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休見司馬懿開口,冷哼一聲,偏頭不再跟司馬師這個小輩計較。
司馬師雖然心中不忿,但被司馬懿冷冽的眼神一瞪,亦是偏頭不再開口。
曹真的反應比曹休要冷靜。
眼下局勢不明,司馬懿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大魏不可一日無君。
倘若曹叡真的不慎遇難,誰當大魏的皇帝就是個難題了。
曹叡,無子啊!
良久。
曹真徐徐開口:「若陛下真的不慎遇難,可在宗室中擇選良才稱帝。」
司馬懿看向曹真,再次問道:「擇選任城王,還是鄄城王?」
曹真回視司馬懿:「任城王和鄄城王,誰稱帝都會引起對方的不滿。」
「故而宗室良才不能是任城王和鄄城王任何一人,亦不能是兩人子孫。」
「可擇選其餘宗室子嗣,過繼給陛下為養子。」
「如此,才能維繫任城王和鄄城王之間的平衡。」
「袁譚袁尚之爭,不可不引以為鑑。」
「仲達以為如何?」
司馬懿暗贊曹真的敏銳。
倘若真的在曹彰和曹植之間擇選一人,不用劉備動手,大魏就得內亂相爭。
昔日袁譚袁尚如何敗亡的,大魏就會如何敗亡。
司馬懿認同了曹真的觀點,道:「既如此,可先驅兵白馬,探查陛下的行蹤。」
「陛下若在,便是大魏之福。」
「陛下若逝,那就事急從權。」
「征南大將軍,你以為如何?」
司馬懿、曹真和曹休,都是曹丕的託孤重臣。
這等大事,自然得讓三人統一意見。
曹休見曹真和司馬懿都有了抉擇,儘管心中不太情願,依舊錶達了認同的態度。
三人意見統一。
大軍遂分成了三部。
一部由曹休統率,負責搜尋曹叡的下落。
一部由曹真統率,負責抵擋劉備的追擊。
一部由司馬懿統率,負責去打白馬的諸葛喬。
在三人商議的期間,自鄄城狼狽而逃的曹叡,此刻卻在黃河邊苟延殘喘。
雖然過去多日了,但諸葛喬五日破鄄城的恐怖依舊震撼曹叡的心靈。
在昔日曹操的眼中,一直都認為曹叡是宗室麒麟兒,是能跟諸葛喬一較高低的。
曹叡同樣這樣認為。
大漢的皇帝劉禪不足慮,能讓曹叡提起精神應對的同輩人就只有諸葛喬。
然而。
鄄城一戰,徹底打破了曹叡的自信。
五日!
僅僅五日,就攻破了近兩萬將士守備且錢糧軍械齊備的鄄城!
本以為是勢均力敵,沒想到是全面被碾壓!
這讓曹叡不由想到了昔日一挑六的秦國。
這是軍械上的碾壓!
亦是制度上的碾壓!
諸葛喬可以在短時間內利用工坊來大量製造箭矢弩矢,曹叡只能用傳統的方式來生產製造箭矢弩矢亦或者向世家大族購買。
「陛下,喝口糖水吧。」
諸葛恪將水囊遞給曹叡,水囊中有珍貴的蔗糖。
雖然當了諸葛喬的內應,但諸葛喬破鄄城的「粗暴」方式也讓諸葛恪暗暗吃驚。
箭矢弩矢是消耗品,製造是需要時間的。
即便諸葛恪統兵作戰,亦不敢如此「豪氣」的消耗箭矢弩矢。
諸葛喬卻是壓根不心疼。
五日內向鄄城傾泄十萬支箭,三千發投石。
向鄄城的偽魏將士展示了什麼叫「真理在射程之內」。
曹叡小小的飲了一口糖水,眼中多了幾分落莫:「元遜,朕敗了嗎?」
