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帝王之姿+鏡花水月
事不宜遲。
周平安親領四萬五千兵馬，天明出發，中途尋了一處平野臨水之地，紮營歇息一晚，第二日埋鍋造飯，再行軍一個時辰，就見到了城牆高聳，約有六丈的龐大城池。
放眼望去，巨大城池四周平野，見不到一點莊稼，隨風飄來的空氣中，殘餘著絲絲糧谷清香。
想必是城內官員和百姓，早在大戰開始之前，就已經發出號令，搶收了稻穀作物。
同時，還號令四方村鎮百姓，能遷移的儘量遷進城內，或是依城而守，或是暫且進城躲避，合力守城。
種種措施證明。
赤桐郡郡守韓光原本是準備與己方兵馬，打一打僵持戰。
這位不但修為高深，已然煉出了法相，同時，還對政務以及領兵方面極為熟悉。
算是梵天寺門下最優秀的人才之一。
深得梵天寺看重。
這一點，從他所擔任的職務就可以看得出來。
從某些方面來說，韓光此人雖然並未擔任一院首座，身份卻並不比一院首座要低到哪去。
他掌控赤桐一郡兵馬人事，明面上聽從朝廷指令行事，實際上深得梵天信重，長袖善舞，兩面討好，坐穩郡守位置十餘年之久，實非易與之輩。
可惜的是，此人的謀劃和戰略，一朝成空。
在三山關一戰之中，先是與極樂老佛聯手，被白河這位不世出的真武法相境強者所敗，緊接著又被周平安以覆海翻江之術，移形換位擋住玄明和尚一招殺手，死得全無半點價值。
他生前布下的種種堅壁清野的措施，全都失去了意義。
話說一個人太能幹了，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就是，有他在的時候，自然是固若金湯，能把城池守得水潑不進。
壞處就是，一旦此人身死，全城都失去了主心骨，什麼事情也做不了。
就如秦浩先前領前鋒軍過來，只是一千餘兵馬，輕輕鬆鬆就攻進了城，沒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
就如這時。
「城門都不關，這是徹底擺爛了？」
周平安眼尖，離得很遠，就能看清，赤桐郡城南城門方向，吊橋早早放下，門戶洞開著，有百姓來來往往。
即算是看到自己五萬大軍黑壓壓的緩緩靠近。
所有百姓就像是沒看到一般。
在這一刻，他們好像集體聾了瞎了。
「這……」
周平安騎在白毛大老虎身上，壓下速度緩行，見著這一幕也不由得大感奇異。
「就是這樣了，我就說嘛，赤桐郡百姓，很奇怪，他們根本就不怕死的。
現如今誰不知道主公愛民如子？這時候投降才是最好的辦法，可是，暗地裡刺殺攻擊，也不太像是要真心投靠……」
秦浩再次看到此城，就有些呼吸不勻。
顯然是想起了自己前些天灰溜溜的從城內撤出的事情。
「不對，秦浩你看看你麾下那些將士……」
周平安一眼掃過，就發現秦浩的情緒很有些不對。
他竟然從這傢伙的眼神深處，看到了一絲絲不忍，以及退縮的情緒。
這就有些不好理解。
秦浩何許人。
他就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寧願腦袋掉下，或者生生餓死，都不願意屈服於紅蓮賊的剛烈性情。
當初，只為了他家老母一句話，身高兩米有餘的壯漢，竟然餓成了皮包骨頭。
若非周平安在青羊城的舉措，感動了老婆婆那顆冰封求死的心，主動把自家兒子送到軍營，恐怕，他也見不到這位天生神力，並且，對武道有著獨特天賦的好苗子。
據周平安觀察，在平安軍中，除了林懷玉之外，就數秦浩與項鐵牛兩人武道天賦最強。
這一點，唐林兒都比不上他們。
強在哪裡？
不但強在天賦和根骨上面，還強在意志上面。
以秦浩血戰連場見慣生死的心態，見著此城了，竟然會多出無謂的退縮情緒。
無疑很不對勁。
「你是說，在赤桐郡城普濟寺內，本來有一座十餘丈高的巨大佛像？」
「正是如此，這一點，只要來過赤桐郡的人全都知曉，並且，也沒聽說過，什麼時候曾經拆除過佛像金身。」
拆肯定是不能拆的。
以梵天寺的教義。
佛像立起來了，拆掉就是很不敬的一種行為。
就算是城池丟了，佛像也會一直擺在那裡，除非不得已，他們哪裡會主動拆除？
魚長生也是點頭，在旁說道：「前些天我來過一趟，當時就在城外，也能看到高高矗立的佛像，在陽光照耀之下，反射光芒，十分顯眼。」
她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驚容。
此時離得城池已經很近。
放眼望去，哪裡能看到什麼十餘丈高的金身佛像，城內空蕩蕩的。
最高的樓宇，也只有七八丈高，根本不可能看錯。
「最厲害的還是，末將進城的時候，還能看到那座佛像，等到進了城池之中，就見不到了。」
「依然在那裡，只不過，你們看不到而已。」
