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用過午膳,陽光穿過垂花門灑在院子裡,曬得人骨頭酥軟。
年荼慵懶地側躺在矮榻上,用一根狗尾巴草逗著狼崽玩。幾個小丫鬟做完了手裡的活計,都圍坐在她旁邊,一邊繡花串珠一邊偷看那頭威風凜凜的狼。
滇地也有狼,但都長得瘦瘦小小,沒見過這麼威風的。
明明生得這般高大威猛、氣勢逼人,滿嘴的獠牙利齒寒光凜凜,仿佛一口就能咬斷人的喉嚨,可匍匐在夫人腳邊的時候,卻又諂媚得像只狗兒。
丫鬟們沒見過世面,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只暗暗感嘆夫人厲害。
玩夠了撲咬草葉的遊戲,年荼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她用自己舊衣裳縫的球,揚手遠遠一丟。
霎時間,灰毛狼崽一陣風似的追了出去,矯健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很快又回來,嘴裡叼著自己的玩具球球。
不僅帶回了球,它身後還跟了個人。
目光瞄見那肩寬背闊的高大身影,丫鬟們頓時都緊張地站起身,不敢再偷懶坐著。
知道那頭狼不會輕易咬人以後,她們的恐懼就減輕許多,可明知道將軍不會無故殺人,她們還是忍不住犯怵。
原因無他,將軍身上的威壓實在是太重了。
夫人到底是哪來的本領,竟能馴服這樣的凶獸……
年荼還躺著不想動。
她沒有起身迎接自家雄性的意思,只抬眸瞥一眼,懶懶地招招手。
頓時,狼崽子尾巴亂搖出殘影,大將軍眼神一亮,露出笨拙討好的笑容,「年年,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嗯?衣裳?」,年荼的目光落在他手裡的東西上,「拿來給我瞧瞧……」
難道是滇地這邊的特色服飾?
將布料抖開,年荼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套利落的勁裝,窄袖束腕,十分幹練。
宗守淵還為她配了鞋,是一雙長靴,上面只繡了簡單的雲紋,沒有多餘裝飾,但一看就知道做工非常精細,在用料和針腳上都下了大功夫。
「怎麼突然想起來送我這個?」,年荼饒有興趣地摸了摸。
不需要上身去試,她也知道尺寸必定是合適的,這三個月她並沒有長胖或是變瘦,而此前宗守淵已將她上上下下反覆丈量過無數次,早就對她的各處大小瞭然於心。
想到這,她眯起眼眸,意味深長地盯他一眼。
不會是打著什麼帶顏色的主意,想和她試試新花樣吧?
宮裡的皇帝陛下自從玩過了娘娘與小太監的把戲,嘗到新鮮滋味,便一發不可收拾,時不時跟她演些別的。
一會兒是權臣以勢壓人威逼寵妃、一會兒是純情小侍衛暗中安撫寂寞貴人、一會兒又成了無良妖道要用陽氣為娘娘驅邪……
十幾歲的雄性精力旺盛得出奇,也貪得出奇,年荼簡直不堪其擾。
好不容易跑到這邊躲了個清淨,家裡另一個雄性難道也悄悄學壞了??
宗守淵不知她為何用這種審視的目光盯著自己,緊張得開始結巴,「我、我給你、養了、一匹馬。」
滇地從前的駐軍將領愛好駿馬名駒,聽聞他來,精挑細選地獻上幾匹。
宗守淵向來沒有收禮的習慣,也不缺馬,按慣例打算原封不動地退回去,卻看中了其中一隻溫順可愛的小馬駒。
想到出發平叛之前,年荼曾騎著白馬送他,颯爽英姿烙印在心頭,令他魂牽夢縈。他按捺不住私心,到底留下了那隻馬駒,再送去些金銀財物,權當是自己買下的。
買了馬之後,他又給年荼做了許多騎裝,今天拿來的只是其中一套而已。
「馬?」,年荼眼前一亮,「什麼馬?在哪?快帶我去看看!」
說著,她興沖沖地一骨碌爬起身,卻忽然感覺到腰部傳來異樣的酸軟,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宗守淵眼疾手快,趕在年荼栽倒回榻上之前,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
「……」
四目相對,雙雙沉默。
眼見著懷中人狠狠攥緊小拳頭,大將軍心裡慌得咚咚直打鼓。
他糾結了很久不敢送禮物,就是怕年年高興過後更生他的氣。
畢竟,是他害得她身子不舒坦,短時間內都騎不了馬……
四面八方傳來丫鬟婆子們炯炯有神的吃瓜視線,年荼臉上掛不住,推了推雄性硬邦邦的胸膛,「放開我。」
雙腳落地,感覺到腿上也沒力氣,她的表情短暫地扭曲了一下,又努力恢復如常,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慢悠悠挪回了屋裡,關起門就瞪向罪魁禍首,「回京之前我不會再碰你。」
冷酷無情的年老爺放出狠話,宣布將不聽話的雄性暫時打入冷宮,任憑對方露出淋濕雨的小狗似的可憐模樣,依然鐵石心腸。
