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知我罪我，其惟《荷馬史詩》
短暫的糾結之後，洛恩轉念一想，便有些釋然了。
命運並非是一條固定不變的直線，而是一道波濤起伏的長河，裡面的浪花有著無數的可能。
而當他選擇與忒提斯結合的那一刻起，阿喀琉絲原本的命運也早就面目全非。
既然連生父都截然不同，性別有所改變自然也不是稀奇的事情。
何況在原本的傳說中，忒提斯就因為擔心自己一旦生下男孩，就會應驗命運的詛咒，讓孩子死於非命，於是她不僅想方設法賜予了孩子不死之軀，還將孩子託付給斯庫羅斯島的國王呂科墨得斯，讓原本的阿喀琉斯偽裝成女孩的身份長大成人。
直到特洛伊戰爭爆發，前來傳遞神諭的奧德修斯利用詭計，才從一堆女孩中辨認出了阿喀琉斯，然後帶著這位命運之子一步步邁向死亡。
或許，阿喀琉斯從男孩變成女孩，避開神王血脈中的詛咒，恰恰是忒提斯心中最渴望的未來。
而在另一種時空維度上，某個同樣擁有「黛安娜」之名的亞馬遜少女，也在出生之日起被命運和諸神所青睞。
農神德墨忒爾賜予她不朽的生命；智慧女神雅典娜賜予她智慧和勇氣，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賜予她獵手的心靈和與動物交流的能力；愛與美之神阿芙洛狄忒賜予她美貌與愛心；爐灶女神赫斯提亞賜予她真理的聖火……
因此，她被形容和阿芙洛狄忒一樣美麗、與雅典娜一樣聰明、比神使赫爾墨斯更敏捷、比宙斯之子赫拉克勒斯更強大，擁有無限的潛力！
所以，【黛安娜】何嘗不是【阿喀琉斯】的另一種可能？
洛恩想到這裡，向同樣被爆料打蒙的女兒洒然一笑：
「【黛安娜】，你以後還是叫這個吧，在天堂島上這麼多年的習慣，想改畢竟不太容易。另外，我和忒提斯雖然是你的生身父母，但將你養育成人的卻是希波呂忒，她同樣是你的母親，沒必要分個高低輕重。」
正困於身份認同的黛安娜聞言，不由眼眸一亮，重重點頭，看向洛恩的目光充滿感激，心中對這位素未蒙面的父親逐漸有了一絲好感。
不得不說，她的這位父親還真是善解人意，一言一行都充滿著人格魅力。
也難怪自己的養母希波呂忒不光願意為這個男人養女兒，還直到現在都對他念念不忘，時常把他的神名與偉業掛在嘴邊。
「所以，您喚我們來，到底有什麼要緊的事？」
黛安娜沉聲詢問，下意識地在言語中用上了敬稱。
洛恩回過神來，收束起跑偏的思緒，認真看向自己剛認下的女兒：
「和我一起破解籠罩整個希臘的謎題，尋回消失的諸神，以及你的生母忒提斯。」
「她們都還活著？」
黛安娜聞言，臉上不由泛起了一絲驚訝。
實際上，亞馬遜一族在這上百年間一直沒有停止對諸神和神血英雄們的搜尋，但始終毫無所獲。
天長日久，黛安娜不得不懷疑消失的諸神和英雄們，是否還真的存活在這個世上。
「活著應該是活著。」
洛恩沉聲給出答案，隨即補充了評判的依據。
「如果諸神和英雄真的全軍覆沒，那位奧林匹斯的神王必然沒了制約。以他的性格肯定早就親自下場，重塑希臘諸城的信仰；或是乾脆破而後立，再滅絕一次人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溫水煮青蛙，通過紛爭、疫病、不幸等等小手段，除掉各個派系不肯歸附的神血英雄。
再加上諸神的消失，似乎是他們主動做出的選擇，臨行的前夜還不忘從容留下幾手安排。
所以，我想他們一定是察覺到了某種無法對抗的危險，才選擇以退為進，暗中等待轉機的到來。」
眾人仔細聆聽，原本有些沉寂的眸子中逐漸爆發出亮光。
沒錯！從各種跡象來看，諸神和英雄們的情況或許並不像世人所想得那麼糟糕，他們至少還保存著一部分讓宙斯忌憚的實力。
正當眾人為這個好消息心中雀躍之際，低沉的聲音重新將神殿中的氣氛變冷。
「活著或許活著，但處境應該不會太妙。」
黛安娜見所有人看向自己，同樣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以退為進的前提是，能化被動為主動，時刻擁有反擊的機會。而不是像這樣直接切斷所有和外界的聯繫，銷聲匿跡上百年，去等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
洛恩驚訝地看了這個不光武力出眾，似乎還繼承了那份智慧的女兒一眼，欣慰點頭。
「你猜的沒錯，如果事情真的盡在掌握，按照我對她們的了解，戰神山絕對不會拋下海倫，並且將你送到天堂島，交給希波呂忒秘密撫養。」
「除非……」
