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生不如死
「你……在幹什麼?聖吉列斯?」
「如你所見,荷魯斯:我在治療我們的兄弟安格隆。」
「把他打暈在地?」
「能立刻生效的治療手段總歸是有點副作用的:這不奇怪。」
「……」
一向華美的聖吉列斯,如今卻落得了滿身的灰塵,精雕細琢的臉蛋上沾滿了不知從何而來的血跡和髒污,如絲綢般順滑的金色長髮也已經打了綹,像是一團團醜陋的草繩似的,潔白如羽的羽翼更是在塵埃的海洋中滾了一圈,最精美的翎羽折損得七七八八,活像是一座全軍覆沒的兵團。
似乎自從他出生,並擁有了自我意識的那一刻起,巴爾的大天使就從未如此狼狽過:即便是死亡世界的沙暴也不曾讓他的面容沾染上半點的風霜,即便是最浩大的戰場也無法令他的羽翼染血,但當危險來自於另一位原體的時候,即便是強大如聖吉列斯,也不可避免地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暗虧。
只有原體才能殺死原體:這句原本只是流傳與阿斯塔特戰士和凡人船員中,被用於日常間的玩笑話的妄語,如今仔細想想卻能令人脊背發涼,尤其是對於心思一向敏感的聖吉列斯來說。
但無論他在內心裡颳起了多麼猛烈的風暴,至少在表面上,大天使總能做到波瀾不驚:即便突如其來的【超新星爆炸】並不在聖吉列斯對於尼凱亞會議的任何一項預期企劃上面,可當他滿身灰燼的從地面上醒過來的時候,聖吉列斯只用了眨眼的功夫,便重新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
還有表情。
至少,當同樣灰頭土臉的牧狼神與察合台可汗走過來的時候,他們眼中的大天使除了狼狽些外,和平日並沒有什麼不同:雲淡風輕的模樣令兩位原體感到詫異,隨後他們才注意到,地上似乎還躺著一塊不合時宜的東西。
荷魯斯揉了揉眼睛,仔細地瞅了過去,才發現那不正是他們的兄弟安格隆麼?
吞世者軍團的的基因原體像是塊沉默的巨石般,大頭朝下地倒在了廢墟裡面:當他的血親兄弟們紛紛清醒過來,忙著四處打量、恢復力氣或者施救其他人的時候,安格隆身上的氣息,卻依舊低沉的像是死了一樣。
但這並不是因為虛無之王的靈能屏障要比他的兄弟們更弱:雖說因為屠夫之釘的存在,安格隆的精神世界本就會受到影響,但真正讓他陷入了長久昏迷的,是後脖頸上那道再醒目不過,甚至打出了肉眼可見的凹陷的的淤痕。
只是看了一眼,荷魯斯就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不容易拍乾淨的雙手又滿是灰燼:牧狼神自認為如果是在他的後脖頸上,突然多出了這麼一道傷痕,那幾小時的高質量睡眠是跑不了的,至於旁邊的察合台可汗,早已將狐疑的目光打向了大天使。
他正巧看到了大天使將自己的右手縮在背後的瞬間。
「不解釋一下麼,兄弟?」
可汗首先開口,最後一個音節還沒有落地,手指就已經有意無意的搭在了彎刀的劍柄上:即便聰慧如察合台,也對於突如其來的毀滅風暴毫無頭緒可言,心中更是罕見的產生了恐懼的氣息,任何風吹草動都值得他的注意。
想到這裡,荷魯斯也將自己的目光移了過來:雖然牧狼神不相信他最好的兄弟會和頭頂上那朵駭人的漩渦有干係,但是在荷魯斯內心最深層次的地方,他自有一套對各個兄弟的衡量與利用標準。
當可汗開始嚴肅的時候,他的話語肯定是值得聽從一下的。
而同樣的,當聖吉列斯表現的過分淡然的時候,他肯定在內心裡藏著某些小秘密,當然,也有可能是純粹的毫不在乎:但考慮到眼下的情況,後者的可能性實在是太過於微乎其微了。
「的確,是我。」
大天使並沒有否認,當他注意到面前的兩位兄弟已經肉眼可見的變得有些緊張起來的時候,聖吉列斯先是露出了笑容。隨後緩緩的攤開了自己的雙手,當局勢平靜後才緊接著提問了一句。
「兩位,在你們醒來後,你們有看天上的那個【東西】麼?」
「我曾看過一眼,然後我便阻止了荷魯斯再抬頭。」
回答他的是可汗:此時的察合台早已正襟危坐,就連他細長的鬍鬚都一根根的緊繃住了。
「但我覺得用處不大:當我們被風暴擊倒的時候,我們的腦海里就已經被污染了,抬頭看向那朵漩渦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正確的做法。」
天使感慨了一聲,貌似無意地揉了下自己的眼睛。
「可惜我當時沒在你們身邊。」
「所以,聖吉列斯:你是知道些什麼內幕嗎?」
可汗當然覺察到了大天使的異樣,但他沒有搭理:無論是早已超出預期的尼凱亞會議,還是與他們相隔的層層迷霧的遠方傳來的哀嚎聲還有求救聲,都讓可汗有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仿佛已經深陷到了一個無止境的漩渦中,差一步就要被徹底的吞噬了:在場的所有人都和他同病相憐,但他們甚至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也許帝皇知道?
