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夜行動
一九三九年初春的深夜,中國山西省太原古城。
沉沉的夜色,仿佛無邊的黑幕籠罩著天地,烏雲遮月,連星星的微光也看不到了,沒有了白日的喧囂和嘈雜,這座城市安靜的出奇,沉寂無聲的黑暗充實著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中心市區一處大院的拐角處,一前一後閃出兩道身影,靠近院牆,側耳凝聽了片刻之後,相視一眼,微微點頭示意。
一人身形半蹲,雙手交叉搭起手架,另一個人抬腳踩在手架上,兩個人同時使力,一道身影輕飄飄的躍上了牆頭。
先行者重心穩定之後,再伸手借力,後來者奮力躍起,抓住同伴的手臂,一較力翻過牆頭,同時手臂在牆壁上一撐,身體硬生生的向前橫推了兩尺,卸去重力,雙腳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
兩個人敏捷的如同靈巧至極的狸貓,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仿佛演練了千百遍一樣,只在瞬間就翻身進入了大院內。
大院中是一處面積很大,三層高的西式洋樓,兩個人貓著腰摸到近前,一人伸手試了試前廳的大門,轉頭向同伴搖了搖頭。
同伴示意,兩個人左右分開,查看一層周邊的窗戶,可是無一例外的都是從裡面銷死,沒有找到侵入的途徑。
不過他們並不意外,其中一人從腰間抽出一團繩索,抬頭看了看三樓的露天陽台,輕輕的一拋,然後輕輕的回拉,繩索那端的鋼爪已經掛住露天陽台的欄杆。
微微用力扽了扽繩索,確定牢靠之後,身形一縱,腳踩著牆壁,手臂接連使力,動如脫兔,很快就來到陽台處,翻身一躍,進入了房屋。
留下的一人,身形緊貼著牆壁,靜靜地等待著,隨時準備接應同伴,應對意外的發生。
不多時,三樓陽台處,那道身影再次出現,順著繩索輕輕的滑了下來,腳落在實地上,單手輕輕一抖,那條繩索如同一條靈活的長蛇,輕輕拋起一道圓弧,鋼爪脫開,並向下墜落,繩端準確的落在手中,盤繞了幾下收在腰間。
望風的人看向同伴,同伴點頭示意,表示行動順利,於是二人順著原路返回,再次翻牆而去。
東部市區的一處獨門小院,院門推開,許誠言和計雲閃身而入,回手栓好了院門,幾步進了房間裡,許誠言抬手打開電燈,屋子裡一下子明亮起來。
他來到桌案旁,伸手從腰間解下了繩索,輕輕的放在桌案上,細細長長的繩體是由黑色的柔麻編制,繩索的頂端固定著三個彎曲如鉤的鋼爪,造型甚為奇特。
從桌上拿起茶壺,倒了兩碗溫茶,自己拿起一碗,喝了幾口,便坐在座椅上,安神靜氣,養了養神。
計雲一屁股坐在對面,也拿起另外一碗溫茶,喝了幾口就放下了。
許誠言首先開口說道:「這是第三個目標了,不過今天刺殺的原田和也,是新民會的高級顧問,不比之前的兩個,這動靜絕小不了,特高課也一定會插手調查,風聲會更緊。」
許誠言口中的「新民會」,是華北淪陷後,由日本人主張授意,以華北偽政府的名義,成立的一個特殊政治組織。
因為占領之初,日本人對占領區的統治難以展開,面對中國軍民的不斷興起的武力反抗,還有中國民眾思想意識上的抗拒,兵力有限的日本軍方感到十分的棘手。
為此,日本軍方改變了統治措施和辦法,推行「以華制華」政策,仿照東北偽滿「協和會」的辦法,建立華北的「新民會」。
其主要負責人就是日本特高課總課長,土原敬二中將。
新民會的會員結構組成,主要是由日本人為主要骨幹,大量的漢奸為基層人員,與華北偽政府結為一體,設會長為最高領導人,也就是偽政府的首腦王叔魯為會長,土原敬二擔任總顧問,當然,這只是掩人耳目的做法,實際上,新民會的所有權力歸土原敬二掌控,王叔魯不過就是一個名義上的會長。
新民會的組織結構也很嚴謹,它下設中央指導部作為日常事務的具體組織、指導機構,其地方機構,也一般由偽政府的政府部門首腦兼任,當然,情況也是一樣,實際權力都由日本「顧問」或者「參議」掌控。
原田和也就是太原新民會的高級顧問,稱得上是重量級人物,在許誠言刺殺的三個目標中,就以此人的地位最高。
計雲哼了一聲,說道:「風聲緊又不是這一天兩天了,只要我們手腳麻利,處理的乾淨,這偌大的太原城,幾十萬人口,日本人的鼻子沒有那麼靈。」
說完,他眉頭一皺,看向許誠言,問道:「今天我們動手,可沒有向老丁打招呼,明天老丁那邊,咱們怎麼說?」
「怎麼說?」許誠言嘴角上揚,「就照實了說,我們完成了清除任務,料想他也不能說什麼。」
「就是,我就不信他還敢雞蛋裡面挑骨頭,」計雲聞言點頭說道,「說起來,清除行動以來,一共解決了四個目標,這裡面我們就占了三個,表現是有目共睹,他還要沾我們的光,有什麼可抱怨的?老丁這個人我算是看清楚了,膽小怕事,畏敵如虎,真不知道老師是怎麼想的,這樣的人也要召來,要是在蘇南,畏敵不前,早就被軍法處給斃了!」
許誠言眉頭一皺,擺手說道:「這也不能怨老師,他這些年一直困守局總部,沒有實權,手中的家底就這麼多,這次重建太原站,肯跟他一起來的,也就這些舊部了,也是不容易,我們要體諒一下。」
對於許誠言的話,計雲顯然是不贊同的,他身子一挺,聲調也高了一些:「體諒?我們體諒他,誰來體諒我們?堂堂的國軍中尉,一紙調令就千里迢迢,從蘇南跑到山西潛伏敵後,難道就因為,我們是他的學生,就可以讓我們犧牲前途,為他賣命?