周平安燃燒一百根心愿絲線，精神無限拔高，一雙眼睛化為淡金色，遠遠看向城中。
就見到城池中間，虛空之中，有一處空氣出現很不明顯的扭曲波紋，像是炎熱夏日，地面被炙烤，騰起來的絲絲熱浪光紋。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現代社會那邊曾經流傳極廣的一句經文，從周平安心中掠過。
他大致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世界，雖然連神話傳說都不一樣了，追根溯源的話，大抵還是與那三教脫不了太多干係。
俗語云，佛祖菩薩能有千百相，化身無窮，一念三千世界，無處不在。
這裡有他們的傳下來的道統，再自然不過。
倒是不必深究，到底是哪一脈哪一人的傳承。
但無論到底是誰傳下來的法統，他們的根本教義是沒有太多區別的。
照著這個路子去猜就可以了。
「上次你們進城，心靈估計全都受到影想，靈智蒙昧，陷入泥沼而不自知。」
周平安深吸一口氣，眼神微眯：「幸好，你領兵退出來的快，否則，還真有全軍覆滅之危。」
不來硬的，來軟的。
以春風化雨般的心靈影響力，把秦浩率領的千餘騎卒，差點全都陷了進去，出手隱晦，高明之極。
「進城吧，老規矩，先破其信念……」
周平安呵呵一笑，吩咐道：「二弟親率兵馬，封鎖四城門，控制城內糧倉，收羅城內所有糧食，統一管制分發，具體如何派發糧食，聽我號令。」
「遵命。」
「師父、師伯，有勞您二位協助唐家昆仲，帶領人手，重新丈量土地，記錄各戶人口……怎麼分發田地？聽號令行事。」
「平安還請放心，為師定把這事給你盯牢了，不讓任何人徇私。」
蘇憐雪喜氣洋洋的說道。
還不忘看了看身邊不遠處的兩個文士一眼。
那是唐家唐方節和唐方永兩人。
全都是難得的飽學之士。
兩人都有功名在身，雖然未曾出仕，但對於治政方略，很是精擅。
這是唐婉親自舉薦的人才。
也算是自己人。
但是，在蘇憐雪眼裡，就不是這麼回事。
她認為，唐家的人，是外人，唐婉嫁進門來，那就是在與自家寶貝徒弟林懷玉爭搶位子，這裡外親疏，她是很拎得清的。
倒是顧清秋，笑呵呵的一口應下。
並沒有表達出什麼針對唐家的意思。
他擔任雲水宗執法長老日久，早就領悟到周平安的意思。
安排各方人手協同辦事，並不一定是防著些什麼。
從一開始，就進行人事平衡，是要把所有的隱患，消滅在萌芽之中。
雖然還沒有占據一州之地，但是，周平安已經有意無意的，本能運用這種平衡之術，的確是有著帝王之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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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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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過了三日。
在五萬帶甲兵士，以及諸多真武高手的坐鎮之下，平安軍撲滅了一股股刺殺風波。
終於，把城內那股仇恨和狂熱氣氛全都打壓了下去。
事情迎來轉機。
首先就是幾十個乞丐流民，皮包著骨頭，搖搖晃晃的跟隨著士卒，來到普濟寺前，大聲叫罵著禿驢，衝著門前立下的小小佛像吐口水，拉小便……
並且，口吐芬芳，對梵天的至高存在進行侮辱。
很快，這些人穿上了新衣服，吃上了精糧熟肉，並且，分配房子，分配田地……
再堅固的堡壘，從內部攻破總是比較容易。
如果所有人同仇敵愾，寧願餓死都不屈服，自然也沒人奈何得了他們。
畢竟，周平安這些天已經摸清了。
滿城百姓，竟然離奇的相信自己死後會去往靈山勝境，並且，下輩子還會投胎到富貴人家，享盡榮華。
這種明明是很虛妄的畫大餅故事，他們竟然一點也不懷疑，就像是全部迷了心智。
也不是沒人讓他們認清現實。
平安軍分派出大批「肉喇叭」對這些人進行喚醒……
無論是講道理，還是擺事實，全都無……
反而是進城的士卒，也開始有了相信這種「畫大餅」的苗頭。
因此，周平安不得不下重手。
既然大家全都癲狂起來，不得清醒，那就餓著。
控制糧食，控制田地，從利益入手，從人性出發，瓦解他們的心志。
之所以要做到這一步，是因為周平安發現，整個城池之中，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場域籠罩著。
並且，這股場域的最大支持力量，就是數十萬百姓的信念之力。
而這股對梵天的堅信癲狂，好像是人為製造出來的。