但帝皇肯定自顧不暇。
原因無他,察合台可汗在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就感受到在原本帝皇盤踞的高台上,依舊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就像是陰雲天的太陽般遙遠且飄渺,但卻在發揮著定海神針的作用:和肆虐在尼凱亞上的毀滅風暴相對抗。
可汗本能地覺察到,他的基因之父似乎正在更高維度的空間裡與某種大敵交戰,而他們戰爭的結果將決定尼凱亞將倒向現實或者亞空間的某一方:只不過,在荷魯斯恢復意識之前,察合台可汗就已經推測出了戰爭的結果。
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察合台卻感覺到:帝皇似乎是在跟某種沒有自我意識的【東西】對抗,與其說是戰鬥,倒不如說是將某種失控的力量重新關回牢中,這的確非常的艱難且漫長,但人類之主的勝利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畢竟,他的對手甚至沒有進行什麼抵抗,換言之,掀起了毀滅風暴的強大能量,根本就不打算對在場的任何人進行下一步行動:就連這風暴本身,也許都只是它被釋放出來時的無妄之災。
「……」
一想到這裡,察合台可汗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想想看,一個足以在瞬間擊暈所有的基因原體,對一個世界造成如此浩劫的存在,卻是一個毫無意識的傢伙:就像是巨獸在無意間將腳下的蟻穴踩踏了一樣。
正是因為無意,在顯示出了令人絕望的實力差距。
而如此一頭巨獸,竟然與他們的基因之父息息相關,他們與帝皇並肩作戰了一個多世紀,居然對此完全沒有察覺:而現在的人類之主居然還有辦法,將這巨獸重新關回到自己的籠子裡?
他是在哪、怎麼做到、為什麼要掌握這股力量的?
他們不知道,他們以後也不會知道:聰慧如可汗,自然已經預見到了尼凱亞將作為下一個【失蹤的軍團】的存在。
恐怕屆時,就連他心裡的這點恐懼都會煙消雲散吧。
這種感覺真是太糟了。
可汗收回了他的思想,沒有繼續深究下去:能夠知道眼前的情況並沒有完全超出帝皇的控制,就已經令他心滿意足了,至於更多的事情,哪怕想明白了,也不過是在自尋煩惱而已。
耐心等待吧:看看帝皇什麼時候能夠恢復過來。
換言之,在這個無差別的,想毀滅他們所有人的力量面前,哪怕他們的父親心懷鬼胎,但至少也是明面意義上的盟友,不是嗎?