想當初,我們還救過他的命呢,口口聲聲說什麼師生之情,我還信以為真了!
之前想著來了這裡,有老師的關照,怎麼著也得給個一官半職,這可好,就當個小情報員,還要受老丁這樣的人的壓制,就因為軍銜高,資歷老,又是老師的舊部,這才爬到了我們的頭上……」
「好了,好了,不要牢騷連天,老師自有他的難處。」許誠言頓時臉色一沉,「殺鬼子到哪裡都一樣,還有,我警告你,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發老師的牢騷,人心難測,管好你這張嘴。」
看到許誠言表情嚴肅,計雲頓時不敢再說什麼,他們是同窗,更是戰友,彼此了解的很深。
他知道自己這位同伴的脾氣秉性,外表看上去是隨意溫和,可實際上內斂深沉,典型的外圓內方,心性堅忍,骨子裡透著一股令人信服的氣質,所以兩個人之間,一向是以許誠言為首。
許誠言也覺得自己語氣有些重了,語氣一緩,耐心解釋道:「來都來了,現在抱怨有什麼用?人雖然是老師選的,可調令是總部下發的,我們難道敢抗命?在這裡,我們唯一的靠山就是老師,如果再生嫌隙,只怕以後寸步難行。」
「這個道理我當然知道,也就是和你說說。」計雲嘴裡嘟囔了一句,對於許誠言的話,他自然是聽了進去,其實他也知道,許誠言對此次的調動也是心有不滿,只是城府遠比自己深,從不表露出來罷了。
「你心裡有數就好,」許誠言從懷裡取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明天去書館匯合,把情況向老丁匯報一下。」
計雲點了點頭,起身出了門,許誠言跟在後面,又叮囑了一番,把他送了出去,然後關好院門,回到了房間裡。
把工具和身上的衣服收起來藏好,這才簡單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輾轉多時,才迷迷糊糊入了睡。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之間,仿佛又回到了那熟悉的場景…
無數的炮彈帶著劃破天空的尖嘯聲砸在陣地上,火光爆閃,發起一陣陣轟隆隆巨裂爆炸聲,巨大的衝擊波將泥土和屍體高高拋起,空氣中到處瀰漫著刺鼻的火藥味和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
日本重炮和機槍的火力迅猛而又密集,高空中的日本航空飛機也呼嘯而來,同時配合集中火力攻擊守衛陣地,子彈向暴雨一般傾斜下來,壕溝裡面的士兵們鮮血飛濺,紛紛倒地,悽厲痛苦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一處坑道里,橫七豎八的倒著無數具屍體,頭纏繃帶,滿臉是血的許誠言,懷裡緊緊抱著一個已經血肉模糊的傷者身體,神情焦急萬分。
「誠…誠言…」
傷者已經氣息奄奄,努力攤開手掌,露出裡面一塊金色懷表,用盡最後力氣塞到了許誠言的手中,嘴裡斷斷續續的說道:「他們都…都犧牲了,小組成員只剩下你我,我…我是不行了,拿…拿著它,如果你,你活著回去,就替我還給老師……」
只是話未說完,懸著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已然停止了呼吸。
「振民,振民…」許誠言心中悲憤,手中握著那塊懷表,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連聲呼喚戰友的名字,卻是無力回天。
緊接著又是一陣連天的炮火襲來,爆炸肆虐著陣地,大地都為之震動,一股熱浪加雜著泥土迎面撲來,將二人席捲其中…
「啊…」
一聲驚呼,許誠言一下子從床上翻身坐起,只覺後背浸透了汗水,渾身冰涼,口中喘著粗氣,好半天驚魂不定。
又是這場噩夢,相同的場景,相同的人物,這兩年來,一直揮之不去,徘徊在記憶深處。
待他的心情平靜了下來,回手從枕邊取過那塊懷表,這是一塊瑞士懷表,通體的玫瑰金色,輕輕用手指彈開表蓋,琺瑯錶盤,藍鋼錶針,表體配有閃亮的碎鑽,外帶有金色的表鏈,外形精美,一看就是名貴之物。
許誠言將懷表翻轉,在殼體的背面,還鐫刻著一個「殷」字,拿在手裡輕輕的摩挲著,再次回憶起塵封的往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