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看見
不止她知道,父親也猜到了。
畢竟白瑛嫁給長陽王這件事,父親已經猜到是走了蔣後的門路。
「是我沒本事。」刑場上父親對她說,「不能給她改變命運的前路,她只能自己去尋路。」
既然父親知道自己不曾與蔣後有過書信來往,那所謂的書信自然是家中真正和蔣後來往那人的。
只是父親並沒有直接告訴她這個猜測,就算死也想護著白瑛。
「子不教父之過。」他只說,「做我的孩子,讓你們受苦了。」
但她不是白瑛的父親,白瑛受不受苦與她無關,她是一定要問個清楚的。
當在白瑛的夢裡看到她手裡緊緊捏著的信,她就猜到了,後來宮宴夢境中,白瑛承認自己是蔣後黨,受過蔣後的恩惠,以及要成為蔣後那樣的人。
她要權力,她不能死,那麼,只能讓別人去死了。
「我是掃把星。」白籬看著前方的小院,聽著女子痛苦的嘶吼,「我剋死我娘,我姐姐更厲害,剋死了全家。」
說到這裡笑了。
看著眼前懸浮的影子。
「你說我爹多倒霉,怎麼遇上了我們兩個女兒,他還子不教父之過,他最大的過錯就是生下我們吧。」
影子一轉身飄回來,面容浮動清晰:「怎麼?所以你不想活了?」說著挑眉,「周景雲你也不要了?」
白籬看她一眼沒說話。
影子笑了,眉眼飛揚:「那你在這裡繼續看你倒霉的爹娘吧。」說罷如雲霧而散。
白籬站在原地,聽著院子裡的女聲痛呼,她慢慢抬腳走過去,但到了院落門前又停下,或許是嘶喊聲哭聲太久了,終於撐不住,小院以及喊聲同時崩塌消散。
她站在原地,下一刻,身後又響起馬蹄聲,她回過頭看著父親騎著馬再一次奔來。
忽有刺痛傳來,白籬低下頭,看著手臂上浮現一道血口,似乎被利器劃破,疼是疼,但.
白籬垂目伸手扶住胳膊。
青光淺淺中,一雙眼忽地睜開。
坐在床邊的周景雲下意識手一抖,看著床上的女子。
女子眨眨眼看著他,然後發出啊一聲,驚恐地將手臂抱住:「周景雲,你要做什麼!」
然後看著手臂上的刀口,有血淺淺滲出來。
周景雲看著她,將匕首放在一旁,說:「我來給您包紮一下。」
看他一副毫不遮掩又若無其事的樣子,床上躺著的人笑了。
「你別白費心機了。」她說,看了眼一旁的薰香,臨睡前還沒有,很顯然是偷偷被擺上的,「沒用的。」
周景雲沒有說話,取過準備好的金瘡藥和棉布給她的手臂包紮傷口。
青光籠罩在他身上,如玉的面龐,似乎瘦了很多。
床上的人靜靜看著,忽地笑說:「其實你跟當初也沒什麼變化,還是這副倔強的模樣。」
周景雲說:「當然有變化,老了。」
床上的人哈哈笑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那我倒是青春永駐了。」
周景雲抬起頭:「不能看到芳華流逝,是娘娘的遺憾,也是世人的遺憾。」
她再次哈哈大笑。
「那你還又是薰香又是刀割的。」她說,將包紮好的手臂收回來,「讓我安安靜靜流逝芳華多好。」
周景雲看著她:「不能因為自己的遺憾,讓別人遺憾,您也不是這種人。」
她笑了笑,也不接這個話題,從床上起身,帶著幾分興致勃勃:「今天早上吃什麼?」
周景雲坐在床邊看著她站在室內,又回過頭一笑。
「不如出去吧。」她眉眼飛揚,「我許久沒有看看京城了。」
周景雲應聲是。
奶媽被叫進去幫忙梳頭更衣,莊夫人抱著孩子看著周景雲。
「你又試過了?」她低聲問。
周景雲點頭:「引路香也點了,也再次用刀割傷她,但.」
他搖搖頭,醒來的依舊不是白籬。
阿籬她睡的這麼沉嗎?還是被「蔣後」轄制住了?
