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太虛（完本）
夜色深邃，萬物虛寂。
草原被烈火焚燒後，變得黑漆漆的，山谷中流淌的溪水被染成紅色，倒影妖冶的月亮。
屍山骨海，殘肢斷臂，金戈爛鐵，雜物一樣堆積在山坡上。
紅色、藍色、綠色的旗幟，上面勾勒不同的圖案，獅虎龍鳳，姿態威嚴，如今卻成了破碎的爛布，一文不值。
道界連年戰爭，已不知過了多久，活著的人早已麻木，死了的人反倒安寧。
一老叟披著蓑衣，推動木板車，將白布包裹的屍軀丟入挖好的坑中，用木鍬鏟土掩埋，最後再拍了幾鏟，夯實一番。
這些人有的衣著華麗，想必是王公貴族；有些金甲寶劍，體格健壯，或許是將軍侯爵；更多的卻是衣不遮體的平民，白骨與血肉混合。
但現在他們都堆在一起，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月光太暗，看不出搬屍人表情，看其一視同仁的動作，想必他對這些不同身份的屍體也沒什麼區別對待。
「吭哧，鐺！」
搬屍人新挖一個坑，卻遇到了阻礙，他頓時皺起眉頭。
這荒山野嶺，亂墳崗中，很少有大的金屬器械，即使有些刀兵，也早被腐蝕的不成樣子。
他繼續向下挖掘，黑土中漏出朱紅色的棺木，敲擊上去卻發出金鐵之音，且極為堅硬。
沒辦法，只能沿著四周掘開，棺材露出全貌，是一樽長約三米的紅木巨棺，看上去年代十分久遠，周身經歷刀砍火燎，甚至有黑色粘稠物質侵蝕。
搬屍人見過形形色色的棺木，卻無如此邪異的墓穴。
想了想，他覺得還是不動為妙，鏟了幾鏟土，想要把它掩回去。
但明顯有些晚了，當紅木棺材被血月照射後，產生不可思議的變化，曾被歲月侵蝕的異木，變得煥然一新。
「嘎吱！」
棺木被橫移開，從棺中坐起一個人。
身披樸實的黑布袍，普羅大眾，芸芸眾生，很平凡的一個人。
但卻不尋常，從這樣一樽棺木中復生的傢伙，會是人嗎？
手臂扶在棺壁上方，當月光直射其肌膚瞬間，變成一條晶瑩剔透的白骨，散發著濃郁的幽冥氣息。
「是你把我挖出來的？」
棺中靈沒有著急出來，反而收回手臂，穩穩噹噹地坐在遠處，卻發出詢問。聲音平淡中和，有些嘶啞，完全沒有亡靈的那種陰鬱撕裂之音。
「必然是我啊，你看看這方圓幾十里，除了我還有活人嗎？」
搬屍人竟也不緊張，與屍體侃侃而談，只不過手慢慢縮進袖口握住某件物什，想必已經有過這般經歷。
見對方不怕棺材及靈異之事，棺中靈倒是有些驚訝，卻也未曾多想：「這裡是什麼地方？如今是何年代？」
搬屍人看這幽冥復生者沒有惡意，漸漸放鬆警惕，靠著一塊巨型黑石坐下，點著旱菸，先品了幾口，才解釋道：「雪荒地元靈城的管轄區，這地方叫思姬陵。至於時間，我不清楚你活著的時候是何年號，如今為暗月紀23年。」
棺中靈聽後，陷入良久的沉默。
搬屍人吸了兩口，反而安慰道：「時移勢遷，斗轉星移。我知道你突然甦醒，必定有些接受不了。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像你這樣的冢中枯骨我也見過不少，既然能有第二次靈智，切莫再追尋前世恩仇，就當自己新生即可。」
幽冥之體在復生後往往會有些殘留的記憶，卻被冰冷的死亡魂火壓制，若一味強行回憶生前，只會淪為執念控制的殘屍。搬屍人如此勸誡，看來的確見過不少這樣的復活之體。
棺中靈愣了愣，卻有些發笑，想不到會有一日他人對自己來說教，談幽冥之道。
不過他曉得自身的情況，一朝入聖，超脫凡俗，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恢復了肉身，哪怕直射幽冥暗月，也可控制骨軀變化。
按照搬屍人所言，他大概已經了解時間的進度。
恐怖復甦，暗月紀年，第23年。道界陷入永夜，每日光輝時間不超過三個時辰，各處墳地屍鬼復生，幽冥重臨陽世。
怪不得搬屍人不怕他復生，想必這樣的場景已經見多了。
只是奇怪的是，這個地方的名號沒聽過，莫非不在東極地，落在了別處？
「你有何名號？若是忘記過去，不如起個新的名字吧！」
「未曾忘記，高浩！」
搬屍人皺了皺眉，低聲嘀咕：「高浩？這名字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莫非與之前的名人？」
想了許久沒想到，搬屍人也就不再糾結：「不管你以前大奸大惡，或行善積德，都已經過去了。既然以幽冥之種的身份重歸陽世，還能擁有如此靈智，當遵循本心，渡此陽世。」
