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7章 釜底抽薪
隨著外戰屢屢獲勝、國力蒸蒸日上,長安作為帝國政治中心之地位愈發凸顯,國內外人口不斷匯聚,時至今日人口早已超過百萬,偌大都城人滿為患、擁堵不堪,連帶著京畿周邊也成為天下富戶聚集之地,多有各地世家門閥、富商巨賈在京兆地區購買土地,或是興建莊園、或是充做族產,再加上朝廷對於功臣勛貴之賞賜,土地幾乎瓜分一空。
當初太宗皇帝為了賞賜房俊,便不得不將驪山之山谷、坡地賜給房俊,因為京兆地域之內著實難以找到合適之土地……
現在安氏內遷,這個問題自是愈發嚴重。
不得已,就只能向著外圍去尋找……
李承乾道:「安氏內遷,朝廷必然要給予其肥沃之土地用以安家立戶、繁衍生息,還望諸位多多考量,擇選之地不能過於貧瘠。」
諸人互視一眼,都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對於安氏,陛下恨不能將其滅門消戶,又豈能願意給予其肥沃之土地任其重新壯大?只不過身為皇帝,不能示之以狹隘之印象,故而正話反說罷了。
若果真擇選一處適宜居住、耕作之土地,陛下定然不滿……
而這也正中幾位文官之下懷,關中之地用以封賞功臣尚且不足,誰願意將好地拿出來給安氏?
馬周沉吟著思慮一番,道:「去歲雨水充沛,太白山山水患嚴重,多條合流裹挾著山體在盩厔縣南部沖刷出一片平灘,今年對河床大加治理未曾泛濫,那一片平灘已然穩定,面積足有數千畝,可容納數千人開墾、居住。」
劉洎忍不住看了馬周一眼,虧得他一貫認為這是個實誠人,卻不想也是個黑心的。
太白山屬於秦嶺山脈,其山中水流充沛,素有「九口十八峪」之稱,大大小小的峪口數十條,每當雨水大的年份便時常爆發山洪,導致山腳下有一大片山洪沖刷的灘地。
這些灘地雖然地勢平坦、水量豐富,但土質貧瘠,並不適宜耕種,且動輒遭受山洪威脅,根本無人開荒……
「侍中果然胸有錦繡,關中各地皆在胸腹之中,如觀掌紋!那塊地域的確是京兆府少有的空地,儘管多是生土且時常遭受水患威脅,不過安氏一族家大業大、人口眾多,擁有極佳的耕作技術與人才,將其地開墾出來並不難,朝廷也可酌情予以減免稅賦,以示恩惠。」
他覺得自己比馬周厚道多了,馬周乾脆將人家丟去那裡自生自滅,自己起碼還想著給減免稅賦,別讓安氏一族因為種不出糧食甚至被山洪威脅而餓肚子……
李承乾立志於做一個合格之帝王,對於關中各地極為關注,自然知道盩厔以南這塊地域,遂點頭道:「既然兩位皆予以認可,那便如此決定。」
反正是這兩人出的主意,將來安氏總不至於怪他這個皇帝吧?
這說來,安氏一族大逆不道,朕既往不咎已經是寬宏大量、法外開恩,知足吧……
房俊咳嗽一聲,提醒李承乾還有事情並未處理完呢。
李承乾醒悟:「安元壽乃太宗皇帝冊封右驍衛大將軍,如今闔族內遷,自然不能繼續留任,當擇選一人前往繼任,諸位愛卿可有合適之人選?」
無論如何,安元壽都無可能繼續擔任十六衛大將軍,但繼任之人選也不好選擇,右驍衛一直在安元壽掌控之下,由當初追隨其進攻關中就可看出上上下下皆其族人、心腹,想要重新使得這支軍隊徹底忠於君王,必然困難重重,殊為不易。
劉洎看向李勣、房俊,這件事他雖然很想插手,但也知道這二位絕無可能讓他有插手之餘地。
但是一支十六衛大軍,這兩人想必都想掌控手中吧?
或許會因此內鬥一番……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房俊率先開口:「英公認為誰人合適?」
這是主動退讓了。
李勣想了想,道:「越國公可有合適之人選?不妨說說。」
居然沒有乘機拿下,反而有謙有讓?