察合台在這裡自欺欺人,而他的兩位兄弟,依舊沉溺於維繫在表面上的那些問題。
「內幕?我當然不知道?」
面對可汗的詢問,天使連忙搖頭否認:同時卻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但你們應該記得,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告訴過你們了:我和康拉德有著相同的能力,我也能夠預見到某些未來的事情:只不過這種預言能力非常的模糊,就像是隔著面起了霧的鏡子。」
「所以,在尼凱亞之前,你就預見到了這裡的情況?」
可汗繼續追問著,不顧荷魯斯在旁邊蹙起的眉頭。
「我是預見到了這個。」
天使指了指安格隆。
「我隱約預見的到了安格隆兄弟會在尼凱亞會場上失控,所以一直就守在他這邊,但我沒想到預言會以這種方式來實現:所幸,當安格隆清醒過來,並意識到他腦海里的屠夫之釘正在失控時,他對於我的治療手段是非常配合的。」
「可以理解。」
可汗點了點頭,四下尋覓者三人身旁的廢墟。
「畢竟,我們現在肯定不是在現實宇宙的原地點了:摩根曾跟我講述過她和帝皇如何遏制安格隆腦中屠夫之釘的原理,如果距離解放者號太過遙遠的話,那安格隆的確會有再次失控的風險。」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似乎也不在亞空間裡面。」
天使笑了笑,跳過了有關於安格隆的話題:當他和荷魯斯聯手將安格隆扶到一旁的座位上時,聖吉列斯趁機避開了可汗的目光,將秘密埋藏在心底。
他不會告訴任何人,他並非是預見到了安格隆的問題,而是受摩根所託,專門守在安格隆的旁邊以防萬一的:當大天使質疑摩根為什麼不將安格隆親自放在他們那邊兒的時候,他的姐妹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他閉嘴了。
【在所有人中,只有你在面對安格隆時能確保足夠的勝算。】
【什麼?莊森?】
【拜託,我是要找人幫我看著安格隆,不是殺了他。】
天使眨了眨眼睛,他不得不承認這幾句話很具有說服力:雖然他的內心裡也在犯嘀咕,畢竟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摩根和安格隆之間有什麼深厚的友誼,蜘蛛女皇為什麼會多管閒事呢?
他們也不常見面啊。
算了,想不明白。
什麼?
他對尼凱亞的預見?
……
一片黑暗,純粹的黑暗。
原本他還以為,他預言能力終於和隔壁的康拉德一樣,開始變得萎靡起來了:如今想來,卻是已經越來越准了。
稍加思索,腦海中便如蛆付骨的脹痛感,讓大天使愈加確定他們現在肯定不在現實宇宙:在他們將安格隆安置妥當後,三位基因原體便憂心忡忡的看向了場地中央那依舊在肆虐的毀滅風暴。
他們很想現在就行動,比如說衝到帝皇的旁邊去,或者看看四周有沒有什麼需要被幫助的人,但無論是腦海中的劇痛,四肢百骸還沒有完全適應的酸麻感,以及周圍不斷縈繞的風暴屏障,都禁錮住了三位原體的腳步。
最後,所有人都只能沉默的緊盯著風暴的方向。
「馬格努斯在裡面。」
荷魯斯開口,剩餘的兩位兄弟只用沉默作為回答。
「你們知道發生了什麼麼?」
過了一會,感覺自己好了些的牧狼神左右望去,隨後,又第一個闡釋著自己的情況。
「我感覺我腦海中的記憶似乎已經缺了一塊:我就記得馬格努斯的那個太陽似乎爆炸了,一道白光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但有一點我非常的確認,在我昏厥前,我感受到了帝皇的能量在保護著我,那種信息我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未必。」
可汗低下了頭,伴隨著灰塵正漸漸消散,視力最好的他隱約能看到莫塔里安和黎曼魯斯的位置,順著腥臭的冷風,死亡之主的聲音則是飄進了可汗的耳朵里。
那是一連串的咒罵,大部分是對於馬格努斯的,少部分的是平等地濺射向了所有人:死亡之主的怒火熊熊燃燒,仿佛下一刻就要抓起鐮刀,衝上場去,跨過迷霧,將馬格努斯的腦袋給砍下來。
也許他的確有這種想法,但實際上:當他注意到身旁昏迷的血親兄弟和遍地的死屍時,莫塔里安還是停下了腳步。
他嘟囔著,抱怨著,卻也是努力的將黎曼魯斯扛到了儘可能遠離風暴的位置上,而對於正躺在狼王身後,那與他素不相識的帝皇之子的屍體,原體沉默了片刻,也同樣走上前去,儘可能將四處的殘屍重新收斂起來。
「……」
隱隱重重的迷霧中,可汗只觀察到了一個瞬間:但在他心中,死亡之主在過去的一百年裡,傳進他耳朵裡面的所有豐功偉績,都遠不如這沉默的片刻,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他的莫塔里安兄弟其實也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想想看,荷魯斯。」
但在表面上,察合台聲音中的邏輯性依舊沒有消散。
「馬格努斯的那個太陽,不也是洋溢著帝皇的氣息嗎?」
「這不一樣,兄弟。」
牧狼神堅定的搖了搖頭,當他扭頭看向可汗的時候,目光忍不住的向上瞟了一眼,卻被早有準備的察合台直接摁住了腦殼,強行把腦袋塞了下來。
「我說了,別看!」
「察合台說的對,兄弟。」
天使也從身後按住了荷魯斯有些不滿的肩膀。
「別去看它:在這一點上,你和我們不一樣,兄弟。」
「有什麼不一樣!」
「你不是靈能者:至少你在這方面沒有相對應的研究。」
沒有搭理牧狼神話語中已經非常明顯的不滿,聖吉列斯隨口給出了他的答案,卻發現情況似乎超出了他的預期:荷魯斯的身影明顯頓了一下,隨後,以一種詭異的態度沉默了下去,反倒是與聖吉列斯面對面的察合台可汗,向大天使閃過來了一個兇狠的眼刀。
「……」
他說錯什麼了麼?
