的北冥子大師求教。」
「你的請求,我已經安排弟子去詢問北冥子師叔了,如果他願意見你就沒問題。」虛言子聞言回道,接著又提了個問題,「不過冒昧問一句,蓋先生找北冥子師叔所問何事?又為何會找他?」
虛言子話說得很不像天宗弟子,但問題直接的就很天宗。
找北冥子問些事,虛言子可以理解。
作為整個道家,乃至是整個江湖上碩果僅存的超級老前輩,能比北冥子更博學多聞的人確實不多。
有疑惑解不開,找北冥子准沒錯。
但真正找北冥子解惑的人很少。
不僅是因為他不好見,也是因為真正需要找北冥子解惑的事情其實很少。
作為天宗的高人,他固然博學多聞,但知道的別人可能感興趣的秘聞並不多——畢竟是道家,還是天宗,別人感興趣的,他們往往不感興趣。
虛言子很難想出,也很好奇,劍聖蓋聶能找自家師叔問什麼事?
想知道,那就問——這就是天宗弟子。
蓋聶沉默了片刻後,吐露了一部分實情,「我找北冥子大師,是為了一些牽扯到陰陽咒術的問題。」
「陰陽咒術?」虛言子捋了下白須,「這……方便詳細說說嗎?」
陰陽咒術的事找道家高人屬於專業對口,但……有必要一步到位直接找他北冥子師叔嗎?
找大夫選最好的沒毛病,但也得考慮一下難度問題吧?
蓋聶既然來了天宗,大可以先找他們這些長老,或者是找掌門尋求幫助,而不是直接找北冥子。
虛言子的問題蓋聶可以不回答,因為能不能見北冥子只取決於他本人的態度,虛言子並不能左右。
但他考慮到來天宗是登門求教的,態度還是儘量放好一點,挑了挑能回答的回道:
「同時牽扯到了六魂恐咒和封眠咒印,我此前曾向人宗的逍遙子先生求助過,但他並無辦法,然後建議我來找北冥子大師。」
「逍遙子師弟……原來如此。」虛言子點了點頭,算是理解了。
雖說逍遙子在術法上的修行未必是他們這一輩中最強的,但也不算差了,他都束手無策的話,確實得找北冥子師叔親自來了。
更不要說蓋聶都直接提到六魂恐咒封眠咒印了。
同時牽扯到陰脈八咒和陽脈八咒里的禁忌咒術,說實話,虛言子覺得自家師叔只怕都很難說有辦法。
「這件事,確實只能找北冥子師叔。」
說話間,一道清朗的男聲在二人會面的屋外響起:
「虛言子師叔,北冥子師叔祖願意見蓋先生。」
虛言子聞言,當即起身對蓋聶一招手,「那蓋先生就請吧,外面的弟子會帶你去見北冥子師叔的。」
「有勞了。」蓋聶點頭示意,道了句謝後便出門了。
外面,頂著一頭顯眼的海藍色短髮的小靈正等著他。
看見小靈,蓋聶還有些許意外,「是你?」
「蓋先生叫我小靈即可。」小靈朝他笑笑,旋即指路道,「請隨我來吧。」
蓋聶沒再多問,跟著小靈朝太乙山後山北冥子的清修之地而去。
路上,小靈主動開口問道,「蓋先生,天明少羽他們最近如何?」
「他們……」被問及這個話題,即使是蓋聶也不由頓了一下才回答道,「他們去追尋自己的未來了。」
話說得很文藝,不像正經回答。
但蓋聶也沒辦法。
他總不能跟小靈說天明小命朝不保夕,不得已隨陰陽家出海尋求一線生機了。
至於少羽,雖然看起來沒有天明那麼危險,但在蓋聶看來,同樣前路未卜,生死難料。
蓋聶對墨家和對項氏一族的態度是不一樣的。
他倒不厭惡或排斥項氏一族,但她很清楚項氏一族和有理想有抱負有自己思想觀念的墨家不同,他們只是一群謀求重新崛起的舊貴族。
墨家的理想是否真實,是否虛幻姑且不談,但肯定和項氏一族這種沒有理想的不一樣。
蓋聶不會去擔心墨家的生死存亡,因為追求理想,堅持思想,重要的是過程,而成敗得失只是結果。
過分糾結於結果,就該走在這樣的道路上。
或許墨家和蓋聶不是一個想法,但蓋聶並不在意——這只是一種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