諸葛恪輕輕搖頭:「陛下若能返回鄴城,敗了亦能捲土重來;陛下若是回不了鄴城,大魏必亂!」
「還請陛下莫要喪失了鬥志!」
曹叡眼神複雜的看向諸葛恪:「元遜,你是諸葛喬的胞兄,你是可以選擇投降偽漢的。」
「只要你擒了朕,憑你跟諸葛喬的血脈之情,今後你在偽漢定能封候拜將,名震青史。」
諸葛恪拱手凝聲:「陛下,臣本為吳臣,因遭奸人陷害而投魏;陛下不以臣微鄙,對臣百般信賴。」
「臣若再擒了陛下去投偽漢,跟昔日的呂布又有什麼區別?」
「諸葛喬雖然是我的胞弟,但他早已過繼給了偽漢丞相諸葛亮。」
「親疏有別,志向有別,立場有別,臣又豈會行此無義之事?」
曹叡見諸葛恪不卑不亢,言辭犀利而堅定,心中對諸葛恪的信任更深了:「朕若能返回鄴城,元遜當為第一功!」
曹叡許諾了諸葛恪,抖擻精神。
正說間,人報附近出現無當飛軍的。
曹叡臉色一變,連忙招呼親衛撤離。
這段時間,曹叡一直被無當飛軍追擊,每次都只能堪堪逃離。
幸虧諸葛恪辦事機敏,又多有軍旅經驗,這才讓曹叡次次都能化險為夷。
只是曹叡這段世間受的苦不少。
為了避免生火暴露蹤跡,養尊處優多年的曹叡,淪落到了啃樹皮草根充飢的地步。
曹叡剛離開不久,王平的副將柳隱就引無當飛軍來到了曹叡方才休憩的地方。
「都穩著點,別讓曹叡瞧出破綻。」
「再有兩日,這任務就完成了。」
柳隱叼著草莖,叮囑周圍的飛軍將士。
有飛軍小卒不理解:「將軍,為什麼非得將曹叡放走啊?生擒偽魏的皇帝,這可是封侯大功,能名留千古的。」
柳隱斥道:「擒了曹叡又能如何?擒了曹叡,難道就能讓偽魏投降嗎?」
「難道你比輔漢大將軍想得更周全?」
小卒脖子一縮:「將軍你別發火,我就問問。」
柳隱將草莖吐出,拍了拍手道:「問也不行!輔漢大將軍行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我來質疑?」
「若不是看你跟我多年,就你剛才的問話,我就能將你侍衛細作來處置。」
「不用多疑,等曹叡渡過黃河,其他的事就跟我們沒關係了。」
在柳隱等無當飛軍的「追擊」下,曹叡跟諸葛恪狼狽而逃,終於在一處渡口尋得了一艘渡船。
曹叡大喜:「天不亡朕!元遜,速速駕船渡河!」
諸葛恪在江東長大,這駕船的本事那是自小就有的。
當即。
諸葛恪就跟曹叡登上渡船,一同登船的只有曹叡的幾個親衛。
其餘的將士,曹叡也顧不得了。
就在曹叡跟諸葛恪剛渡河不久,岸邊的柳隱「恰到好處」的殺向曹叡的將士。
本就飢腸轆轆的偽魏將士,哪裡擋得住無當飛軍的攻殺。
只是片刻時間,渡口便就沒了站著的偽魏將士。
仔細詢問了降卒後,柳隱看著遠去的渡船暗暗鬆了一口氣。
真要抓曹叡,壓根不用追曹叡這麼久。
鄄城破的時候就能生擒曹叡。
跟曹叡演這麼久,一是要故意引偽魏的兵馬來白馬尋曹叡,二是要給諸葛恪製造機會。
河北如今都還在偽魏手中,擒了曹叡並不能滅了偽魏。
更重要的是:諸葛喬不想要一個世族林立的河北!
不論是劉備還是劉禪,都是以仁義立足,這髒事不能由劉備和劉禪來做!
曹叡,是一柄不錯的刀!
