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崇仁坊。
豫國公府朱漆青瓦,檐角高高翹起,乾淨利索得絲毫不拖泥帶水,此時這棟標準的北方建築上披紅掛綠,從外面看四處洋溢著一股子喜氣兒。
這是姜令沅大婚的日子,她要嫁得是京城第一公子陸昀。
充滿喜氣的宅院,豫國公府明面上也讓人挑不出一丁點兒錯處,只是從她隨著人影幢幢走進府中,聽到的都是一些明著恭賀實則奚落的喧囂聲。
「三年前四爺院試就中了案首,要不是大門戶擔心家中子弟過早入仕影響心性恐怕早就已經進士及第了,估摸著還是前三甲如今已經在翰林院任職了。」
「說起來陸四爺不僅僅文采斐然,自幼習武,一手槍法並不輸如今在金吾衛當統領的陸家大爺。」
「四爺文武雙全,又生得冰姿雪魄,軒然霞舉,娶了這麼一個鄉下來的村姑,真真是可惜了!」
而就是這獨一份的人物,卻不得不娶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戶之女!
喜宴流轉間有著幾分不言中的惋惜。
忽然間有人嘆息:「說起來,這姜娘子也真是好命!」
「可不是,也是祖祖輩輩燒高香了!」
這婚事,的確是姜令沅使了一點心思得來的!
初春,細雨攜著濕潤的花香裹入室內,春寒料峭,姜令沅凍得鼻尖通紅,她獨自坐在偌大的婚床上,等得雙腿發麻,眼眶發澀。
夜深了,她稍一猶豫,到底還是自己輕輕掀開了頭上了喜帕,入目滿室奢華,紅光搖曳。
說起來這豫國公府雖然對這婚事不情不願,但是在銀錢上倒也沒有小氣了。
一旁的覓春和尋夏看著自家姑娘就這樣把蓋頭掀開了,先是驚訝了一番 ,但看看外面深沉的夜色旋即為自家姑娘委屈起來。
這門親事雖然說明面上看著門不當戶不對,但當初約定婚約的是豫國公府,如今履行約定不是應該嗎?
再說,那豫國公府四爺不過名聲在外而已,誰知道內里如何,而她們家姑娘厲害著呢!
豫國公府倒是好,禮成後將人送進洞房就無人問津了,這外面熱鬧的場景和這冷冷清清的喜房真是足夠諷刺。
覓春和尋夏都替自家姑娘不值!
「姑娘?」
覓春主動上前詢問。
姜令沅神色平靜,她稍微適應了屋中的光線後說道:「去看看浴堂可是有熱水。」
中途可能稍微有點波折,姜令沅聽到了小小的爭執聲,不過很快又被一道沉穩的女聲壓住了,然後沒一會兒,就有兩個身材粗壯的嬤嬤提著水進來了。
那道沉穩的女聲的人並沒有跟過來。
尋夏服侍姜令沅沐浴的時候還滿臉不忿:「他們實在太過分了!」
姜令沅眉眼始終含笑:「既來之則安之,時候不早了,先洗漱了舒舒服服休息,有什麼明天再說。」都這個時候了,估摸著那陸四爺也不會過來了吧。
只是冷待而已,現在看來豫國公府的行事比姜府體面多了,怎麼都能將日子過下去。
洗漱好換上了水紅色的睡衣,姜令沅正在讓兩個丫鬟幫著自己擦頭髮就聽到了一陣輕而穩的腳步聲,旋即門被推開了。
有些猝不及防,姜令沅轉頭。
是陸昀,有些迷離的燭光更是襯得讓五官清俊立體,他深邃的雙眸隱在燭光下居高臨下的輕掃了一下姜令沅,未做任何停留,徑直走到了那紅漆太師椅坐下,濃長的眉睫輕輕一掩,透著一股子難以察覺的倦怠。
還有,不耐煩。
這樣的陸昀讓覓春和尋夏都下意識的放輕了呼吸。
頭髮已經半干,姜令沅示意兩人退下,然後起身去了陸昀面前,輕輕施一禮:「四爺。」
陸昀倒是沒怪罪姜令沅不等他就洗漱,好像對後續應該有的掀蓋頭、喝卺酒並不在意。
他朝著姜令沅微微點頭:「稍等。」
然後進了浴房,然後有兩個穿著玫紅比甲,梨花白裙子的丫鬟提著熱水進來,其中一個帶著鵝黃色絹花的朝著姜令沅一笑,另一個則是跟本沒有理會姜令沅就直接進了浴房。
姜令沅注意到她頭上的那支簪子上鑲嵌著兩顆黃豆粒大小的南珠,光澤細膩,圓潤飽滿,放在金樓中怎麼都要十幾兩銀子。
兩人很快就從浴房出來,戴著鵝黃絹花的丫鬟沒有說話,卻是朝著姜令沅福了一禮,南珠簪子的那個卻是輕輕一哼,直接離開了。
不到兩盞茶的功夫陸昀就出來了,穿著杭白色的寢衣,眉眼淡淡。
他還是坐在了那太師椅上,姜令沅斟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然後走到了喜床坐下。
陸昀對那杯茶視而不見,微微皺眉打量著房子,原本屬於他一個人住了十九年的地方如今充斥著許多陌生的氣息。
原本顯得有些空曠的地方如今多了許多女人的東西,梳妝檯上有著各種瓶瓶罐罐,最礙眼的是那道坐在床上的陌生身影。
陸昀輕輕的捏了捏鼻根,半晌,他說道:「即是嫁過來了,今後便是陸家婦,一言一行都代表豫國公府。」
他說得不緊不慢,眉目低低地闔著,看不清情緒,指節分明的手骨輕輕的敲著扶手,袖口處露出一截瘦勁的手臂,映襯著朦朧的燈光勾勒出流暢的肌理。
姜令沅的目光放在陸昀身上,神色清明。
陸昀的目光自始沒有放在姜令沅身上,繼續說道,聲音不冷不熱,聲線不緊不慢。
「我陪你回門後就要繼續去書院讀書,無暇顧及府內,後宅諸事你要學著料理,遇事不決可以請教母親或祖母,前院是我要緊的地方,等閒不要過去,有事找內管事槿媽媽或者總管事林楓。」
明白了,是讓她不要纏著他。
她低頭,輕輕嗯了 一聲。
陸昀見她表態,眉眼平和了不少:「在家侍奉雙親,孝順守禮,在外謹言慎行,切勿驕躁,夫妻一體,你的舉止都關乎我的臉面,你可是明白?」
這是對她的要求。
姜令沅明白得很,她抬頭清透的雙眸看向陸昀:「我明白。」
這樣乾脆,讓陸昀心中的煩躁去了不少,他伸手端過甜白瓷的茶盞,輕抿一口茶水:「你呢,可有什麼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