黛安娜抿了抿唇，眸中閃爍起絲絲複雜。
「……她們要去的地方遠比當時的人間更危險，要做的事情連她們自己也沒把握成功。」
「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就算她們失敗，至少你還在，這世上還能保留下一顆火種。她們和希波呂忒同樣愛你，這麼做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希望你不要因此怨恨她們。」
洛恩看著眼前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說出了語重心長的勸告。
黛安娜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怨恨？怎麼會呢？我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隨即，她神色一肅，認真詢問。
「說吧，接下來要我們做什麼？怎樣才能尋回諸神和母親？」
那明明有些陌生的稱呼，卻自然而然地從她口中說出。
很明顯，黛安娜經過和洛恩這短短的相處，已經開始慢慢接納自己的新身份和新血親。
洛恩欣慰點頭，目光在神殿眾人身上環視一圈，悠然公布答案：
「首先，我們要發動一場戰爭。」
「？」
眾人聞言，不禁面面相覷。
看著那一張張迷茫的臉，洛恩微笑著開口解釋：
「別擔心，我沒瘋。諸神消失之後，你們找了一兩百年，各種方法都嘗試過了，愣是一點音訊都沒查到，我才回來幾天的功夫，正常途徑怎麼可能這麼輕鬆找出答案？所以，是時候換個思路了。」
黛安娜腦內靈光一閃，頓時悟出了洛恩的意圖：
「反客為主，讓出題方來解題？」
「回答正確！」
洛恩滿意地打了個響指，隱約從這個聰明的女兒身上看到了忒提斯的影子。
而一旁的海倫，也不甘示弱地解題：
「你是想借著這次斯巴達內亂，將事情鬧大，暗中釋放出自己和阿爾戈號回來的信息，讓消失的諸神主動和你聯繫！而且，只要戰爭打起來，斯巴達這台為戰爭而生的機器就會重新運轉。如果再以軍功為誘餌，很容易就能將這場內在的矛盾轉化為外在的矛盾，讓內亂不攻自破！」
「不錯嘛海倫，看來你這些年學到了不少東西。」 洛恩不吝誇獎，對著滿眼期待的小迷妹露出了一個讚許的目光。
而得到了肯定，海倫心中頓時泛起了一絲甜蜜與驕傲。
「所以，對手是邁錫尼？」彭忒西勒亞眼睛一亮，不由興奮地摩拳擦掌，「那感情好啊，我早就看阿伽門農那老小子不順眼了！」
洛恩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開口：
「不，是特洛伊！」
「要我們和友邦開戰？他們可都是阿波羅大人的子民。」
雙子兄弟皺起眉頭，有些遲疑。
實際上，斯巴達和特洛伊都是信奉光明神阿波羅的城邦，雙方有著一定的友好關係。
也正因如此，他們的姐姐克呂泰涅斯特拉，才會熱情地接待了特洛伊的使節，並被那位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花言巧語哄騙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洛恩頓了頓，沉聲解釋原因，「直接對邁錫尼開戰，一方面很容易打草驚蛇，引來那位神王陛下的注意，另一方面你姐姐克呂泰涅斯特拉有錯在先，我們並不占輿論優勢，很容易讓阿伽門農王借題發揮，煽動斯巴達的神血家族跟他一條道走到黑。但攻打特洛伊就沒這麼多顧慮了，我們不光有正當的出兵理由，還能藉機將倒戈的神血家族拉攏回來。而且，攻打特洛伊也正是邁錫尼此行的目的，剛好把他們一起拉上船。」
「和邁錫尼人一起進攻特洛伊？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了？」黛安娜有些驚訝於自己這位父親天馬行空的計劃，同時提出了質疑。
「冒險也是邁錫尼人先冒。」洛恩眨了眨眼，幽然開口道，「仗是我們要打的，主動權掌握在我們手上。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打到什麼程度，以及讓誰做急先鋒，理論上都該由我們決定。」
眾人聞言，頓時從中聽出了言外之意，臉上同步地泛起了一絲不懷好意的陰暗色彩。
沒錯，邁錫尼人這麼想挑起戰爭，那就遂了他們的願，讓他們在戰場上和特洛伊人好好交流一下感情。
反正，這兩家一個誘拐走了斯巴達的公主，一個想要斯巴達的強軍，哪個被打死打殘，斯巴達都穩賺不虧。