白馬。
昔日關羽斬顏良之地,諸葛喬和司馬懿兩軍對峙。
自諸葛喬出道以來,就跟司馬懿屢有交鋒。
曹操跟劉備漢水劃界的時候,諸葛喬就嘗試要用離間計除掉司馬懿,在雍涼的時候諸葛喬也屢用離間計。
無奈司馬懿太謹慎,對曹家又表現得極為忠誠,這讓諸葛喬的離間計難以奏效。
初見司馬懿的時候,司馬懿還只是個丞相軍司馬,諸葛喬亦無官職在身。
如今再見時。
司馬懿是偽魏的託孤大臣、撫軍大將軍,諸葛喬是大漢的中流砥柱、輔漢大將軍
兩人又皆是善統兵的宿將。
「大漢輔漢大將軍諸葛喬在此,司馬懿,可敢出陣相見!」諸葛喬銀盔銀甲,仗劍策馬而出。
二十六歲的諸葛喬,臉上的稚嫩早已褪去。
常年軍旅作戰,讓諸葛喬的臉上也飽經風霜,更顯成熟。
司馬懿本不想出陣,又考慮到曹叡如今生死不知,遂也策馬仗劍而出。
司馬師則是持戟護衛司馬懿右方。
諸葛喬看向弱冠之年的司馬師,嘖嘖稱讚:「司馬懿,你身旁的這位小將如何稱呼?」
司馬師見諸葛喬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心中不忿,喝道:「我乃河內司馬師!」
「諸葛喬,你雖然是偽漢之臣,但你我年齡相仿,你若肯降魏,我願稱呼你一聲大兄。」
諸葛喬大笑:「司馬師,你還小!又位卑職位,稱呼我大兄顯得你趨炎附勢。」
「我是大漢的輔漢大將軍,你父司馬懿是偽魏的撫軍大將軍,我跟你父平輩論交。」
「若你父肯降大漢,我願屈尊稱呼你父一聲大兄。」
司馬師氣得怒火直涌。
本想打壓下諸葛喬的氣勢,沒想到反被諸葛喬占了便宜。
「子元,休得無禮!」司馬懿輕斥一聲,內心卻是多了無奈。
司馬師只比諸葛喬小四歲,心性卻遠不如諸葛喬。
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諸葛喬,司馬懿又想到了漢丞相諸葛亮。
同樣是龍鳳之人,子嗣卻是天差地別。
「諸葛喬,閒話少提,你邀我陣前相見,有何所求?」司馬懿盯著諸葛喬,語氣徐徐沒有半點波瀾。
諸葛喬撫掌而笑:「司馬懿,你的沉穩令我佩服。你來白馬,肯定是想尋覓曹叡的蹤跡吧?」
「很可惜,曹叡已經被我生擒,你還是回去換個皇帝吧。」
司馬懿內心一驚,那副鷹眼也隨之眯了眯:「諸葛喬,明人不說暗話,你若真的擒了陛下,又豈會在這裡跟我閒話?」
「沒有生擒住陛下,卻妄圖用言語來亂我心神,這種伎倆太無趣了。」
諸葛喬再笑:「司馬懿,你這就錯了。」
「我能五日破鄄城,難道還能讓曹叡逃了?」
「我之所以不公開此事,是因為我在想這曹叡我是殺了還是放了。」
「若是殺了,你們回去不僅能另立新君,還能同仇敵愾。」
「若是不殺,我就得養著。」
「方才我在想,倘若等你們另立新君了,我再將曹叡放回去,曹叡是當皇帝還是當太上皇?」
「苦惱啊!」
司馬懿內心波瀾四起,更有駭然之意。
倘若真如諸葛喬所言,曹叡被生擒又沒被公開,那麼司馬懿就犯難了。
是另立新君還是等曹叡歸來?
見司馬懿神情緊張,諸葛喬又道:「司馬懿,別這麼緊張,方才我是騙你的。」
「曹叡已經渡過黃河了,壓根就不在兗州。」
司馬懿蹙眉:「諸葛喬,你到底想說什麼?」
諸葛喬看向司馬懿的眼神,多了幾分戲謔:「想知道我是怎麼破鄄城的嗎?」
「瞧你這眼神,一副想問又不願意問的模樣。」
「看在你我平輩論交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的告訴你吧。」
「其實,諸葛恪是我的內應!」
「曹泰在東平國戰敗,是諸葛恪告的密,這才有我五日破鄄城。」
「記得回去告訴曹叡,我願意用曹泰、樂綝、張虎和徐蓋,來交換諸葛恪。」
司馬懿的眉頭更緊了。
諸葛恪的用意,司馬懿猜不透了。
故意在兩軍陣前,道出諸葛恪是內應?