天使有些茫然:他總覺得在毀滅風暴過後,尤其是讓當他不慎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上那顆可怕的巨眼之後,他內心的某些部分似乎就被悄無聲息的改變了,但聖吉列斯又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
不過,幸好,他對於眼下的處境有一套成熟的處理流程。
大天使馬上保持住笑容,聲音恰在恰到好處的好奇心上。
「對了,荷魯斯:你為什麼那麼確定【它們】兩個不一樣呢?」
「本能,兄弟。」
果不其然,牧狼神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轉移了。
「我曾在父親的光芒中沐浴了超過三十年的時間:所以,我很肯定在我昏迷的時候,有一道來自於父親的光芒保護住了我,再將其和馬格努斯的太陽對比一番,我很確定那個太陽不是真的。」
「至少不是完全真的。」
這話一出,天使和可汗都不由得陷入思索,雖然荷魯斯在靈能的問題上幾乎毫無話語權,但如果是對於帝皇的了解,牧狼神的答案還是很具有地位的。
「那你們呢?」
荷魯斯看向了他的兄弟們。
「我的兄弟們,你們的記憶有沒有受到影響?」
「你們知道這是誰幹的嗎?」
此言一出,在天使和可汗這裡只得到了古怪的沉默作回應:察合台可汗側過腦袋,目光有意無意地瞄向了帝皇的方向,聖吉列斯則是乾脆低下了頭,視線左右亂移,根本說不出一個答案。
「我的記憶……和你差不多,荷魯斯兄弟。」
「沒錯……我也一樣。」
在此之後,便是無言。
三位原體站在一起,在沉默中挨過了漫長的時間,在風暴的混亂和死亡的呻吟聲中,哪怕是基因原體精密的大腦,也無法精準的衡量又過去了幾分鐘:直到他們身後的風暴屏障開始逐漸削弱,直到他們能夠清楚的看到遠方的兄弟和子嗣們正在向他們招手。
天使留在了原地,繼續照顧著安格隆的病情,荷魯斯與可汗是聯手回應了他人的召喚,他們馬不停蹄的趕奔到廢墟之中,從碎石瓦礫下抱出還活著的凡人,輕點自己身後戰士們的數量,同時一刻不停的關注著帝皇的高台。
而伴隨著時間的流逝。人類之主的光芒在屬於他的黃金高台上愈發耀眼了起來,眾人身旁的風暴屏障正在逐漸削弱,他們眼中的旁人也變得越來越清晰,隱隱約約能夠聽到大殿對面的吶喊聲。
又過了幾十分鐘,也許是更漫長的時間,當荷魯斯能夠看清楚圍在帝皇的高台腳下,警惕地看向他們所有人的禁軍時,他同時也能看到另一邊,莊森與康拉德正攜手扛起一塊巨石,將又一名凡人權貴救出來的場景。
「你聽到了麼?」
與此同時,察合台可汗在荷魯斯耳邊低聲的問道。
「嗯。」
荷魯斯點了點頭,心情不佳。
他知道可汗指的是什麼:儘管他們的距離已經很遙遠了,儘管他們沒有專門去聆聽,但伴隨著帝皇的光芒愈加閃爍,當風暴的屏障愈加削弱之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還是不可避免的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那是哭嚎聲,最悽厲、最令人冒冷汗的哭嚎聲,如此雄渾的聲音只會屬於一位基因原體,而且註定是一位垂死的,每時每刻都在生不如死中度過的基因原體:而這聲音恰恰來自於依舊被風暴包裹的,馬格努斯的方向。
「帝皇保佑他……」
每一聲哀嚎都比一場活生生的啟示錄戰爭更能折磨在場所有基因原體的神經,哪怕他們內心裡對馬格努斯有再多的怨恨,至少在聽到聲音的這一刻,所有人都在腦海中默默的祈禱了一句。
就連莫塔里安也不在憤憤地守在風暴旁邊了,他是第一個聽到哭嚎聲的人:一分鐘後,死亡之主就瑟縮著手腳,默默地來到了廢墟間幫助他的兄弟們。