隨著思路豁然通暢，斯巴達雙子頓覺心頭一陣輕鬆，不由敬佩地看向了洛恩，興奮讚嘆道：
「不愧是大人您，還是那麼奸詐……」
「嗯？」
「英明睿智！深謀遠慮！」
較為機警的弟弟波魯克斯連忙堵住了哥哥的嘴，糾正他的口誤。
洛恩白了做賊心虛的兩兄弟一眼，情知他們在心中對自己這個統帥的評價多半有些陰暗。
唉，算了，以後掛上馬甲多寫幾篇詩歌吧，讓《荷馬史詩》為我正名。
正當洛恩暗自思考著未來的洗白大業之際，旁邊心思縝密的黛安娜卻又提出了疑問：
「構想很美好，但如果邁錫尼人拒絕出兵，反觀斯巴達和特洛伊拼個兩敗俱傷呢？」
「不，他們一定會參與進來！」
「為什麼？」
「因為，這是【天命】！」
洛恩悠然回答，眸中一片篤定。
特洛伊之戰對希臘神代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屬於天命之中難以跨過的命運節點。
比如，海倫因為對處女神阿爾忒彌斯的信奉，發誓守貞，並未下嫁給阿伽門農的弟弟，成為特洛伊之戰的導火索。但他的姐姐、阿伽門農王的妻子克呂泰涅斯特拉卻取代了海倫的位置，和特洛伊王子帕里斯私奔。
這足以證明一些微小的擾動，並不能阻止這場命運之戰的到來。
而另一方面，特洛伊城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剛好卡在希臘擴張的道路上，裡面大量的財寶、人口，都讓希臘人直流口水，因此特洛伊人長期和希臘諸邦進行著「親切而深刻的友好交流」，這裡幾乎屬於一眾神血英雄的固定打卡點。
如果沒記錯的話，早在特洛伊之戰全面爆發前，赫拉克勒斯、忒拉蒙等老一輩悍匪，就把去特洛伊干架、搶錢、搶人，玩成了經典副本。
特洛伊現任的普里阿摩斯王，也就是王子帕里斯的父親之所以能繼位，正是因為他親眼見證了老爹和哥哥，被人給劈了，自己僥倖逃過一劫，這才輪到他順位上崗。
順便一提，砍人的是赫拉克勒斯，搶人的是忒拉蒙。
忒拉蒙的現任妻子，兒子大埃阿斯的母親，就是那位倒霉的特洛伊公主。
當然，被砍的上一任特洛伊王也不是什麼好鳥，向來截殺希臘人商隊，抓捕希臘人做奴隸為他修築城牆都是那老小子最喜歡幹的事情。
特洛伊能成為易守難攻的雄關，地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希臘人的屍骨。
所以，這才招來了各城邦神血英雄兇猛的報復。
要不是這群悍匪全都因為阿爾戈遠征，被集體徵調到阿爾戈號上出海探索，特洛伊的牆頭恐怕早就被擼平了。
也正因如此，老人家吸取了上一輩人的教訓，貓在特洛伊安心發育，即便在兒子赫克托耳的協助、以及命運的庇佑下，特洛伊不斷壯大，他始終致力於與希臘諸邦修好，絲毫沒有為老爹、兄弟興兵報仇的念頭。
而在特洛伊之戰開啟前，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就因為和邁錫尼人利益摩擦的緣故，受父親之命，與弟弟帕里斯帶領船隊，一起前往邁錫尼，和阿伽門農王和談。
結果，關係沒修復，老國王撿回來的好兒子帕里斯，不光暗中撬了阿伽門農王的牆角，順帶著還搶走了邁錫尼王宮中的不少美貌侍女和財寶。
於是乎，勃然大怒的阿伽門農王號召全體希臘人集結重兵報復，特洛伊之戰由此展開。
而阿伽門農王之所以能一呼百應，不光是因為當時邁錫尼的盟主身份，也恰恰說明希臘人對於特洛伊這座富有城邦的心態。
歸根結底，海倫也好，克呂泰涅斯特拉也好，不過都是個發動戰爭的幌子。
希臘人和特洛伊人為了彼此的發展，爭奪天命的眷顧，該開戰終究還是要開戰。
而在原本的命運軌跡中，由於這場聲勢浩大的特洛伊之戰幾乎將所有的希臘城邦都卷了進來，和各個城邦利益深入綁定的諸神也不得不一個接一個地下場干預。
既然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洛恩估計消失了百年的諸神，也將因此而陸續現身。
到時候，自己藏在暗處，重新收攏起這股力量，一步步解開所有的謎題，就可以和那位奧林匹斯的神王陛下算算總帳了。
而如果沒錯的話，由特洛伊和希臘諸邦引發的神戰，也是希臘諸神最後一次的集體降臨。
洛恩指尖觸碰著胸前那枚霜青色的吊牌，意味深長地抬頭看向群星中若隱若現的奧林匹斯山。
既然如此，那就讓特洛伊成為宿命的終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