「所以，那個消失了金身佛像就是罪魁禍首，百姓的信力就是根源……
從根源下手，才能破除這種奇異的場域力量，否則，我也只能退出此城。」
想到當初唐婉對自己的提醒。
周平安隱隱明白。
越是靠近梵天寺，越是可能會有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
如果在對神武境界沒有絲毫了解的從前。
周平安還判斷不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從唐婉那裡得知，神武境界能掌控法則，是很不講道理的一種能力。
就像唐羽老頭，悟出來的場域雛形，竟然是文心領域，一旦鋪開，對手就什麼也不想，只想與他比拼詩書文章。
如此詭異的能力，如果不清楚，第一次遇到，肯定要吃一個大虧。
既然唐家會有這等奇異的法則之力。
那麼，梵天寺自然也是有的。
他懷疑，在赤桐郡城之中，玄明老和尚逃了舍利子，估計並沒有離開，而是藉由佛像搞出這麼一出大戲來。
所謂的佛像當然不僅僅只是一種擺設。
很可能就是梵天寺神武境祖師滲透此方世界的道具。
此方世界靈機不足，他們是不可以真身過來，但是，卻還是可以做到，以信力為憑，以佛像為橋樑，用出特定的法則場域。
「我說也不用那麼麻煩，就讓我去普濟寺一趟，把那座破廟給拆了，不，乾脆一把火燒掉。」
魚長生也感覺到自己耳朵邊，好像日日夜夜有人在念經，念得她心煩意亂，就出了個主意。
「攻下」赤桐郡城之後，雙方士卒都沒有進行拼殺消耗，守城火油自然全都繳獲了。
要燒毀一座城中寺院，自然是輕而易舉。
「沒用的，那佛像不顯現出來，就算是我進去了普濟寺，也找不到他們的真身所在，沒有任何意義。」
周平安看向普濟寺方向，就發現空氣中的透明漣漪，突兀的變得更清晰了一些。
「斷其信力，果然有用。」
……
接下來兩天，隨著城內餓得受不了的百姓，開始綠著眼睛，開始學著流民乞丐對梵天進行辱罵，周平安就看到金色佛像一點點從虛空之中顯現出來。
看到了本是空蕩蕩的普濟寺，突然之間，就變得金碧輝煌，換了一個模樣。
「這才是真正的普濟寺，如果再沒有轉機，過上十天半個月，恐怕進城的這近五萬大軍，也要被其渡化，好厲害的場域……到底是什麼法則，我倒是試試看。」
「一起去。」
魚長生也是驚奇的看著那突然出現的十餘丈金身佛像，深吸了一口氣，戰意熊熊嚷道。
白河倒是沒有請戰，而是勸道：「敵情不明，也不知這佛像到底有什麼能力，不如靜觀待變。」
「不能等了。」
周平安搖頭。
「你們感覺到了沒有？隨著金身佛像能夠肉眼看到，那股侵染心靈的力量似乎更強了些。」
蘇憐雪緊皺眉頭，感應了一會，「是的，明明知道那普濟寺內藏著敵人，我等卻是提不起什麼戰意，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麼威脅……」
這就很不對了。
就連蘇憐雪這種真武境中期的實力，也會覺得普濟寺沒有威脅，更不想去攻打，有意無意的就想無視。
那麼，普通士卒呢？
周平安看著身邊的數十人精銳士銳，全都精神疲倦，有些人甚至以手擋嘴，打著哈欠……
「還是我去吧。」
感受到心靈之中出現的一絲淡淡危機。
周平安沉吟一會，終於還是決定親自出手。
危機感應很淡，就證明，普濟寺的危機，原則上是可以渡過，並且傷不到自己。
到底是什麼情況？還得看看再說。
他看了看魚長生：「等會無論出現什麼樣的異常情況，師叔也不能輕舉妄動，只離得遠遠的看著就行。」
「關鍵時候，二弟不可心慈手軟，但凡趁亂出手之輩，定然是梵天寺的死忠，第一時間就要鎮壓下去，切切不可讓其掀起大量民怨，讓局勢再次出現反覆。」
「我明白。」
白河重重點頭。
既然梵天寺僧眾全都以信力為基，能藉助百姓心念之力，用出種種神奇本事。
那麼，控制四周百姓，安靜下來，就是對周平安最大的幫助。
……
一步踏進普濟寺真正的大門，空氣如水波般震顫。
高達十丈的雕像，眼中射出三尺金光，眉心白芒閃閃，竟似活了過來，聲音響徹全城：「周平安，也不知是說你自信好呢？還是自大呢？真敢進來送死！」
隨著一聲沉悶如雷的吼叫，金色佛像身形微彎，一拳打落。
如同屋子般大小的拳頭，氣勁凝成實質。
呼嘯而落。
天空大地，都變成無數晶亮琉璃碎片，巨力捲起狂風，像是要把周平安也一同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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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