「越來越清晰了。」
可汗搖了搖頭。
「簡直就是酷刑。」
「別這麼想,察合台:至少我們能確定,馬格努斯還活著。」
「他還不如死了。」
可汗意有所指,但荷魯斯故意沒有聽懂:他的目光一直都在緊盯著帝皇的方向,儘管他早就想走上前去看看父親的情況了,但牧狼神始終沒有邁開步伐。
馬卡多和禁軍們組成的人牆自然攔不住他,可冥冥中,荷魯斯與內心裡受到了帝皇的感召,這是阻止他前進的唯一原因:他需要耐心的等待,他的基因之父需要足夠的時間去制服內心中的浩劫。
他一定會勝利的:荷魯斯對於這件事情深信不疑。
而帝皇也沒有辜負他。
當又一批禁軍在尼凱亞的廢墟中匆忙地行了個來回,匯報著外界的救災情況,同時領到馬卡多的新命令的時候,一道突如其來的光芒突然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帝皇的王座上傳來的聲響,他的威嚴與光亮終於恢復到了一切剛開始時,那個令人安心的程度。
一陣短暫的,冰涼刺骨的微風拂過了所有人的面頰,其中的力量是如此的渾厚,就連原體們都感到了瞬間的窒息感:當絕大多數人都在內心中悄悄慶幸著人類之主的力量終於回歸的時候,那些真正精通靈能的人物,卻是在陰影中悄無聲息地皺起了眉頭。
摩根、馬卡多、可汗、甚至是康拉德和聖吉列斯。
他們都能感覺到:帝皇的力量已經遭到了明顯削弱了,尤其是他在亞空間的威力,雖然沒有永久性的喪失,但至少需要經歷一個非常漫長的療養階段,也許是三十年甚至是更久的時間。
毫無疑問,制服心中野獸的過程並不如外表看來的那麼順利。
【但這就是帝皇,不是麼?】
摩根搖了搖頭,向著旁邊的康拉德半是抱怨,半是感慨地訴說著自己的感想。
【他最擅長就是在內心中承受著無盡的痛苦,卻能在外表上表現的雲淡風輕:儘管我們明知道我們面對著多麼巨大的浩劫,但當他的光芒再次閃耀時,我們總會有種奇怪的信心。】
【相信他會贏。】
「至少這次他贏了。」
康拉德罕見地嚴肅了起來。
「說真的,摩根:我頭一次悔恨我的預言能力變得如此之弱。」
【因為你的預言已經不再是對於你的折磨了,它能夠切實的幫助到我們:而我們的敵人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這一點。】
說罷,摩根冰冷的目光看向尼凱亞殿堂的中央,此時此刻,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在做著與摩根幾乎相同的動作:伴隨著帝皇的能量終於逐漸恢復了,伴隨著肆虐的毀滅風暴被人類之主重新關回到了他內心中的牢籠中,那哀嚎背後的真相也終於要浮出水面了。
禁軍們握緊了武器,只等待著風暴徹底消散後,將一切的首作俑者收押入獄,做著相同動作的還有莫塔里安,他的鐮刀在廢棄的大理石檯面上摩擦出仇恨的聲響,狼王依舊站在他的身旁,但這一次,他卻已經連同情普羅斯佩羅之主的力氣都沒有了。
其他人也莫過於此:和馬格努斯無親無故的凡人們正帶著仇恨的快樂,等待著接下來的抓捕,而親近些的原體們,即便是像摩根和察合台可汗、以及正在極力調整著身上各個失控零件的佩圖拉博,都也只是漠然地注視著。
也許在一切之前,有些人對於尼凱亞的安排並非如此,在帝皇和摩根等人的計劃中,這原本會是馬格努斯和莫塔里安的兩敗俱傷,是對雙方的同時警告,是對所有極端思維的及時遏制。
但現在,一切都失控了:莫塔里和他所代表的極端反靈能派最後的命運會是如何?他們又將如何歡慶在尼凱亞的勝利?已經是連摩根都不在乎的事情了,但是他們反過來又能確定另一件事,那就是馬格努斯的失敗已經毋庸置疑。
命運等待著猩紅君王的喪鐘。
又過了幾次呼吸,伴隨著帝皇之劍再次插入了地面,人類之主的力量終於邁上了正軌,他虛弱卻頑強,儘管只剩下一部分,卻依舊可以驅散掉頑固的風暴,同時樹立起黃金色的幻境,將頭頂上的那個大漩渦隔離在視野之外。