這是要保諸葛恪還是要害諸葛恪?
司馬懿冷著臉:「還有其他話要說嗎?」
諸葛喬長嘆:「司馬懿啊,你可真無趣!」
頓了頓。
諸葛喬肅容看向司馬懿,眼中充斥殺意:「司馬懿,你不死,我心不安啊!」
話音一落。
變故驟起。
一支弩矢射向司馬懿的面目。
「阿父小心!」
司馬師眼疾手快的拉了司馬懿一把,弩矢擦著司馬懿的頭盔而過,那弩矢碰撞頭盔的撞擊聲,讓司馬懿一陣耳鳴。
司馬懿來不及怒罵,躬身伏案,驚惶而走。
司馬師怒斥諸葛喬「卑鄙」。
然而。
迎接司馬師的卻是新的弩矢。
「運氣真好,這都射不中。」諸葛喬笑眯眯的看著驚惶而走的司馬懿父子。
雖然聽起來有遺憾之意,但諸葛喬的語氣卻沒半點遺憾。
仿佛這兩弩矢是故意射偏的一般。
「將軍,方才為什麼不直接射死司馬懿?」張嶷看得清楚,諸葛喬方才留手了。
諸葛喬將連弩掛在馬鞍鉤上,眼神深邃:「司馬懿是曹丕的託孤重臣,曹真和曹休未死前,司馬懿還不能死。」
「我還需要司馬懿替我辦些事。」
「吩咐眾將,不可跟司馬懿廝殺,若有曹休兵馬出現,全力格殺!」
「記得讓曹泰、樂綝、張虎和徐蓋四將獲悉。」
張嶷領命:「將軍放心,末將這就去辦。」
諸葛喬策馬返回。
暗子落下,接下來就得下明子了。
如今出現在白馬附近的有兩支兵馬,一支司馬懿,一支曹休。
不打司馬懿,只打曹休。
不論怎麼看,這其中都有貓膩。
被諸葛喬這一針對,曹休就慘了。
本來搜索曹叡的行蹤就要分散兵力,如今又被諸葛喬針對。
曹休在白馬附近的搜索軍士,三日內被連滅十幾股。
雖然一股只有五十人,但被連滅十幾股也是近千人的損失,這還只是短短三日!
就在曹休鬱悶的時候,人報曹泰、樂綝、張虎和徐蓋求見。
曹休吃了一驚,連忙讓四人入內。
見到曹泰,曹休急問:「曹泰,陛下呢?」
曹泰擦了擦臉上的泥土,道:「陛下渡河回鄴城了。」
曹休驚道:「你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曹泰讓曹休屏退左右,道:「是諸葛喬軍中得到的消息。」
「諸葛喬欲用我四人交換諸葛恪,說諸葛恪是內應。」
「這些消息雖然有挑撥的嫌疑,但可以肯定的是陛下已經渡河了。」
「否則諸葛喬不會故意散布這些消息,又故意放鬆警惕讓我等逃走。」
曹休蹙眉:「那你們來找我是為了何事?」
曹泰道:「我們本來是要渡河去鄴城的,途中聽聞征南大將軍還在尋找陛下的行蹤,頗為疑惑。」
「司馬懿在三日前就知道了陛下渡河去了鄴城,為何征南大將軍還未離開?」
曹休臉色大變:「司馬懿三日前就知道了?此話當真?」
曹泰點頭:「三日前,諸葛喬在陣前跟司馬懿對話,想挑撥離間,就將陛下渡河的消息告訴了司馬懿。」
曹休怒不可遏:「司馬賊子,竟然知情不報,害我折損近千軍士!」
「定是這廝對我不滿,想借諸葛喬之手削我軍力。」
「待回了鄴城,定要參這賊子!」
曹休將頭盔投擲在地,怒聲發誓。
雖然司馬懿是不確定曹叡是否真的渡河了,但司馬懿半點消息都不告訴曹休,這讓曹休感受到了欺騙。
司馬懿可以認為消息有假,不能知情不報。
曹泰道:「陛下既然返回了鄴城,那我們也要儘快渡河了,一旦被諸葛喬的追兵咬上,就難以善了。」
曹休強忍對司馬懿的憤怒,道:「去河內!走河內渡河。」
樂綝問道:「要不要先告訴撫軍大將軍?」
曹休冷哼:「他既然不仁我何必有義,你想去就去我不攔著!」
樂綝頓時沉默不語。
曹休召集了軍士,急急撤往河內。
曹休這一走,壓力就給到了曹真。
不僅劉備要打,諸葛喬也要打。
反觀司馬懿,壓力反而要輕鬆不少。
曹叡渡過黃河的消息一傳出,曹真不敢再戀戰,一路向河內而去。
劉備令眾將狂追六百里,一直將曹真追到了河內這才罷兵。
本是曹叡五路大軍伐漢,不曾想丟了兗州又被沿途追殺,享受了昔日袁枯骨的待遇。
黃河以南,由西至東,盡歸劉備!
