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的白熾燈，在寂靜的室內，電流聲窸窣。
書杬兩隻手都撐在了洗手池上，她看著鏡子裡的男人，很久很久，好不容易才勉強壓下了心裡的酸楚，抬起頭，鎮定平穩地回答道：「沒有哭，我只是剛才吃芥末了。」
「你剛才吃屁的芥末。」
男人嗤笑，唇角勾著一絲饒有興致的譏諷。
他好像總能用這樣簡單的三言兩語，將她花盡全身力氣才能夠平復下來的心境重新攪動得波濤洶湧，澎湃不堪。
不知不覺，書杬又感覺自己的眼眶裡有淚水開始打轉。
竟然會這麼不爭氣的想哭，她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眼淚汪汪的模樣，陸見淮當即心「咯噔」了一下，他闔了闔眼，有點心疼又有一點無奈：「是我被你單方面撂了兩個禮拜，一點聲音都沒有，現在該哭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
他這幾天無時無刻不在克制著想去找她的衝動，但是被公司里那個員工給勸下阻止了。
因為他們確實需要一點彼此冷靜的時間。
至少他在這小半個月裡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也想通了不少。
何必要去在乎其他人刺耳尖銳的聲音呢。
日子是他們兩個人過的，只要他一直一直夸這個小姑娘，那她就是全世界最好最漂亮的存在。
而且面前這位祖宗有工作在身，想必也不願意搭理他的，沒想到還真是太皇太后的作風，竟然連條幾秒鐘的消息都懶得回了，直接單方面搞「失蹤」。
陸見淮正出神地想著。
驀地，前方傳來了一道細弱微小的聲音，像是能被風吹散的一樣輕：「對不起。」
她，竟然說了，對不起？
陸見淮立馬心慌得不行，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好像會像流沙一般逝去，他抓不住，不管怎麼樣都抓不住。
書杬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拳頭，她身體如枯枝般站著，咬了很久的下嘴唇，忽然鬆開，看著面前男人的眼睛，低聲說道：「陸見淮，我想，我們還是暫時先分開吧。」
不久前的餐桌上，聽了陸母笑著講的那番話，要怎樣的兒媳，要怎樣成雙的孫子孫女……
她覺得自己是配不上這個男人的。
至少目前為止，他們的三觀完全不一致。
所以沒必要連累本來可以幸福美滿享受家庭生活的他，因為她小的時候就是從一個破碎的家庭里出來的，所以她知道家庭完整的重要性。
伯父伯母從小也待她很好，她不要自己成為破壞這個美好家庭的原罪。
永遠也不要。
聞言，陸見淮連呼吸都停止住了。
黑漆漆的窒息感與壓抑感，撲面而來。
他的心臟開始絞痛，連啞澀的聲線都不自覺顫抖了起來，反問道：「你說什麼？」
還以為這小姑娘只是因為對半個月前吵架的那事兒而耿耿於懷，他再也不敢裝什麼酷和瀟灑，用帶有幾分哀求的口吻開口說道：「別跟我分手，我同意你去參加那個走秀，我什麼都不會反對了。」
「好嗎，杬杬？」
書杬仍然堅定地搖了搖頭，視線撇到了角落裡空無一物的地磚上，仿佛看見了裂紋叢生，「不是……這個事情……」
她懦弱地想要逃避，想奪門而出。
但是一隻手才剛放到門把手上，忽然身後的男人拉住了她，力氣很大，將她轉了個圈，死死禁錮在了門板上。
肩膀都被他摁得發疼。
「那是因為什麼事情，你說清楚了。」陸見淮發狠地問道，眼眸一片猩紅，瞳孔也在驟縮著。
書杬掙扎不了，乾脆閉上了眼睛。
她沒有想要開口的打算。
一切都是她的問題，她還沒有準備好怎麼說，也不會讓原本完全沒有這些「不婚」、「不育」想法的陸見淮，因為她而和家裡人吵架。
就是因為知道這個男人會像走秀這個事情一樣，無條件地遷就她，所以他們才真的不適合以「戀人」的身份在一起。
還不如直接讓她來當這段感情里的「壞人」。
被拋下的那一個才有可以憎恨的底氣，然後更快走出這段其實不算什麼的「陰霾」。
半晌之後，書杬感到肩膀處的痛感減少了很多，她緩緩睜眼，發現陸見淮走開了，靠在一面離她很遠的牆上。
他的眼神空洞無情，裡面只流淌著一股落寞之感，讓人悲傷到也同樣不想呼吸了。
書杬抿緊了嘴唇。
只見他低下頭嘲弄地勾了勾唇角，嗓音嘶啞：「書杬，你玩我呢？」
她想說不是的，想說從頭到尾都沒有，但一切話語都憋死在了心裡，能做的只有轉過身去重新開門。
「啪嗒」門鎖聲重新響起，再往下擰一點就開了。
身後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淡淡的，毫無情感：「你想清楚，你現在從這扇門裡走出去，以後就再也沒有我們了。」
書杬只是愣了一拍子而已。
她是個倔強的人，永遠不會為當下做出的決定而後悔，男人話音落下後，即使有過猶豫，她還是擰動了門把手，然後大步離去，一次都沒有回過頭，哪怕看一眼也沒有。
陸見淮這下徹底喪失了全身的力氣，靠在牆壁上，甚至已經麻木到感受不了什麼痛苦難過的情緒了。
衛生間的門沒完全關上，能聽得到餐廳里的說話聲。
他媽媽在挽留她，問她怎麼還沒吃飽就急著走，她好像什麼也沒回答，只說了一聲「對不起」，僅此而已。
連客套的「下次見」都沒有。
然後呢，然後是花園裡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陸見淮微微仰了仰頭。
對不起什麼啊。
他只想被對得起一次，有這麼難麼。
─
書杬直到一鼓作氣把車子開下了山，才敢降下一點車窗，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她把腦袋抵在了黑色方向盤上，低聲嗚咽著，嘴唇都咬破皮了。
以後再也不罵電視劇里那些得了癌症的人故意隱瞞另一半了，她好像設身處地的懂得了這種難言感。
正是因為喜歡，才不要說。
不要那個人難過，也不要他跟著一起為難。
這根本不是通過兩個人好好溝通就可以解決的問題，誰退一步也都不是真正解決問題的辦法，談戀愛真的太難了。
她甚至說不出口「分手」這兩個字。
「暫時分開」，也讓她難過得想要去死。
副駕駛座椅上放著的手機，忽然，鈴聲狂響，拉回了她的所有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