做完了這一切後,最後一絲風暴才戀戀不捨的退去:幾乎就在相同的時間,沒有了屏蔽,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如狂風暴雨般拍打在了所有人的耳廓,一路直達天際,仿佛要將蒼穹撕裂。
如此淒涼,如此可怖:就連禁軍們的行動都頓了頓。
當帝皇的黃金武士們徹底看清了眼前的場景時,就連最執著於復仇的禁軍衛士,都不知不覺的停下了他的腳步:哀嚎聲中,禁軍們的刀戟緩緩的落下了,他們身後的掌印者與帝皇,也同樣沒有再發出收押原體的命令。
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天吶……」
同樣的沉默,在眨眼間就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旁觀者,無論是原體還是倖存的凡人,所有人內心中的怒火已經煙消雲散:眾人無不睜大了眼睛,滿面驚恐地盯向了風暴消散後的遺蹟。
「帝皇保佑……」
荷魯斯搖了搖頭,他的嘴唇死死的咬在了一起,側過腦袋,為他的兄弟而流淚。
在旁邊,察合台可汗與聖吉列斯堅持了更久,他們沉默的看向哀嚎聲的起源處,就這麼靜靜的盯著大約三四秒鐘的時間,終於還是堅持不住了,閉上眼睛,無奈的將頭顱偏向了另一側。
做出同樣動作的還有摩根身旁的基里曼與科拉克斯,這兩位兄弟正彼此攙扶著,他們同樣不忍直視場地中間的慘狀,滾燙的淚水,為了最樸素的兄弟情而流下。
在他們更前方,午夜幽魂感慨著血腥的程度,已經拔出了寶劍的卡利班雄獅,則是默默的將自己的佩劍又重新收回鞘中:摩根也停止了念誦咒語,而是閉上眼睛,在內心中無聲地向馬格努斯告別。
「再見,兄弟。」
狼王轉過身去,努力的遏制住顫抖的肩頭和哭泣的腔調。
「我說過,願我們此生此世都不在見面了。」
在芬里斯人的身後,羅嘉虔誠的為兄弟祈禱著,費魯斯無不惋惜的感慨了一聲,伏爾甘甚至不敢再去看第二眼,就連佩圖拉博,和默默地收回了視線,寧願也去看旁邊血肉模糊的屍山。
所有人的沉默中,一聲噼啪作響的金屬聲格外刺耳:那是莫塔里安的鐮刀就在地上的聲音,死亡之主的臉龐已被震驚所占據,他瞪大了眼珠,張大了嘴巴,似乎竭力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也只是沉默的低下了頭顱,顯然已經放棄了落井下石的打算。
因為……
「已經沒必要了。」
可汗搖了搖頭,他曾經的好友落下了一滴淚珠。
「馬格努斯……哎……」
一聲來自於草原嘆息伴隨著灰燼與塵埃,刺破無盡的哀嚎,飄向生不如死的普羅斯佩羅之王。
飄向他血肉模糊,只能見到斑斑的白骨碎片和肉糜,卻已經看不到半點原本樣貌的雙腿。
飄向他失去的一支胳膊,還有與之相對的另一側的焦炭,雖然依稀有著手臂的模樣,但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使用。
飄向原體被炸開了表皮,露出被烤得漆黑的脊骨的軀幹,大量的肉體組織被燒得千瘡百孔,不管有沒有雙腿,似乎都已經不可能再在地面上行走了。
飄向原體的鮮血,幾乎遍布了整個大理石的高台。
飄向原體的靈魂,在瘋狂的嚎叫聲中變得支離破碎。
飄向原體的思維,曾經的榮耀所在如今只剩瘋狂與迷失。
飄向原體的面孔。
他不知何去的嘴唇。
他不翼而飛的耳朵。
他森森露出的顴骨。
還有在他額頭之下,原本閃爍著無數智慧的眼窩。
現在:那裡卻只有兩個鮮血淋漓,宛如天洞的窟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