在得了兗州後,諸葛喬又故技重施,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廢私奴」的運動。
不配合的,一律視為支持偽魏的漢賊。
對此。
劉備未作干涉。
顯然。
劉備已經準備將這些髒水全都接下來,避免今後劉禪沒有足夠的魄力來支持諸葛喬削世家豪強的舉動。
大量對大漢有怨言的世家豪族,被驅逐去了黃河以北。
這些世家豪族家主的錢糧則是被收為國有,用來安頓恢復自由身的佃農、工仆等私奴。
比起在豫州和徐州時的政策推行,兗州的推行更加的順利。
黃河以南,盡歸大漢。
在劉備的默許下,諸葛喬的威望空前高漲。
哪怕朝中有世家大族出身的儒生激烈反對,也是無濟於事。
諸葛喬充分利用了儒生之間的矛盾,將「自有大儒為我辯經」用的那叫一個純熟。
由於儒家的包容性,僅僅是韓非子時代儒家就有八大學派,再往後,分支更是成百上千。
就比如人之初性本善和人之初性本惡,這都是儒家提出的觀點。
一個孟子,一個荀子。
一個儒家,出現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
可以說,儒家已經不單純的是一個學派了,更像是一個名頭。
上位者需要什麼樣的儒家,就應該出現什麼樣的儒家。
世修降表的某派,早就成了儒家末流了,代表不了儒家了。
如有需要,掄語亦可以成為儒家的主流觀點。
作為後世閱歷萬千的諸葛喬而言,因循守舊是不可取的,想要什麼就自己動手。
諸葛喬想要儒家的主流觀點是「廢私奴」,就會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出現。
甚至於,就一句「為生民立命」五個字,都能註解千萬,將那些持反對意見的世家大族儒生駁斥得啞口無言。
眾口鑠金。
諸葛喬掌握了印刷術、造紙術科技,麾下培養了一大批寒門儒生。
同時又掌握了軍權、政權,有威震天下的名望。
論關係網亦是大漢最頂流的一批。
諸葛喬要讓「廢私奴」為儒家主流觀點,自上而下誰能反對?
王莽改制最大的弊端的就是政令不能傳出皇宮。
諸葛喬改制,上至君王三公九卿,下至庶民百姓,士農工商各階層都有大量的人支持。
這便是真正的威懾力!
亦是諸葛喬花了十年的時間打造出來的各階層聲望!
這黃河以南的名仕,加起來都不夠諸葛喬一人打的!
然而。
在黃河以北,諸葛喬的名聲卻是臭得一塌糊塗。
北方的世家豪族,對諸葛喬那叫一個恨之入骨!
因為曹叡連丟豫州徐州和兗州,朝野內外對曹叡的指責聲是此起彼伏。
更有世家豪族公然支持曹彰和曹植,要讓曹彰和曹植替代曹叡來當大魏的皇帝。
曹叡再次見識到了這些世家豪族嘴臉,決定全力扶持諸葛融在大魏境內興辦國營工坊。
同時又以諸葛恪執掌校事府,暗中監察百官。
有曹叡在背後支持,諸葛恪和諸葛融對偽魏的世家豪族開始了瘋狂的競爭。
只要是諸葛融看上的山川,就沒有得不到的。
若有人要反抗,諸葛恪就會搜羅罪名。
陳群和司馬懿屢屢進諫,曹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
一時之間,偽魏朝野的世家豪族對諸葛恪兄弟恨之入骨。
連帶諸葛誕和諸葛緒這兩個跟諸葛恪兄弟沒多少關聯都被殃及了。
只要是姓諸葛的,在偽魏的世家豪族眼中,都是惡人!
