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催戰聖意傳達到應州前線後,王侁在朔州城府衙等了幾日,竟然不見應州前線的動靜。反而接到了秦王和楊業聯名發來的公文,說是先鋒大將楊延昭重傷未愈,前線將士們傷員眾多,疲憊不堪,需要再休整幾日。
王侁氣的摔了一隻青花瓷茶盞,破口大罵!雖說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例,但你們竟然敢違抗聖意,懈怠畏戰?
楊延昭重傷未愈,你大宋戰神趙德芳和金刀楊無敵是幹什麼吃的?
:「筆墨伺候!」
王侁怒罵了半響後,奮筆疾書,一封密信發往京城向皇上告狀,一封密信發往應州城威脅催戰。
前線三位主將對監軍王侁每日一封的催戰密信,找著各種藉口虛與委蛇不出兵,拖延到臘月二十四日,估摸著從京城發來的皇上又一道催戰的密旨該到了,秦王趙德芳下令,:「明日發兵攻取雲州,大軍去雲州城過年。」
傷勢未愈的楊延昭帶著兩千人馬在應州駐守,秦王趙德芳和金刀無敵楊業率領兩萬六千精銳,帶著準備充足的攻城器械和物資,直奔兩百里外的雲州城。
雲州地勢險峻,城牆寬厚高大,城內守軍多達六千,本來以為是要打一場硬仗。
出人意料的是,雲州城守軍並沒有拼死抵抗,攻城戰進行了兩個時辰,雲州城破,宋軍的旗幟插上了城牆,而城內的遼軍大部隊早就從東門退出,奪路而逃了。
楊業站在城牆上,看著城內早就被遼軍洗劫一空,到處都是殘垣斷壁,黑煙瀰漫,百姓悽慘哀嚎的大街小巷,沉思了片刻後,對身旁的秦王趙德芳說道:「王爺,遼軍棄城而逃,應該是為了保存實力,也是想誘敵深入。
我們就按原計劃,在雲州城休整,按兵不動!」
秦王點了點頭,:「城內糧草物資都被遼軍帶走了,通告後方主帥潘美和監軍王侁,糧草輜重等後勤物資要儘快的送到雲州城。」
雲州城內的契丹人大部分都跟著遼軍敗兵走了,城內被洗劫掠奪的基本上都是漢人。這些被異族統治了多年的漢人百姓,見到同根同族的宋軍,沒有驚喜激動,也沒有反抗,只是麻木的看著這些大兵,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洛璃騎在馬上,看著那些面貌特徵和宋人相同,服飾襤褸破舊不堪卻沒被異族風格化了的普通漢族百姓,他們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對著親人屍體也是壓抑著的低聲哭泣。
洛璃心裡唏噓不已,感慨萬千!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國家孱弱,淪為殖民的日子不好過。留下千古罵名的石敬瑭將燕雲十六州獻出後,祖輩生活在燕雲十六州的漢人百姓們,也被當作獻祭品出賣了。
在異族的統治下,他們是最下等的賤民。幹著最下賤最苦累的活兒,供養著高高在上的貴族老爺們,沒有人權沒有尊嚴沒有生命保障。開始時會有激憤的反抗,可久了,也就麻木了,活成了異族眼裡的低賤的「四腳畜牲」。
路邊兩個瘦小的身影讓洛璃不由自主的勒住了馬韁繩,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兒,懷裡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兒,靜靜的坐在路邊的一個石墩上。兩個孩子身材瘦弱,蓬頭垢面,男孩兒的目光平靜無波,看著列隊經過的宋軍,女孩兒的眼神里是驚恐不安。
他們倆的腳邊,是一具男子的屍首,死者的前胸一個血淋淋的傷口,黑紅色的污血在灰色的棉布袍上染出了一大片不規則的圖案。
死者的雙眼睜的大大的,看著天空,仿佛是一種死不瞑目的無聲控訴。
這幅畫面的背景,是一間燒焦了的建築,煙火燻黑了的牆壁頑強的挺立著,塌落的房頂還冒著一股余煙。
洛璃翻身下馬,走到了那兩個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孩子面前,蹲下身子,柔聲問道:「你們的家在哪?這個死者是你們的親人嗎?」
男孩兒把女孩兒摟的更緊了些,女孩兒緊緊的揪著男孩兒的衣襟。
看著面前這個陌生又美麗的女子,他回手指了指被燒焦了的屋子,聲音平靜:「家沒了。」又低頭看向地上的死者,:「這是我們的爹爹。被契丹人一刀捅死了。」
洛璃心裡一疼,也有些好奇,:「家沒了,爹死了,你為什麼不哭呢?」
:「爹說過,哭沒有用。」沉默了片刻,男孩兒又加了一句,:「這裡的漢人隨時可能會死掉,我娘去年就被契丹人禍害死了,爹不讓我們哭,他讓我們想法子活著,長大了殺契丹人給娘報仇。」
洛璃的心像被一隻手揪了一下,這裡的孩子們的命運,比前世在電視裡看到的巴勒斯坦的兒童還要悲慘。
:「想長大了為親人報仇,跟我走吧!」
:「有飯吃嗎?我妹妹餓了兩天了。」男孩依然平靜的問道。
:「有!有熱乎乎的飯讓你們吃飽。」後邊站著的紅姑紅著眼圈兒插嘴說道。
男孩兒又靜靜的看了會兒洛璃,洛璃也眼神溫柔的看著他。
男孩兒終於點了點頭,:「好!我們跟你走。」
雲州的府衙里也被洗劫掠奪一空,但遼軍沒捨得燒房屋,大概是覺得他們還能殺回來吧?