莊夫人輕嘆一聲:「這些手段其實都是提醒她,怕就怕,她明知道,但不肯醒來。」
不肯的意思是
「不肯就是這世間沒她留戀,她不想醒來。」莊夫人說,「寧願遊蕩在虛幻夢境中。」
這世間對她來說,的確沒什麼可留戀的,周景雲想,從小那般遭遇,又失去了家人,又被信任的先生背棄,她在這世上什麼都沒有了。
周景雲低下頭,將垂掛在腰間的匕首輕輕握住。
她不會沒有留戀的,否則不會請他找匕首。
夏日的街市,天光一亮,就變得喧鬧。
錦衣華服的年輕人們騎著駿馬招搖,女子們衣裙鮮亮神采飛揚,街邊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酒樓茶肆不斷迎來客人們。
周景雲從馬車上下來,茶樓的店夥計立刻要迎過來,但被江雲攔住,只能看著周景雲沒有徑直走進來,而是伸手扶下一個年輕.婢女。
「這是歸雲樓。」他說,又低聲說,「先前她在我身邊也是做婢女打扮,委屈您。」
她正抬頭打量這座樓閣,聞言笑了笑:「委屈什麼?就算你忘記了我出身,我還沒忘。」
蔣後噹噹皇后之前,是歌姬。
「身份這種事最無須計較。」
她說著向前邁步,下一刻又停下來,對周景雲一笑,屈膝施禮。
「但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世子請。」
周景雲不由笑了,旋即面色淡然越過她向內走去,店夥計這才也被允許上前。
「世子,您難得一來啊。」店夥計熱情的招呼,高喊著,「上房迎客——」
坐在最高處,四面窗大開,一眼俯瞰坊間風景。
「宮中雖然建了高樓,但其實還是街市中才能看到好風景。」她倚窗而坐,感嘆說。
周景雲親手坐在桌案前烹茶,聞言說:「街市的好風景,離不開坐在皇城高樓中的人,否則生靈塗炭國民不安,也沒有好風景。」
她轉頭笑:「你這是誇我呢還是進言?」
周景雲剛要說什麼,門外響起腳步聲,伴著肢體相撞聲,似乎有人打在一起。
「世子,楚王——」
「周景雲——」
伴著兩聲喊,門被撞的發出咚一聲響,下一刻被拉開,李余出現在門口,而江雲則被甩在門板上。
「上次是我猝不及防。」李余看著江雲,雙眸幽深,一字一頓說,「別以為你每次都能將我轄制。」
江雲繃緊身子要掙脫他。
「好了,江雲,退下。」周景雲說,看著李余,「殿下請進。」
雖然這兩天李余沒再上門,但肯定一直盯著他,所以立刻就追來了。
沒辦法.
他做不到把她關在家裡,也沒有辦法真擋住楚王。
事到如今,想來她也不會讓楚王認出來,畢竟對她也沒好處。
周景雲的視線看向窗邊。
李余推開江雲,大步走進來,也一眼看向窗邊。
窗邊女子斜倚而坐,眉目清晰,笑盈盈看著他們。
李余上前一步,周景雲攥著茶杯站起來:「殿下,請坐下說話,我正要……」
他的話沒說完,李余幾步衝到女子面前,半跪下來,伸手將她抱住。
「阿籬——」他聲音哽咽,埋首在她肩頭,「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沒認出來,畢竟外表就是白籬,誰能想到換個魂靈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周景雲攥著的手稍微鬆了松,先前李余也這樣擁抱過白籬,不過這一次他沒有非禮勿視,而是緊緊盯著,以防萬一。
被抱著女子笑說:「我能有什麼事?」
「周景雲不讓我見你!」李餘聲音不滿,「肯定是有事!」
說罷鬆開手,但還跪在她身前,看著她的臉。
「李成元死了。」他低聲說,眼裡滿是感激,自責,愧疚,「肯定是你為了我……」
女子笑了,伸手要撫上他的臉……
「茶好了!」周景雲的聲音傳來,人也站過來,「喝茶說話吧。」
她看他一眼,微微笑收回手,放在膝頭。
李余依舊半跪在她身前。
「我不喝茶!」他說,也不看周景雲,只看著眼前人,再次問,「你真沒事?」
說著抬手撫上她的右臉頰,明亮的眼眸蒙上一層薄霧。
「這本來是我的事,是我惹來的麻煩。」
「阿籬,我真是沒用,我一點都幫不了你。」
年輕人碎碎喃喃滿是自責。
周景雲在旁張了張口,沒有喝止李余無禮的手。
還是她伸手將李余的手拉開。
「你我之間,過命的交情。」她笑著說,「別客氣,幫你就是幫我自己嘛。」
李余看著她,重重點頭:「嗯,你我之間不客氣!」
說罷這才坐好,眉飛色舞。
「金玉公主氣壞了,我跟她說再給我找門親事,她也不說了,讓我滾。」
她跟著笑:「她除了發脾氣,也沒別的本事,從小到大都是個廢物。」
白籬哪裡知道什麼金玉公主的從小到大!周景雲看她一眼,將茶遞過來:「喝口茶。」
她笑著接過,回周景雲一個眼神,沒有再說話。
「趁著她無心管我,阿籬。」李余絲毫不在意她說了什麼,高興地說,「你和囡囡來王府住吧,我打算在王府重建賭場,你可以趁機回來了!」
周景雲皺眉:「殿下,那可是王府,別亂來,惹來麻煩。」
李余直到這時才看他一眼,淡淡說:「我不亂來,就沒麻煩了嗎?」
周景雲沒有再指責他,也淡淡說:「阿籬和囡囡還是不要再被牽涉到你的麻煩里了。」
李余臉色一僵。
「阿籬!」他旋即看向身邊的女子,委屈的說,「都是我不好。」又看著她認真說,「你想什麼時候回來就回來。」
不待她說話,忙又補充一句。
「但我要常常能見到你,不能讓別人把我關在門外。」
她笑了,看著這年輕人,點點頭:「好啊。」
一旁站著的周景雲心裡鬆口氣,好,他沒認出來,她在他眼裡還是白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