「陛下對諸葛恪和諸葛融兄弟,寵信日深,對你我的進諫屢屢不聽,更是縱容諸葛兄弟圈地。」
「長此以往,大魏必亂啊。」
陳群憂心忡忡,言語又多了幾分惱意。
作為偽魏的最頂流的世家豪族之一,不論是南面的諸葛喬還是北面的諸葛恪諸葛融,都在挖世家的根基。
諸葛融甚至還「仿製」出了造紙術和印刷術。
說好聽是「仿製」,說難聽就是暗中跟諸葛喬購買的。
諸葛融更是刊印了大量南方士人為「廢私奴」的辯經文章在北方流傳。
最令陳群惱怒的是,這竟然受到了曹叡的支持!
世家豪族的私奴,那是能廢的嗎?
若廢了私奴,誰給世家豪族開荒?誰給世家豪族勞工?
世家豪族給了這群賤民吃喝,曹叡竟然還想要這些賤民恢復自由身?
恢復了自由身,曹叡就能向這些賤民徵稅,那世家豪族前期的投入不就打了水漂了?
司馬懿長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諸葛恪和諸葛融雖然得罪了河北的世家豪族,但卻為曹叡謀得了實實在在的利益。
不僅在冊的人口多了,內庫的錢糧也多了。
既然世家豪族當著曹叡的面瘋狂兼併土地人口,曹叡為什麼就不能將土地人口收回來?
若皇帝是曹丕,或許還會向世家豪族妥協。
可皇帝是曹叡,這個連曹丕都能算計的狠人,又豈會向世家豪族妥協。
尤其是兗州戰敗後,河北竟然傳出了要擁立曹彰曹植的聲音。
這是曹叡不能忍受的!
繼承了曹操狠辣的曹叡,行事的風格同樣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
若皇帝都要受到世家豪族掣肘,豈不是就成了劉協?
「長文,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我們這些當臣子的,可以進諫,不可以更改陛下的意志。」
「相較於陛下,我更擔心的是劉備。」
「沒想到劉備竟然都快七十了,尚能斗米十斤。」
「這才是大魏的心腹之患啊!」
司馬懿挺鬱悶的。
曹操才活了六十六,劉備都快七十了還龍精虎猛的。
陳群亦是心情複雜。
昔日陳群雖然效力劉備,但陳群對劉備其實是瞧不起的,效力劉備也是看在父親陳紀的面子上。
故而劉備在徐州失利後,陳群就轉投了曹操。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劉備是越老越厲害。
「劉備將國事都丟給了劉禪。」
「沒了國事的煩憂,軍務上又不用廢寢忘食勞心費力,自然就活得久。」
「在這一點上,劉備的確有過人之能,這皇帝說不當就不當。」
本就善於養生的陳群,自然能看懂劉備活得久的原因。
不用跟曹操一般嘔心瀝血的煩憂國事、玩弄權謀算計,也不用跟曹操一樣心煩戰事,這自然是吃得香睡得好。
再加上劉備本就軍旅出身,這身體就強於旁人,別說年近七旬尚能斗米十斤,再活上十年劉備照樣能吃好喝好。
哪像曹丕,為了當世子費盡心思,為了當皇帝同樣費盡心思。
這心思太多猜疑太甚煩惱太多的人,是活不長的。
司馬懿踱步而道:「眼下局勢,已經不能由你我掌控了。」
「陛下要折騰,就先讓陛下折騰吧。」
「我們現在的優勢,是河北的世家豪族如今同仇敵愾,對偽漢都有很強的厭惡。」
「再有黃河天險在,偽漢想要北渡黃河攻打大魏,是不會如先前那般輕鬆的。」
陳群見司馬懿不肯多言,知道司馬懿是準備明哲保身了,也只能無奈長嘆。
偽魏君臣世家相互斗得厲害,大漢內部相對而言矛盾平緩。
雍涼益荊揚豫徐兗八州的世家豪族,敢唱反調的基本都被清洗了。
剩下的世家豪族大部分都轉變了身份,獲得了新的紅利,自然也不會跟劉備分出來的利益過不去。
這些世家豪族,想要跟北方的世家豪族一般大肆的兼併土地人口是不可能的了。
諸葛喬的造紙術印刷術和推廣的「平民文字」,正在對黃河以南的大漢士民進行思想上的啟蒙。
黑暗雖然無處不在,但諸葛喬卻能讓這些黑暗變得更少。
雖然簡體字如今只是平民文字,但市場效應會讓平民文字取代權貴文字。
文字的核心在於交流。
當使用平民文字的基數變大,貴族文字就會成為阻礙交流的障礙。
市場效應,會倒逼「權貴」去適應!
