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3章 個人崇拜
辛茂將有些尷尬,世人皆以為他攀龍附鳳努力攀上許敬宗這個高枝,但真不是。起初許敬宗有意將愛女下嫁,辛茂將婉拒,作為書院子弟豈能不知許敬宗之本性?
貪婪、斂財、暴戾……這樣一個純粹的小人,誰人願意靠近?
只不過之後一次偶然的機會與許家千金巧遇、結識,頓時被其溫婉性情、如花美貌、博學多才所折服,誰能想到那樣一個毫無底線的父親能生的出這般鍾明玉秀的女兒?
用房俊的話來說,那便是「歹竹出好筍」……
兩人私定終身,卻遭受許敬宗之嫌棄,以高高在上的姿態開出天價彩禮,辛茂將自是拿不出,只得尋求房俊幫助。
房俊親自帶著辛茂將登上許家大門,許敬宗這才萬般不願的答允這門婚事,卻也以「不宜大操大辦」來表達不滿,婚禮低調進行,除去三五好友、書院同窗之外,外界不得而知。
奇恥大辱。
……
現在陛下陡然提及婚事,辛茂將尷尬不已、無地自容。
房俊給李承乾添酒,笑道:「茂將何必氣餒?張良原是布衣,蕭何稱謂縣吏。晏子身無五尺,封作齊國宰相;孔明臥居草廬,能作蜀漢軍師……寒門貴子,志存高遠,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辛茂將出身隴西辛氏,其祖上亦是天下士族、流傳久遠,前隋還曾出過禮部尚書,只不過隋末之後人才凋零、不復往昔盛況,卻也自有家學淵源,算是寒門。
這樣的子弟有家學傳承,又有晉身之機會,成功的概率較之世家子弟也不遑多讓。
如此「中二」之鼓勵,自然令辛茂將心情激盪。
李承乾訝然,看看房俊,又看看辛茂將。
許多年來,朝野上下對於房俊之推崇,非舉世無雙之詩才,非攻城掠地之戰功,亦非扶搖直上之官運,更非富可敵國之家資,而是其識人用人之能。
蹉跎歲月、鬱郁不得志如蘇定方,出身寒門、落魄衰敗如高侃,世家子弟、少年昂揚如裴行儉,貧寒落魄、不得不投身軍伍如薛仁貴……每一個原本默默無聞之輩,經由房俊指點、提拔之後,皆大放異彩、獨當一面。
岑長倩已然表露出宰輔之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難不成這個辛茂將亦是此等出類拔萃之人才?
辛茂將隱隱感受到陛下投注過來的目光,心底感激,知道房俊這是在拔擢於他,只要陛下今日記住他的名字,來日時機一到,必受重用。
不過他又豈是見利忘義之輩?
離席參拜,一揖及地:「學生深受太尉之教誨,可謂恩重如山,他日若有成就,定當竭誠以報、萬死不辭!」
房俊眼看著李承乾面色冷淡下去,便有些無奈,訓斥道:「是不是讀書讀傻了?書院之教育,是教授汝等忠君、愛國,時刻忠於君王,將帝國利益至於至高無上之地,何時告訴你們要私相授受、結黨營私?書院的每一文錢皆出自於陛下之內帑,汝等之教育皆陛下苦心經營,要懂得飲水思源!」
皇帝天生便自私自利,能夠為己所用者方是人才,似辛茂將這樣對大臣表忠心,焉能受到皇帝之重用?
