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日凌晨。
縣城外早早的進入夢鄉，一輛白色的靈車停在劉家門口。
蘇婉穿戴好孝衣，抱著骨灰盒，站在門口。
「我跟你一塊去吧，你一個人上山太危險了。」劉富還是不放心。
蘇婉搖頭，她覺得劉琳肯定想安安靜靜的離開。
上車前，蘇婉最後看了一眼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低頭叮囑道：「以後可不能找錯門了，我帶你回家。」
大半夜聽到這種話，何韻嚇得起雞皮疙瘩，跑回了屋裡。
洪翠此時又急沖衝出來，硬是要上車送一程。
無奈之下，劉富開車跟在後面。
蘇婉和洪翠坐在靈車上。
「你媽媽恨我，又念著養育之恩，是我對不起她。」洪翠開口說，「這些年，我很少和人聊起她，是真的不敢，總覺得虧欠。」
「她其實也很想回來見你，只是身子實在撐不住。」
洪翠看向窗外，繼續說：「她高中成績不錯，可以上個好大學，家裡沒錢，她也沒抱怨，在縣城找了個工作。日子眼看要越來越好，可偏偏你外公在那時出了事。」
她陷入了那段回憶里，「她高中時喜歡的男生也回來發展，我嫌棄男生沒錢，就把兩人硬生生拆散，讓她嫁給了蘇薪，想著離得近有依靠，還能貼補家裡。」
洪翠幾度哽咽，說的斷斷續續，「那時，你們剛從城裡回來，她就跟我說要和蘇薪離婚。說他在外面嫖，賭。離了婚的女人怎麼再嫁？兩家又離得近，蘇家也大方，時常送東西給我們。」
聽了許久，蘇婉終於問了句：「所以你就沒同意。」
「是，她被打進醫院那次，我也想過讓她離了算了。蘇薪跑來保證，還給了十萬塊錢，我又妥協了。後來才知道，那是他賭錢贏來的，一輸，又把那筆錢偷了回去。」
洪翠喉嚨發乾，沙啞的嗓子說：「孩子，你不知道錢對於人來說，有多麼重要，人人都可以為了錢妥協。」
蘇婉淡漠的總結道：「你們一家人為了過上好日子，讓她一個人受苦。」
她知道，人的內心是很複雜的，她願意去相信每個人的表達。
可她從洪翠的話里，沒有感受到母親對自己孩子的愧疚，或是愛。
蘇婉的話，讓洪翠很是驚訝，畢竟她也曾是劉家的人，劉琳受苦換來的好處，她也享受到了。
洪翠說出往事，本是想讓蘇婉也幫忙分擔這份虧欠，或是安慰幾句。
許久未見，她越來越不理解自己的孫女，「是我的錯，可都晚了。」
兩人坐在車裡不再說話。
靈車在外繞了半圈，才抵達山腳下。
劉富說：「來都來了，一起上山吧，我也想送姐姐最後一程。」
「媽媽平時最心疼舅舅，肯定不捨得讓你勞累，早些回去吧。」蘇婉說完，朝著兩人鞠躬，「承蒙多年的照顧，蘇婉在此謝過。」
劉富扶起她，「一家人不說這些話。」
洪翠紅著眼問：「以後都不打算再回來了？」
「不了，祝兩位安好。」
蘇婉消失在夜色中，汽車離開的聲音逐漸遠去。
上山的路並沒有燈，特意修的小路，兩旁都是矮樹。
月亮躲在雲層里不肯出來，偶爾能看到藍色的磷火。
蘇婉拿出手機照亮。
舒翊躺在搖椅上聽完全程的對話，問道：「幹嘛不一起去，你不害怕嗎？」
「不是還有你嘛。」
「不止我一個人陪著你。」舒翊打開周圍的監控，「你想怎麼辦？」
蘇婉停下腳步，佯裝生氣說：「不早點說，要是知道他來，我能一個人？」
舒翊也覺得委屈，「我剛給你發文字了，你正在談心啊。」
「連下葬的事都不讓人安心。」蘇婉嘴上吐槽，又大步朝前走。
「他已經到了，你要不等等再上去？」舒翊建議道。
監控里，一個黑色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趴在一塊墓碑上。
過了幾秒，人就跳進了坑裡，蜷縮起來，只露出黑色背。
