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在寶塔外坐了許久。
直到天色將暗。
主持過來:「玄清。」
玄清站起身,垂首:「師父。」
他雖垂首,泛紅的眼睛還是沒能藏住。
主持有些訝異:「你……」
他頓住,又望向寶塔:「裡面是你要見的人?」
玄清沉默著點頭。
主持嘆息:「冤孽啊。」
他看著玄清的模樣,當真痛心:「你尋了她這麼多年,如今終於見到了,你的執念難道還不曾放下嗎?」
玄清聲音顫抖:「師父,弟子對不起您。」
主持道:「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他轉身,蒼老的聲音帶著悲涼:「去吧,到刑堂去吧。」
玄清顫抖稱是,目送主持離去,又回身望了眼寶塔也轉身離開。
他去了刑堂,穿過許多僧眾驚詫的目光,面向佛祖,跪於堂中。
「弟子玄清沾染女色,動心動念,不知悔改,前來領罪。」
刑堂的僧眾有許多不識得他。
但識得玄清之名。
離寺十餘年的師叔終于歸來,他們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被他接下來的話給嚇的不輕。
什麼叫沾染女色,動心動念,不知悔改!
刑堂師父匆匆趕過來:「玄清師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玄清目光平靜的望著他:「我知道,還請師兄責罰。」
刑堂師父急的直摸腦袋。
按照寺規,沾染女色是要被罰,但只要不動心動念,還是有轉圜的餘地的。
可他說什麼?
動心動念不算,竟還不知悔改!
這可是要被終生禁錮在後山不得出啊!
如果是別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他!
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玄清!
刑堂師父又急又氣:「那女子是誰!」
玄清不答,只道:「請師兄責罰。」
刑堂師父見問不出什麼,氣的甩袖吩咐左右:「杖八十!」
玄清趴在刑凳上。
杖棍一下接著一下的打下來。
很快,他身上便見了血色。
眾僧不忍,卻也不能做什麼,紛紛別過臉去。
玄清靜默趴著,連聲悶哼也無。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開始模糊。
仿佛再度見到她。
他帶著經書從關外回來。
數不清的人擁戴著他,聽他講佛法。
他端坐在高台上,好像寶相莊嚴。
可誰都不知道,他的心缺了個口子。
他吃了沙漠裡結出的惡果,從此與成佛無緣,只能苟延殘喘。
上天對他似乎很優待。
因為他的惡果出現了。
他一眼就在台下的芸芸眾生中看到了她。
她不似在沙漠時張揚,捨棄了紅,穿上了玄黑衣裙,行走時頗為嫻靜,同京中那些名門閨秀沒什麼不同。
可他還是認出了她。
他倉皇的站起身,想要追上去。
她身後卻先追過來兩個人。
那兩人作侍衛打扮,跪在她面前說了什麼。
大街上人多喧鬧。
他卻聽的一清二楚。
那兩個侍衛說。
「皇后娘娘,陛下請您回宮。」
他又驀得頓住。
皇后娘娘……
她竟是皇后!
其實,即便她不是皇后,他也是無法觸碰到她的。
最終,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同侍衛一起離開。
他匆匆結束講法,回到寺中,便不能起身。
無人知道他的卑劣心思,還勞煩了許多師兄弟照料。
直到半月後,他聽人說皇后母家通敵叛國,皇帝判謝家滿門抄斬,並株連九族。
而皇后則被生生燒死在宮殿裡。
「噗——」
玄清肺腑翻騰著吐出一口鮮血。
驚得刑堂眾僧紛紛驚呼,圍上來喚他。
「玄清師叔!」
「師弟!師弟!快,快將他抬到禪房裡,拿傷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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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感覺自己被很多人抬著。
他想告訴他們,不要管他。
這是他應得的懲罰。
他已然愧對佛祖。
卻也沒能護持她。
好不容易再度見到她,他卻連問也沒問,就這樣放開她。
致使她受這樣大的苦痛離開。
她是那樣烈的性子。
一點虧都不肯吃的。
如此苦痛,她該如何承受!
她會化身厲鬼,失去神志,永墮地獄。
他不能再讓她變成這樣。
他衝出護國寺去找她的魂魄。
可茫茫天地間。
上有芸芸眾生。
下有鬼魅無算。
單單沒有一個她。
好似已然灰飛煙滅。
他不信。
她受了這樣大的委屈,受了這樣大的苦痛,她怎麼會灰飛煙滅!
她怎麼能甘心!
她一定是被誰抓走了。
他一直在外尋她的蹤跡。
尋了十年。
終於,又一次見到她。
他竟不認得她。
又一次,再一次的放開了她。
玄清笑起來,笑自己蠢笨,笑這樣的自己竟還妄想她。
又想如今她人就在護國寺內。
他卻還是只能同十餘年前一樣,什麼都不能做。
玄清笑聲更大,眼中卻有淚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