辛茂將慚愧道:「是我一時失言,請陛下恕罪。」
李承乾面色寡淡,擺擺手:「無需如此,太尉才華絕倫、極具人格魅力,便是朕也心生親切,更何況汝等學子?」
辛茂將這才重新入座。
岑長倩親熱的為其斟酒,什麼話都沒說,只碰了一下杯子,一飲而盡。
李承乾平復一下心情,問道:「當下各地赴考之學子情形如何?除去住宿之外,可還有別的困難?」
岑長倩想了想,道:「並無太多困難,長安、萬年兩縣之縣衙並禮部官員每日都會開展調查,針對住宿、疾病等等都有幫助,總體來說情形甚佳。」
辛茂將道:「倒是有一事或許需要關注,各地學子多有跋涉千里赴京者,路途遙遠、路況不佳,或翻山越嶺或跨越江河,一路上難免各種突發情況,導致許多人路引、文書或丟失或毀棄,上報之後,禮部派人前往這些學子之原籍調取檔案,萬一來不及,恐將影響考試。」
現如今大唐各州府縣之基礎建設開展轟轟烈烈,首當其衝便是鋪設道路、興修水利,但偌大國家疆域萬里,山川河道縱橫交錯,各地之間連通官道往往翻越大山、跨越大河,非一二十年難見其功,故而路況極差,學子行走其間出現意外不可避免。
一旦檔案、文書等等憑證丟失,即便去往原籍調取,一些路途遙遠的地方也很難及時返回。
李承乾面色嚴肅,詢問房俊:「二郎以為,此等情形當如何解決?」
房俊略作斟酌,建議道:「或可由其原籍之其餘學子三人以上聯名具保,可先行參加科舉考試,若能在考試之後、公布成績之前取得其文書、檔案,若不能及時取回,則取消考試資格。」
譬如後世「准考證」一樣,一旦丟失,主動喪失考試資格,沒有什麼是否公平之類的質疑。
李承乾欣然道:「這個辦法好!二郎稍後負責將此事通知禮部,若有其餘問題也當妥善解決,務必盡最大之努力確保學生能夠參加考試。」
「喏。」
李承乾喝了幾杯酒,與書院學子們聊了聊,這才起身離去。
恭送陛下離去,諸人重新入座,房俊蹙眉訓斥辛茂將:「你到底怎麼想的?陛下當面,你向我宣誓效忠,簡直自毀前程!」
他倒是不在乎陛下是否有所猜忌,但陛下對辛茂將必然心有隔閡,若在底層為官,陛下未必在意,可一旦上升至一定高度,肯定遭受陛下打壓。
辛茂將笑笑,不以為意道:「學生不懂那些阿諛逢迎之道,心裡怎麼想,嘴就怎麼說,大不了將來隨同水師去往海外,租借了那麼多土地、港口、礦山,總需要官員前去治理吧?天大地大,大有可為!」
房俊搖頭嘆氣,頗為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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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宰輔之才啊,難道要因為他而發生人生變故,不得不去往海外與番邦野人為伍?
岑長倩也道:「太尉勿惱,茂將之言看似魯莽無禮,實則乃吾等書院學子之共同心聲。書院看似乃陛下內帑所建,可陛下之內帑來自何處?還不是太尉您率領水師從海外賺回來!況且自書院成立之日起,太尉便殫精竭慮、全力維繫,對吾等學子更是關愛有加,吾等之有今日,皆拜太尉所賜也。」
「太尉素來教導吾等『國家利益高於一切』,吾等謹記在心,誰將國家利益置於一切之上,吾等就聽誰的!」
「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吾等固然忠君,但更愛國!」
諸多學子七嘴八舌,表露心跡。
房俊有些發愁。
書院的教導是有效果的,學子們明白了更多道理,知道不可「愚忠」,對君王之敬畏遠不如對國家利益之尊崇,更懂得「亂命不可受」的道理,在國家與君王之間懂得如何取捨。
可以說,即便李承乾想要做一個昏君,也失去了支持他「亂命」的土壤,等到這些學子走入朝堂、執掌大權,沒有幾個人會沒節操的「助紂為虐」,當政事堂里的宰相不再奉行「君王天下」之思想,一切以「國家利益至高無上」,那個時候才是避免「一人興邦、一人滅國」之厄運。
可說到底,房俊固然有藉助書院學子完成改革之心思,卻從無依仗書院學子攫取權力之覬覦,他從未想過當什麼「校長」……
但是很顯然,如今的書院已經有了這樣的苗頭,或許是他的努力被學子看在眼中心生敬佩,或許是他的權勢地位令學子甘願追隨,也或許是他人格魅力舉世無雙……無論如何,如今的貞觀書院已經開始了「個人崇拜」。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長此以往,勢必將他推向「權臣」的不歸路……
或許,應該適當減少自己在書院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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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十,「禮部試」在長安、萬年兩縣之衙門進行,自子時起,左右金吾衛闔城戒嚴,所有人出入城闕都要經受嚴格檢查,兩縣縣衙百步之內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任何人等無禮部下發之文書、腰牌皆不可接近,數千頂盔摜甲的兵卒弓上弦、刀出鞘,虎視眈眈、嚴陣以待。
天色漆黑,縣衙門前街巷已經燈火通明,無數學子在僕從護送之下前來赴考,先接受兵卒之檢查,確認身上並無違禁之物准予放行,抵達縣衙門前還要再度經受官吏之搜身,所有可能隱藏作弊物品的地方都要嚴格搜查,衣衫、文具、鞋襪等等,嚴格至極點。
諸多學子怨聲載道、喋喋不休,叫囂著「斯文掃地」,鄉試之時可沒這麼嚴格……
房俊穿著一件圓領瀾衫,戴著軟腳幞頭,負手站在萬年縣衙門前,與身邊的許敬宗道:「考試之後便上一道奏摺,於天下各州府新修建築用以科舉考試,便名為『貢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