蘇婉步行上去，順道給劉琳介紹了沿途的風景，以及怎麼才能找到家。
舒翊說：「你還挺迷信。」
「這是在告別，她走的時候孤孤單單的，也沒個人陪。」
黑夜裡，墓地門口有幾個白色的燈籠，在晚上看特別的應景。
小哥在前台守夜，前一秒還在昏昏欲睡，看到人來後，熱情的打招呼，從柜子下拿出一個燈籠，「給你準備好了。」
蘇婉滿意的接過，瞅兩眼大廳，又問：「請問有鐵鍬嗎？」
小哥耐心的解釋：「我們這不需要土埋，你把骨灰盒放進去就行。」
蘇婉搖頭，「畢竟是山上，我怕有大耗子，要是遇到了，能防身。」
「要不我陪你去吧，你一個確實容易害怕。」小哥熱心的說。
「不用，我能行。」蘇婉相中了一根鐵棍，只是手裡拿的東西實在太多，她就給放背後的背包里。
小哥目送人離開，困意消了大半，心裡很是納悶。
他在職好幾年，還是第一次遇到半夜下葬的。
心想：一個小姑娘，膽子倒是挺大。
還有那燈籠，都算是老古董了，他在倉庫里翻了個底朝天，才找到幾個。
蘇婉方向感極好，只來了一次，每一次交叉口都沒走錯，輾轉了二十幾分鐘就到了地方。
墓穴里的大耗子還在，她將骨灰盒安置在鄰居門口，拿出那根鐵棍。
「媽，你先等著，我幫你掃晦氣。」說著，她用力打下去。
黑夜裡，一聲慘叫劃破天際。
蘇婉卻像是沒聽見，又接著打了好幾下。
「你敢打你老子。」蘇薪忍不住疼，罵罵咧咧跑出來。
「走開。」
「我可是你老子，憑什麼只給她買墓地？我什麼好處都沒有。」蘇薪破罐子破摔，直接耍起無賴，「你要是不給我錢，就連著我一塊埋了。」
蘇薪自信的以為準能拿到錢，從包里掏出瓜子，坐著磕了起來，瓜子殼順帶就扔到了墓穴里。
不遠處，還在建設的墓地里，留有工人們的工具，蘇婉直接把人家備好的泥土全部推走。
回到原地，她確認道：「是你要我埋了你。」
「你要不給錢，就埋了我。」
蘇婉得到肯定的回覆，動作迅速，將推車裡的土倒在了墓穴里。
真被埋的蘇薪氣急敗壞的罵道：「你還真敢啊，我要告你謀殺親生父親。」
他朝著不遠處的監控揮手，「我要報警。」
平時反應賊快的智能監控，沒有絲毫的回應，紅色的眼睛也熄滅，變成了擺設。
蘇薪是個男人，怎會怕個小女生。而且又沒有監控，真要幹了壞事，也沒人知道。
他壞笑的看著蘇婉，威脅道：「你要不給錢，別怪我把你打殘，把你賣了換錢。」
「是嗎？」蘇婉一臉好奇，陰暗交匯處，她的臉一暗一明，咧開嘴笑道：「你想要殺了我？」
蘇薪倒被她這張臉嚇住，說話瞬間沒了底氣，甚至開始講理，「你給了劉富人參，什麼都不給我，人家會看笑話的。」
蘇婉聽後，從包里拿出一袋紙錢，遞給他，被打掉了，「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我要的是能用的錢。」
「你死了，不就能用了。」蘇婉輕輕的語氣，像是隨時會被風吹走。
她穿的白色連衣裙，手裡拿著燈籠，「這裡沒有監控，你要是死了，誰會知道？」
「我不信你敢殺我。」蘇薪對這件事十分肯定。
蘇婉狂笑不止，又冷靜的看著手錶，「五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在家裡死了，我還留在世間，就是要帶著你一起走。」
蘇薪像是見到鬼一樣，不停的後退，心裡安慰自己，說：「世上沒有鬼。」
「有沒有，等你死後就知道了。」蘇婉伸出手要抓住他。
蘇薪瞪大了雙眼，他剛剛眨眼的瞬間，蘇婉的臉竟變成了劉琳。
他驚恐的大叫，「有鬼啊！」
蘇薪跑出幾步，回頭又看了一眼，劉琳眼裡流出鮮血，死死的盯著他，「不要殺我，不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