秦王趙德芳看到洛璃帶回來兩個孩子,什麼也沒問,還衝著兩個小手緊緊拉在一起的孩子溫潤的笑了笑。
紅姑已經親自到廚房裡燒水煮了兩包方便麵,打開一壇肉罐頭,豬肉塊兒掏出小半壇放了進去。
兩大碗香氣四溢的豬肉塊兒方便麵,被紅姑端著上來時,被洛璃擦著剛洗乾淨的小臉兒的兩個孩子,「蹭」的一齊回過頭去,眼睛賊亮的巴巴的看著托盤上的兩碗面,肚子咕咕的叫出聲來。腳步卻沒有動,只是把盯著面碗的目光撤回來,抬頭看著洛璃。
洛璃一笑,:「餓的肚子都造反了,咕咕的抗議聲這麼大?快去吃吧!」
兩個孩子真的餓壞了也凍壞了,小女孩兒的手握著筷子有些發抖,一直沒有哭的她,此刻,眼淚吧嗒吧嗒的往碗裡掉。
男孩兒將兩塊肉夾進了妹妹的碗裡,用髒污的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淚,:「雪兒,不哭。你嘗嘗,這肉可香了。」
:「哥,你自己吃,我碗裡有很多肉。」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小女孩兒,童音脆生生的好聽。
兄妹倆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大碗的面,湯都沒剩下一滴。名叫雪兒的小女孩撫摸著鼓漲漲的肚子,像個大人般感嘆了一聲,:「哥,沒想到,肉竟然是這麼好吃啊!」
洛璃沒忍住「噗嗤」一笑,愛憐的看著小兄妹吃麵的紅姑,也唇角彎起。
:「吃飽了喝足了,給我講講你們的身份和經歷吧!」洛璃喝著熱茶,看著兄妹二人說道。
男孩兒叫孟謙,女孩兒叫孟雪,父親靠著祖傳的醫術,在雲州城裡開了個小醫館。
日子本應該是富裕的,可契丹人將漢人的地位定為了最低等的賤民。
苛捐雜稅的盤剝不算,那些高高在上的契丹人來醫館看病抓藥後,很多都是蠻橫霸道的分文不付,有的還藉口藥不管用治壞了人敲詐勒索。
孟家小醫館的日子經常是入不敷出,飯都吃不飽。去年,一個契丹貴人來醫館看病時,硬闖進了後院鬧騰。見到在後院晾衣服的孟謙娘時,獸性大發,將她禍害時被咬了一口,拔刀就殺人。
孟大夫上去拼命,也被那個禽獸帶來的奴僕打斷了一條腿,小孟謙拿著棍子衝上去,還沒有打到人身上,就被狠狠的一腳踹出去,撞到牆上昏迷了過去。
他醒過來時,娘死了,爹的右腿斷了,出事時在隔壁大嬸家玩兒的小妹,正抱著娘的屍體哭的撕心裂肺。
昨夜,遼軍闖進了醫館搶掠後,用火把燒房子時,護著兩個兒女的孟大夫只是痛罵了一句,就被兇殘的遼軍一刀捅死了。
孟謙講述完,拳頭攥的死死的,小胸脯劇烈的一起一伏,雖然強撐著沒流淚,但鋼牙咬碎,唇角淌著血。
小孟雪眼淚嘩嘩的,再也忍不住不哭,只是緊閉著嘴巴不哭出聲來。
洛璃伸出胳膊,將兩個孩子攬到了懷裡,這種傷痛無法用言語安慰,只能默默的用溫暖給予他們一點兒安撫。
面冷心慈的紅姑不停的抹著眼淚,五歲的雪兒和她的女兒一般大,讓她的母愛泛濫成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