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中元節這樣的夜晚其實挺難得的,安靜空蕩,似乎一切都回歸到了宇宙之初。街道空蕩蕩,飯店酒館早已閉門謝客,就連向來有著不夜城的酒吧夜總會都人聲絕跡,唯有住房的燈,路邊的燈,像冥界的白紙燈幽幽的亮著。只有這一天,A市這個二流城市才會收起它的所有惡意與虛偽,暴露出腐爛到靈魂的孤寂。
籠罩在黑暗中的街道如同受了潮發了霉生了蟲從里腐爛到外的朽木,沒有再去雕琢的辦法,只留下毀滅和枯萎。涼雪深靜靜的坐在巷子裡的台階上,從別人屋裡滲出的燈光像結的霜印在她臉上。巷子裡很安靜,隱隱約約電視頻道泄露的殘音都比平時更難捕捉。地上的涼意一股股從屁股下浸入身體,她抱著膝蓋沉默的看著那扇圍在黃色警戒線中的門,盯著那棟廢棄的平房。
在往年這一天,那獨自帶著孩子的女人也會在這一天燒紙,她不是A市本地人,燒紙也不是為了祭奠親人。涼雪深曾經無意間聽到過女人嘀咕,那紙是燒給她離異的丈夫的,祝願那個負心漢早死早投胎,詛咒那負心漢不得好死。燒完紙女人會將小孩按在地上狠狠的磕頭,磕得滿頭是血,嘴裡是罵聲,眼裡是眼淚。
涼雪深雖然不喜歡這個總是虐待孩子的女人,但也沒到深惡痛絕的程度,有時候看著女人瘋狂的樣子她會覺得這才是生活的樣子,冷漠殘酷又無情,偏偏又給你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希望。少女抿緊嘴唇盯著警戒線內未關的木門,風吹雨淋一周多,警戒線有些發皺,屋內已經空無一物,地上白色石灰畫的圖案也看不出原樣。就在不久前,面對這家無主平房,周圍不少鄰居提著籃子箱子,裡面可以用的能搬的早已經搬走。現如今屋裡凌亂的足跡還訴說著這座城市的絕情和貪婪。
「噠、噠、噠……」很輕緩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們的心口上,悠然的從遠處踱步而來。涼雪深轉頭看向進巷子的路,莫約半分鐘一個瘦小的身影出現在微弱的燈光下,他提著竹籃面無表情的走來。感覺到打量的目光他抬頭看向涼雪深,腳下微微一頓隨後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繼續前進。
小孩停在警戒線前,小臉微微一皺彎腰鑽了進去,他將竹籃放在門外直接進了屋,片刻後臉色不太好的出來蹲在門口拿出竹籃中黃紙蠟燭香燭擺好。涼雪深看著小孩的動作在原地猶豫了片刻直接起身朝著他走去。
她停在小孩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並沒有開口說話,小孩也沒有理會她,直接拿出打火機將香燭點燃插好,然後再不急不緩的將一張張黃紙丟進火中。
黃紙飛快的被火焰吞噬,變成深黑色充滿污濁的火灰,而後在夜風的吹拂下掠向高空融入黑夜。這是一場無聲的祭奠,是祭奠黑夜或是逝去的親人,又或者是祭奠過去。
直到最後一張黃紙被火焰毫不留情的吞噬,小孩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紙灰提著竹籃起身,他沒有立馬離開,只是平靜的開口:「其實最開始我媽對我挺好的,她和所有的母親一樣,會帶我看電影,給我買好吃的好玩的,我哭了會哄我。明明她是那麼好。」
「但有一天我媽問了我一個問題,她問我:兒子和老公究竟誰重要?當初結婚是衝著那個男人還是孩子?
其實答案很明顯不是嗎?從那以後我媽就開始打我罵我虐待我。
結婚是為了那個男人,不是為了和那個男人生的孩子,她的孩子可以是任何人,不一定非得是我,可老公必須是那個男人。所以我媽恨我。
事實上,我很愛我媽,也特恨她。第一個中元節我還是應該來看看她,往後我不會回來,我和我媽也就到這裡,我相信她不想看到我。」
「姐姐,謝謝你沒有揭發我。」小孩抬頭看了一眼涼雪深露出一個孩童般天真的笑,然後抓緊手裡的竹籃靈活的鑽出警戒線沿著巷子離開。
直到小孩消失地上的黃紙最後的火光也跟著熄滅,就像是一場沒有歸來的散場,沒有歸期的離別。涼雪深低頭看著燃燒的香燭抿緊嘴唇,突然抬腳將它們全部踹到,然後才冷漠的轉身回去。
如果一個母親忘記了作為母親的含義,如果一個母親失去了作為母親的資格,如果一個母親徹底背棄了自己的孩子,即使她曾經善良過,付出過,仁慈過,也不再值得原諒。孩子這麼多年默默承受的來自母親的惡意和怨恨,早已經抵清曾經的那些恩情。
涼雪深不知道作為一位母親到底是多大的不甘才會讓她怨恨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多麼殘酷的現實才會將一位母親逼到這一步,但她知道失去母愛與父愛的孩子在這個世界苟且偷生有多麼不容易。放棄嶄新靈魂的那些父母是比無間地獄中厲鬼更腐臭斑斑的黑暗生物。
涼雪深回到家裡虛掩上門在桌前坐下,她掏出放在一邊的語文課本翻開,上面許多被塗掉的稱呼都是與己總有最親血緣的家屬,不過那兩個稱呼在她看來聽來刺眼又刺耳。但此刻她卻伸手撫摸著那被塗掉字跡,眸色深深。
曾經善良過?可是曾經的善良又有什麼用?難道要因為曾經的好意對如今傷害你的人感恩戴德嗎?涼雪深想,在她出生前父親同母親也應該是愛她的吧?對她的出生充滿了期待,可是她的出生害死了母親,聽到母親死亡的噩耗時,她那父親一定恨不得與她同歸於盡,可偏偏事已註定所以才自己跳了江。
她曾經是不喜歡去想這些的,對她來說父母只是與她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可即便是陌生人也是最特殊的陌生人,總是惹人去愛去恨……
「嘭!」木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粗暴的推開,涼雪深心裡一驚連忙合上課本回頭,就看到狼狽的少年闖了進來。
「雪深,你沒事吧。」被少女盯著千鶴突然底氣不足,尷尬的尋問。
少年滿頭大汗,頭髮濕淋淋的貼在臉側,臉上還有鮮血,連襯衫上都是鮮血,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臉上那條嫩肉外翻的傷疤。
「你的臉怎麼了?跟人打架了?」她按在課本上的手慢慢收緊,語氣中帶上幾分擔憂。「路上遇到幾個小混混,都被我打跑了,不小心挨了一刀,沒事的。」他下意識的扯謊,直覺路邊看到的東西不能告訴少女。
涼雪深並沒有再追問,只是起身去床下拿跌打藥,「我幫你塗點藥吧。」
「好。」或許對方過於冷淡,看著少女的後背,他有絲微失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