能夠葬入古怪的棺材，靈智又如此高，卻沒有什麼道氣波動，在搬屍人看來，是魂火轉化相當徹底的屍鬼，為上乘之姿。哪怕在幽冥兵種里，起碼是鬼將級別的胚子，甚至有可能達到道種。
「哦？像我這樣的骷髏架子，不被喊打喊殺就不錯了，世人能接受嗎？」
「你離世太久了，如今天下大亂，永夜已至，到處是幽冥屍鬼，在陰城中活人與死人共存，已是常態。哪怕最頂尖的仙朝與魔教，也都在招納幽冥勢力，聽調不聽宣，自成一派，權力大得很。」
恐怖復甦後期的確是幽冥的天下，想不到在紀元23年就已經如此，看來天下亂的太快了，仙朝的秩序已然崩塌。
「既如此，閣下可否詳說一些勢力，讓我心裡有個底，決斷加入誰家。」
聽到高浩發問，搬屍人瞬間來了興趣，身子隱藏在煙霧中，煙槍舉在空中，暢談天下英豪。
「天之北，雪巫復甦萬里冰封，雖有冰雪封印之棺，古巫之鬼軀，卻故步自封，不思進取，到時候被兵臨城下，悔之晚矣；
地之南，蠻荒縱橫，異獸肆虐，更有影牢伺機潛伏，四戰之地，往往吸引幽冥道種前往，卻不知自己也是他人盤中之餐；
西瀚海，神權旁落，魔教獨霸，混沌再起，生靈難尋，哪怕幽冥道種在此都覺得自己是仁慈之輩，可笑可笑；
東極地，仙朝墮落，聖武隱世，蜃樓作賊，群龍無首，內亂不休，早已沒當年氣吞萬里如虎的運勢，逐漸走下坡路。
至於其餘洞天福地，各有千秋，卻也在等待時機，充其量只是大一些的蟲豸鼠蟻，不足為懼！」
高浩笑了笑：「聽閣下這麼一說，天下群雄豈不都泛泛之輩，無一家可成大業者？那還如何渡這恐怖之世？」
搬屍人卻指了指不遠處：「此地不遠就是思姬陵，乃著名的亡者歸宿之地，你若想在這世道找一家勢力投靠，我覺得不錯。」
高浩從棺材中走出，身體被黑袍遮擋，唯獨一雙暗紅鬼眼在黑暗顯露，內里九顆瞳孔閃爍而過。
「閣下這般推薦，莫非你便是此勢力旗下？」
搬屍人擺擺手：「這你可說錯了，我天南海北搬運亡者，四海為家，只是恰巧路過此地罷了。
永夜寒寂，戰火連綿，像此等慘烈場景不在少數。唯獨其管轄之地，陽世平和，陰世有序，人有人的樣，鬼有鬼的家。
單此點，就足夠信任。」
高浩環繞周邊，發現戰場雖慘烈，卻多是陳年之事，新屍確實不多。且有規劃安置之地，供亡者安眠。
搬屍人說的不錯，此地執政官對亡者起碼是敬畏的。
「那好，還請閣下指路，我與你一同前往此地。」
搬屍人將煙掐滅，吹了一聲口哨，不知從何處跑來一頭牛，他跳上牛背，便開始走。
「今日與你有緣，便耽擱些手頭活，帶你一程。」
高浩也不廢話，行步如飛，緊跟老牛。
山丘一座又一座，看似行路不快，實則高浩用了咫尺天涯，兩人一息便可踏過數里。
「今日閣下將我挖出，也算再造之恩，可想要些報酬？」
「報酬？碎銀散金，木石稀有，這些倒是我們小百姓看重的東西，但對你這等大人物也不值一提。」
腳履平地，雲霧翻騰，這搬屍人也看出了高浩的不凡。
「功名利祿、金銀財寶、王侯將相，或許你真能給我，但於我何用，若真是貪圖那些，也不可能在這荒山野嶺搬屍，也不可能遇見你了。見慣生死之界，萬物已成太虛，你若真要謝我，就作揖拜一下即可。」
「到了，這便是思姬陵。芸芸眾生，戰火紛飛，命如草芥，繼續你未盡之業罷。」
「牛兒，我們走了！」
說罷，搬屍人躺了下來，瀟灑西去，片刻後便幾乎沒了身影。
高浩瞥了眼已經停下的神通，默默躬身，朝著搬屍人離去的地方拜了一拜。
「低頭一拜搬屍祭，萬世浮雲過太虛！」
高浩轉過身來，登上山頂，摘下兜帽，露出鬼火之目，盡覽眼下巨城。
十里之疆，百鬼之殿，千墳萬陵，玄姬之思，靜待故人。
曦婭有祂的囑託，自然得掌控全局。但她為魔肆意妄為，回故地靜待。
或許百年，或許千年，替他守好這份基業即可。
今曰姬思陵，古曰元幽！
在高浩現身瞬間，一座血池浸泡的陵墓，一位絕代風華的女子猛地驚醒，披上紅紗乘坐血鸞，便朝塔外飛去，眼中全是歡喜與驚愕，以及如釋重負。
與此同時，整座城市都沸騰起來，安眠的亡者世界如同被點燃陰火，無數幽冥從它們的墓穴走出，抬頭望天。
白骨千萬稱雄，殭屍飛天不朽，紙人陰燈作祟；鬼差拘魂役屍，畫皮惑世蠱靈，鬼將縱橫天下；骨龍幽鳳展翅高飛，點亮寂滅陰雲。
如此浩瀚而恐怖的幽冥大軍，在這一幕，就是絕對的力量，但無人能夠將其完全掌控。
直到現在，萬鬼俯首，陰司臣服：「府君！」
恐怖復甦，現在才真正開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