不過真到夜裡,她還是捨不得真攆伴侶去外面睡,照舊給他留了半邊床鋪。
宗守淵兢兢業業將被窩捂熱,試圖戴罪立功,然而摟著夫人柔軟的嬌軀,他燥得整夜睡不著。
很想親她,卻不敢輕舉妄動。
到底是年荼心疼自家雄性,只晾了他一兩天,見他實在難受,就鬆口放他出了冷宮。
這次,宗小將軍學得很乖了,一舉一動溫柔有度。
翌日清晨,年荼感覺身子沒有任何不爽利的地方,便給了聽話的雄性很多好臉色。
吃飯之前,她先餵狼,將手裡的盆子放在地上,命令一聲,「先等等。」
灰球自幼貪吃,一雙碧綠獸瞳直勾勾盯著盆里的肉,渴望至極,卻因這聲命令而強自忍住。
「吃吧。」
隨著年荼一聲令下,它終於解禁,猛撲上去。
「慢點、慢點吃」,年荼拍拍它的腦袋。它的進食速度就聽話地放緩許多。
宗守淵在旁看著,驚訝感嘆,「還是年年厲害,竟將它訓得像只犬了。」
這狼崽子野性難馴,不僅不聽他的話,連那麼多有名的訓犬師也對付不了它,單單就這一項等食慢食的禮儀,教了多久都沒能教會,它始終是野獸做派,狼吞虎咽,誰敢搶它到嘴的食物,它就敢咬誰一口。
沒成想,到了年荼手上,它竟變得如此聽話。
年荼瞧著那明明很饞卻耐著性子保持優雅吃相的小狼崽,忽地笑了一下,「嗯……狼比較乖。」
看看這隻笨蛋灰狼,叫他餓著他就真老老實實餓著,餓了兩天就變得溫順無比。
不愧是犬科雄性。
換作是小貓咪,恐怕直接撒嬌打滾開始鬧了,一頓肉也不肯少吃的。
但轉念想到家裡另一頭雪狼,八百個心眼不比任何人少,年荼又輕咳一聲,推翻想法。
看來和犬科關係不大。
再抬眸看向笨笨的灰狼,她忍不住多了幾分憐愛,「你今日有空嗎?」
見他點頭,她滿意地站直身體,「那待會兒就帶我去看看禮物吧。」
她也有好久沒騎過馬了,想活動活動筋骨。
由於宗守淵事先把話說得不夠清楚,年荼下意識以為他送她的會是一匹英俊神勇的千里馬,到了馬場一看到實物,不由大跌眼鏡。
竟是一隻矮墩墩的小馬駒!
它顯然年齡很小,如同一團毛絨絨的金色雲朵,稚嫩又充滿活力,圓潤的大眼睛純淨不含一絲雜質,靈動地四處張望。
遠遠和年荼對視上,它就噠噠噠興奮地跑過來。
真可愛。
年荼忍不住伸手摸摸它,又嗔怪地瞥了伴侶一眼,「它這么小,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這讓她怎麼忍心騎?這不是僱傭童工嘛!
宗守淵摸了摸鼻尖,神情窘迫。
年年在他懷裡的時候他幾乎掂不出她的重量,只覺得輕飄飄的,下意識就以為小馬駒也能馱得動她。
既然已經出來了,就算暫時騎不了馬,年荼也不打算就此打道回府,而是陪自己的小馬駒玩了一會兒,又餵它吃了點好吃的,讓它熟悉她的氣息和聲音,拉近感情。
離開馬場,看天色還早得很,她就決定到處逛一逛,坐在車裡,掀開帘子看風景。
大將軍是她的車夫。
滇地氣候濕熱,草木茂盛,山多水多,處處都是好景致。可惜這個時代還沒發展出旅遊業,此地又常年受蠻族侵擾,以至民生凋敝。
年荼的心情浮浮沉沉,目光朝遠處眺望,忽而抬手一指,「那是什麼地方?」
看起來像個堡壘,四面都是高聳的城牆,堅實厚重,頗有種叫人喘不過氣的壓抑感。
宗守淵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皺了皺眉,「是用來關押重犯的大牢。」
關在裡面的如今多是蠻族中地位較高或是負隅頑抗的人,是這場叛亂中的典型分子,等待押送回京交由皇帝親自處置。
「勐蒼也在這裡」,宗守淵眸中閃過寒光,「從前以為他是個軟骨頭,沒想到卻是硬的,阿隆帶人審了他兩天,也沒撬開他的嘴。」
這樣一個膽小如鼠很容易就被嚇破膽的傢伙,竟死也不肯出賣他亞父的消息。
倒是他如此敬愛有加的亞父,遇到危險直接拋下他自己跑了。
年荼有些唏噓,「我想去瞧瞧。」
「……」,宗守淵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裡面沒什麼好看的」,他斟酌著語言,「既然是重犯,少不了使些手段審訊……」
那樣的畫面,年年看了怕是會做噩夢。
僵持半晌,宗守淵到底沒能說服年荼,也拗不過她,板著臉駕車趕往她要去的方向。
哨樓上執勤的哨兵遠遠瞧見將軍的馬車,立刻向長官報告。待到馬車來到大門前時,已有眾多士兵獄卒在此列隊相迎。
看清楚坐在車前左側方的車夫,典史腿一軟直接跪了,「將、將軍……?」
怎麼是大將軍在趕車???
馬車裡有人嗎?能讓將軍親自趕車的是什麼人??
不會是聖上親臨了吧?!
眾人戰戰兢兢,心中充滿面對貴人的惶恐不安,見車簾掀動了一下,頓時屏住呼吸,頭也不敢抬。
低著頭,餘光只能瞥見將軍親自去為車裡的人掀開帘子,又伸手去扶、抱……
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