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燈早滅了,只有廊下燈籠的一點光映進來。
老太太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了起來,正看著她,光線太暗看不清她的神情。
「阿奶,你怎麼醒了?」
江白梅心都要跳出來了,勉強鎮定下來,扯謊道:「我,我房間太冷了,被褥也不夠用,所以過來阿奶這裡找床被子蓋。」
老太太嘆了口氣:「你房間裡放了足足十床被褥,且年年給你換新,今年的新棉花被子還是我給你做好放的呢,又軟又暖不知道多舒服,還有地龍,你怎麼會冷,被褥又怎麼會不夠用。」
江白梅被噎了下,強硬道:「那我就是冷嘛,阿奶怎麼這么小氣,來你這裡借一床被子都要跟我計較?」
老太太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梅丫頭,你阿奶我是老了,但還沒真到老糊塗的時候,你也用不著騙我,你每次來我這裡拿銀錢我都知道。」
江白梅愣了下,十分吃驚。
她要巴結李雲瑤,謝運生還時不時地跟她要錢,她的那點月錢根本不夠用。
她知道符小芝會把家裡的財物放在老太太屋裡,所以她會時常偷溜進老太太房裡拿銀票。
也不敢拿太多,因為怕被發現。
沒想到她早就知道了!
老太太蒼老的聲音里透著無奈:「阿奶知道你慣喜歡跟別人比,不想讓你在外面丟了臉面,所以一直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也不能一直這樣。
咱們女人家活在這世上本就艱難,你娘獨自一人能把這茶樓開起來更是不容易,今個兒聽說還賠了不少銀錢出去,茶樓的名聲也被損了,這都是你拿了樓里的茶還不跟你娘說的緣故。
梅丫頭啊,你怎麼就不能懂點事,心疼心疼你娘呢?」
江白梅聽得臉上火辣辣的,卻不是羞愧,而是被拆穿後的羞惱,她自是忍不了被這樣數落,惱道:「誰跟你說的!」
老太太知道她這個孫女聽不得一點逆耳的話,哪怕是她做錯事在先。
如果告訴她,她肯定要去罵阿文。
可這也怪不得阿文,是她過去一看茶樓里沒人問阿文,阿文才說的。
到時候梅丫頭再鬧起來,弄得阿文跟惹事精一樣,她這張老臉也沒地方放。
老太太也沒多說,只道:「我猜也猜得到。」
江白梅自是不信,又將這筆帳算在了符小芝身上。
心裡對她的怨恨又多了一層。
不就是一點子茶嘛,值當什麼,她竟到處嚷嚷,好像她是賊一樣。
誰家親娘像她這樣!
她就她一個女兒,將來這些東西不都是她的嫁妝嗎!
她現在拿一點自己的嫁妝又怎麼了!
老太婆也是煩死了,在這裡嘮嘮叨叨個沒完沒了!
老太太不知道江白梅在心裡這麼怨懟她和符小芝。
雖是沒忍住說了她兩句,卻也怕她不高興,又要鬧的小芝難受,在自己枕頭底下摸出一個金鐲子,沖江白梅招手:「來,梅丫頭,這隻金鐲子給你。」
江白梅眼睛一亮,心裡的怨恨暫時拋去一邊,連忙走過去把金鐲子拿在手裡顛了顛,很有些分量,看來是用了真材實料的,應該能賣不少銀錢。
老太太道:「這隻金鐲子是年前打好的,本來是想給你添到嫁妝裡面的,你現在既然缺銀錢使,就先拿去用。
只一點,別再動你娘的銀票了,過年開銷大,年前樓里又到了幾樣新茶,你娘幾乎把所有的積蓄都貼進去了,現在咱家攏共就剩這麼一千兩了,茶樓名聲又損了,客人來的少,進項也少,往後使銀錢的地方還多著呢。你乖一點,別再叫你娘操心了。」
老太太語重心長將家裡的情況都剖開了講給江白梅聽,只希望她能懂事,別再給符小芝添亂。
然而江白梅卻是不管這些的,她只有煩躁。
家裡只剩下一千兩,那謝郎該怎麼辦!
這隻鐲子怎麼也賣不了九千兩啊!
拿不出一萬兩,那就是小錢,跟以前她拿給謝郎的有什麼區別?
謝夫人不會感激她,更不會接納她。
那她也就進不了謝府,到頭來還是會讓謝郎為難。
何況,她都已經在謝郎那裡誇下海口,再言而無信,叫她還有什麼臉面去見謝郎!
老人家一打開話匣子就止不住,江白梅在黑暗中咬著唇,死死盯著憂心嘮叨的老太太,最後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坐到老太太身邊摟住她的腰,將臉埋在她懷裡,委屈愧疚地說:「阿奶,梅兒知道錯了,以後梅兒再也不讓你和娘操心了。」
老太太見她聽進去了,高興地拍著她的背,將臉貼在她頭髮上,慈愛道:「好孩子,你能懂事就好,以後跟著你娘多學學,咱們女人家雖然活得艱難,但只要肯用心,還有你娘和阿奶扶持,你將來定會比你娘強,到時候啊,咱們把茶樓開到京城去,讓那些個看不起咱們的人瞧瞧,女人也不比男人差!」
江白梅在她懷裡點點頭,又打了個哈欠:「阿奶,我今天想跟你一起睡。」
老太太自然願意,拉開被子將她裹得緊緊的,像小時候一樣輕柔地拍著她,哄她睡覺。
江白梅的呼吸逐漸綿長。
老太太的眼皮也漸漸耷拉下來,拍著江白梅的手也不動了。
過了一會兒,江白梅睜開眼睛。
輕輕地喊了聲:「阿奶?」
老太太輕微打著鼾。
江白梅將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拿開,掀開被子輕手輕腳的下了地。
再次走過去打開箱籠。
她沒有拿那一千兩銀票,而是拿了壓在下面的兩張房契。
一張茶樓的,一張這座二進宅子的。
拿著這兩張房契,江白梅心跳如雷。
她在黑暗中看著熟睡的老太太,心中的念頭越發堅定。
阿奶,你別怪我,要怪就怪符小芝。
如果不是她,我才不會這麼卑微。
如果不是她,謝夫人又怎麼會看不上我。
謝郎也早就娶我進門了!
你不是總說,女人家在這世上活得艱難嗎。
我能找到大樹依靠,又為什麼要讓自己去走那條艱辛的,被人瞧不起的道路呢!
說什么女人不比男人差。
若真的不差,女人又為什麼活的艱難?
男人是天,嫁人相夫教子才是女人該做的事情。
憑什麼要我做那個例外!
憑什麼要我學符小芝那個娼妓出身的女人!
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