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阿文醒來,發現自己睡在木板床上,都沒有被子蓋。
他的第一反應是糟了,要得風寒了。
等坐起來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陰魂,哪裡會得什麼風寒呢。
「咚咚咚」
素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阿文,起來吃飯了。」
阿文連忙應了聲,下床走過去開門,有些急切地問:「素娥姐姐,我們在哪裡吃飯啊。」
可能因為素娥說吃飯的緣故,就這幾步路,他竟覺得飢腸轆轆。
「小姐讓咱們跟她一起吃。」素娥領著他到正堂,見謝琉璃已經坐在案幾前了。
案几上擺放著一碗清粥,兩碟清淡小菜。
阿文左右看看,沒看到別的吃食,忍不住問道:「小姐的飯食呢?我可以去幫忙拿來。」
謝琉璃看著面前的清粥小菜道:「這就是我的飯食。」
阿文訝異地瞪大了眼睛:「小姐怎麼能吃這個呢?我在師父那裡吃的都比這個好。」
謝琉璃道:「因為沒錢。」
阿文:……
他小心翼翼地:「那小姐,我和素娥姐姐吃什麼?」
「你們無人供奉又不能吃陽世間的東西。」謝琉璃抬手指了指素娥,「所以你們只能吃那個。」
阿文跟著看過去,正見素娥從旁邊的亮格櫃中取出了六根孩童手臂粗的白蠟燭,抱在懷裡走過來,分了三根放到他面前。
「蠟燭?蠟燭怎麼能吃呢!」阿文傻眼了。
謝琉璃贊同地點了點頭:「我也覺得這東西不能吃,所以寧願灰飛煙滅也不吃,我忍了好多年,你不想吃的話也忍一忍吧,等你師父或者父母找到你的屍身就有供奉吃了。」
阿文:……
素娥在旁邊虎視眈眈:「你不吃我可就拿走了,小姐沒錢了,以後可就沒這麼大的蠟燭吃了。」
阿文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蠟燭:「我,我吃的!」
他看看依然閉目端坐在半空中的玄清,小聲問:「小姐,法師吃什麼?」
謝琉璃已經執起筷子:「他還沒死,不用吃。」
阿文:……
素娥已經啃了一口蠟燭,悄悄看了眼玄清還是覺得心有餘悸,又往謝琉璃身邊靠了靠。
阿文看素娥吃得香,也抱起一根白蠟燭試探了咬了一口。
沒什麼滋味,但也沒想像中的難以下咽。
一口下去,肚子裡的飢餓感就消失了一些。
他控制不住地又連吃了好幾口。
反倒是謝琉璃放下了筷子,用木然的聲音說:「真難吃。」
……
她又拿起勺喝了一口清粥,細眉皺得更緊,問旁邊的素娥:「狸奴黃耳平日裡就吃這個嗎?」
此前她並不吃東西,每日送來的餐飯都讓素娥拿去餵給了外面的貓狗。
素娥咽下嘴裡的蠟燭道:「它們吃這個正好呢,我活著的時候聽大夫講它們不能吃得太咸。」說著她又趕緊咬了兩口,含糊道,「小姐你等我吃完就去找李氏要月錢,給你買好吃的。」
「檀越,你的胳膊怎麼了?」
一直閉目禪定的玄清突然問道。
阿文下意識跟著看過去,發現謝琉璃的右臂衣袖往後褪了一點,露出一截手腕。
可那手腕卻沒有血肉,只剩幾根白骨,連接著如削蔥般的纖白手指。
詭異又美麗。
其實仔細看,還能看到她脖頸處也有白骨顯露。
阿文有些震驚:「小姐!你的身體為什麼……」
謝琉璃看了眼自己的手臂道:「不要打聽我的事,管好你們自己即可。」
……
阿文哦了聲,默默啃蠟燭去了。
玄清沉默片刻道:「檀越若缺錢財,可讓貧僧的肉身送來。」
素娥一聽,瞬間來了興趣,也不覺得和尚可怕了,問道:「和尚,你很有錢嗎?」
玄清溫聲道:「出家人不在乎身外之物,因布施而來,又因布施而去,因此不會很多。」
素娥不信:「那你昨晚還跟謝家的人過來收我們,無利可圖,你幹嘛這麼賣力?」
玄清念了句佛號,語氣依舊溫和:「清涼布施,便是菩薩心腸,無論是誰來請求幫助,貧僧都會賣力。」
阿文忍不住小聲道:「法師騙人,昨晚小姐不讓你收我和素娥姐姐,你都不幫她,也不幫我和素娥姐姐。」
玄清道:「小檀越誤會了,貧僧收你二人入輪迴便是在幫你們。」
如玄清所說,他對素娥和阿文並無敵意,只是想送兩人入輪迴走正途,如今變成這樣也無法做到,只能留在這裡,在等待謝琉璃兌現承諾之時,看著她們,防止她們妨礙陽世間的正常運轉,而損了自身輪迴之路。
謝琉璃忽然道:「若照法師此言,我強行清除你的執念,是否也是在幫你?」
玄清再次沉默,片刻後點頭:「是。」
謝琉璃輕嘆聲:「真可惜我是個生意人,不然我就不必同你做交易,可以直接幫你了。」