不過在場諸人還是敏銳抓捕到其中一點,李勣對房俊之稱呼為「越國公」,而不是「太尉」……
房俊略一沉吟,道:「琅琊郡公如何?」
李勣隨即頷首:「正合我意!」
李承乾便笑起來:「二位皆乃軍中柱石,既然想法一樣,可見琅琊郡公的確是最為合適之人選。既如此,那就讓兵部簽署調令吧,朕聖旨冊封、明示天下。」
琅琊郡公,即是牛進達,當下是左武衛將軍,盧國公程咬金的心腹臂膀,由牛進達繼任右驍衛大將軍,既是酬賞牛進達這些年之功勳,更是對程咬金的釜底抽薪。
遠在姑臧、人地生疏,不得回京、心中煩悶,臂助遠離、焦頭爛額……這大抵就是未來一段時間程咬金的狀況。
李承乾矜持的笑了笑,念頭通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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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法司」會審「昭陵大案」的消息,很快席捲整個長安城,不僅宗室之內瑟瑟發抖,那些與宗室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商賈們亦是惶恐不安。朝廷的意思很顯然是對此案大辦特辦,那麼最終的結果極有可能無限擴大,再多的人被牽連進去都不足為奇。
在這個年代,很多事情其實是很難說清了,任何事情想要抓住確鑿之證據並不容易,很難說某一人確實參與某一事,反之,很多時候其實並不需要確鑿之證據,有人證、有口供,足矣。
而三木之下又有幾人頂得住?
所以但凡是大案要案往往牽連極廣,因為背後基本都夾在著某一種政治意圖,需要某一個人有罪的時候,這個人基本就有罪……
況且此案涉及昭陵,幾乎踏破了文臣、武將、勛貴等等各個階級之底線,就連長安城裡的百姓都時不時聚集一起跑去朱雀門外鼓譟,要求朝廷嚴懲涉案之人。
太宗皇帝與文德皇后的名聲極佳、威望極重,擁躉無以計數,憤怒的百姓恨不能將那些在昭陵建材物料之上動手腳的賊子們扒皮抽筋、大卸八塊。
……
李孝恭從太極宮出來,沒有回府,直接坐著馬車去了襄邑郡王府。
書房之內,李佺奉上香茗,退出門外。
李孝恭瞅了一眼李佺背影,笑著道:「賢侄聰慧穩重、才略不凡,宗室之人有口皆碑,假以時日定能成為帝國棟樑。」
李神符擺擺手:「年輕人還是毛躁得很,不僅需要多多歷練,更需要你這樣的長輩多多敦促、教誨,也不指望他們功成名就,若能安身立命繼承家業,老夫就心滿意足了。」
孫子是不錯的,奈何他那個老爹太蠢,如之奈何?
自己的嫡長子已然病逝,現在李德懋便是嫡長子,若是越過他將家業傳給少子李思暕,不僅李德懋不同意,其餘那些庶出的兒子也不服,搞不好就是蕭牆之禍……
李孝恭嘆口氣,道:「誰說不是呢?現在宗室里的子弟各個膽大包天,根本不知死活。陛下震怒,輿論沸騰,朝堂上已經確定由『三法司』梳理昭陵一案,審理之後凡有罪人員,無分身份,皆從重、從嚴、從快處置,這一波大浪席捲而來,不知多少人身敗名裂,其中很多怕是連祖宗的爵位都保不住。」
對於宗室來說,死幾個人並不嚴重,誰家裡不是子孫成群?上面的死了,由下面的頂上去就是了。
褫奪爵位才是最可怕的,一旦沒了祖宗的爵位,整個支脈便泯然眾人矣,再無身份帶來之特權,就連以往兩代帝王御賜之宅邸、田地都要收回,憑什麼繼續錦衣玉帶、鐘鳴鼎食?
李神符則略帶憤然,道:「陛下何其心狠手辣!昭陵一案固然罪不容赦,可事實上牽涉入內者寥寥無幾,如此大張旗鼓令三法司介入,不就是要牽涉廣眾、打擊異己嗎?虧得他整日裡宣揚什麼仁德寬厚,實則心黑手狠,果然一脈相承!」
這自然說的是當初李二陛下「玄武門之變」殺兄弒弟、屠滅滿門之舊事了,事實上不僅僅是當時的東宮、齊王府被殺戮一空,宗室內也被狠狠殺了一茬,今時今日的宗室之內承爵人,沒幾個是各家的嫡長子……
「叔王謬矣,」李孝恭劍眉緊蹙:「彼輩不肖,居然在昭陵的建造上動手腳,縱然百死亦難贖其罪,自尋死路怪得誰來?太宗功業彪炳千秋,威望播於四海,縱有瑕疵,亦非吾等可以評斷,叔王慎言。」
「呵,」
李神符冷笑一聲:「你以為這話是我說的嗎?出去聽聽吧,小兒假仁假義、苛虐薄恩,實乃天下人之共識,讓他在那個位置上多坐幾年,李唐皇家的名聲就將敗壞光了,到時候天下有識之士群起而討之,江山社稷飄搖動盪,汝等悔之晚矣!」
李孝恭頭痛不已,抬手打斷對方,沉聲道:「吾不與叔王爭論,今日登門只想警告叔王,切莫因為此次大案牽涉諸多宗室,便以為可以趁機收割許多人的效忠,如若叔王不顧家國大業、不顧江山社稷,一意孤行鋌而走險,莫怪在下翻臉無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