玄清:……
見玄清吃癟,謝琉璃眼中微有笑意:「多謝法師慷慨布施,只是我現在還沒窮到要僧人養的地步,法師不必擔心。」
玄清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素娥已經三兩下吃掉蠟燭,擦擦嘴站起來道:「小姐,我去找李氏領月錢。」
小姐好不容易有了味覺,卻沒好吃的。
素娥心裡著急,說完就飄了出去。
玄清眉頭微皺,沖謝琉璃微微欠身,跟了上去。
他擔心素娥這個陰魂會對李氏不利。
素娥急著領錢,並沒注意身後還跟了魂魄。
玄清正要出聲提醒她注意身份,卻見她剛出門就已經自己注意到,雙腳穩穩噹噹落在地上。
在院子裡灑掃的丫鬟婆子也沒覺出什麼,還停下手裡的活跟她打招呼。
素娥沒空理她們,腳步飛快地去了主院。
到了主院卻被守門的兩個丫頭攔了下來。
一個道:「你是誰的丫頭,怎得這麼沒規矩,橫衝直撞的?」
另一個道:「怎麼還穿得這樣不吉利?今天是大爺納姨娘的日子,才剛在老爺夫人這裡經過茶,你穿著白衣怎麼行,快回去換身衣服,莫要在老爺夫人面前觸霉頭。」
自從謝琉璃和素娥回到謝府,就沒在謝府走動過,李氏和謝文山也從不提及,不怪兩個丫頭不認識。
素娥也沒為難她們,說道:「我是大小姐身邊的丫鬟,我們小姐自從回來就沒有領過月錢,所以今天是過來領月錢的。」
「大小姐?」
兩個丫頭一臉疑惑。
她們是守外門末等丫頭,根本不知道內情,疑惑道:「府里只有一個表小姐,哪裡來的大小姐呢?」
素娥道:「你們自去通傳,不要耽誤了大小姐的事。」
兩個丫頭見她說話氣派不像作假,也沒敢怠慢,互相對視一眼,一個便進去通傳了。
正好秋月在外面,丫頭連忙叫住她:「秋月姐姐,外面來了個一身白的丫頭,說是大小姐身邊的丫鬟來找夫人領月錢。」
「領月錢?」秋月是知道內情的,有些驚訝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大小姐竟能找到夫人這裡,她並不是很想幫這種不能得老爺夫人寵愛的人,但又顧忌謝文山在這裡,怕外面的丫頭鬧起來,擾了人連帶著罰她。
只能撩開幕簾進去通傳。
為了彰顯對江白梅的重視,好讓她放鬆警惕日後好拿錢出來,謝文山特意和李氏一起受得江白梅的茶。
此時兩人正在說話,聽說謝琉璃身邊的人要來領月錢,李氏的臉頓時就拉了下來。
「老爺你瞧瞧你這個女兒多會算計,這才回來兩天,府里好吃好喝供著她,哪裡需要用到銀子,這就耐不住的過來要錢了,也不知道體諒一下爹娘!」
謝文山不耐煩後宅這些事:「左右她就要嫁出去了,也就幾兩銀子的事,你計較個什麼。」
「我計較?」李氏叫起來,「你來當這個家試試!這府里處處都要使銀錢,就看你喝的這盞茶也要五兩銀子一兩,我要是不計較,你能在前面高枕無憂,光鮮亮麗?」
謝文山不耐煩聽她嘮叨,站起來去內室更衣,打算出去。
李氏也知道自己又急性了,追進來緩和語氣,換了個話題:「哎,你這個當爹的也別只管躲清閒啊,她的婚事,你也該拿個主意吧。既然昨晚法顯法師都說她沒事,那也用不著嫁到外地去,我看咱們通州首富周潤才就不錯,我是才知道她長得那個樣子,周潤才可是一直很愛美色的。」
她拿胳膊捅了捅謝文山,笑的意味深長:「聽說周潤才年前從春樓納了個妓子回去,可是花了八千兩呢。」
謝文山明白她的意思,周潤才荒淫,家中已有二十八個姬妾,在搞女人方面,他使銀子從不手軟,以謝琉璃的品貌,送過去必定少不了銀錢。
只是……
「周潤才那品性通州誰不知道,好人家的女兒誰會嫁給他,你這不是叫人戳我脊梁骨!」
李氏想了想道:「咱們只圖財不圖名,她嫁過去就是做妾的,一個妾也用不著大張旗鼓,餵了藥晚上偷偷抬過去就成了,對周潤才只道是好心收養來的孤女,不求多,只用給她個安身之地就行。如此既不損咱們家的名聲,周潤才也定是樂不思蜀,豈不是兩全其美?」
謝文山乾咳一聲,拿過自己的官帽戴上:「後宅的事都是你做主,你看著辦就行,不用問我。」
李氏看著他出去,嗔怪地呸了聲:「假正經!」
外面,站在空中的玄清看著謝文山人模人樣的出來,眉頭已經皺起。
他現在是神魂出竅的狀態,耳力目力都要比有肉身時更加敏銳。
謝文山和李氏的話,他聽的一清二楚。
世上父母多愛子,便是有賣兒賣女的也是有迫不得已的緣由。
像謝文山和李氏這樣,著實少見。
只望那位檀越能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