待得時機成熟,劉禪也能來一句「一個文字兩種寫法,這難道不是對國家的分裂嗎」?
洛陽。
被兩度焚毀的城池,在劉禪和諸葛亮的努力下,恢復了生氣。
劉禪否決了禮官大興土木興建宮殿的提議,採納了諸葛喬的進諫,將人力物力都用在了城內民房的修建上。
不僅為百姓提供了大量的工作崗位,也減少了朝廷賑災的壓力。
再加上這些民房都是要分給洛陽百姓的,故而興建民房的民工積極性都很高。
寧可不修宮殿,也要給百姓解決住房的皇帝,這可不常見!
僅僅這一舉措,劉禪的「仁」名就傳遍了洛陽。
劉禪以身作則都不修宮殿,三公九卿也不敢有怨言。
這屆洛陽君臣,堪稱住房條件最差的一屆了。
章武十年冬。
諸葛喬攜妻兒返回洛陽探親。
諸葛攀九歲了。
在諸葛喬的教導下,諸葛攀秀氣內斂,外人看起來跟尋常家的少年沒多大的區別。
只有諸葛喬知道,諸葛攀的心思早已蓋過同齡人。
好聽點叫心思縝密,通俗點就叫悶騷。
外人面前儀表堂堂,熟人面前就放飛自我。
就比如現在。
自幼聰慧、輩分上應該稱呼諸葛攀一聲侄兒的六歲諸葛瞻,反而成了諸葛攀的跟屁蟲。
哥前哥後的跟著。
聽得黃月英和關鳳都想拿藤條抽人了。
諸葛喬對此卻是不以為意,還用「長兄如父」來安撫黃月英和關鳳。
一個是諸葛喬的弟弟,一個是諸葛喬的兒子。
用長兄如父來解釋,諸葛瞻喊諸葛攀「兄長」貌似也是合理的。
跟黃月英聊了些家常後,諸葛喬來到了書房。
書房中。
諸葛亮正埋頭處理公務。
「阿父,阿斗准了你三天假,你何必在家還如此辛勞。」諸葛喬將棗糕放在諸葛亮身邊,然後愜意的躺在了書房的搖椅上。
諸葛亮抬頭看向諸葛喬:「伯松,你應該改口了。陛下已經登基,不可再喚其小名了。」
諸葛喬不以為意:「我若在私底下還喊阿斗陛下,阿斗反而會擔心我在疏遠他。」
「雖說帝王多為孤家寡人,但我不希望阿斗變成孤家寡人。」
「昨日我見阿斗時,阿斗還向我哭委屈,說阿父你好幾年都沒喊『阿斗』了,總是陛下陛下的。」
「阿父啊,你現在是阿斗的『相父』,不要太生分了。」
「阿斗在朝堂上是皇帝,可在私底下還是個孩子。」
諸葛亮扶額:「陛下的長子都六歲了,陛下若是孩子,陛下的長子又是什麼?」
諸葛喬不假思索:「陛下的長子,自然就是小孩子咯。」
話音剛落,一卷竹簡砸向諸葛喬。
諸葛喬眼疾手快,連忙抓住:「阿父,不用這麼狠吧!」
諸葛亮斥道:「沒個正形!」
諸葛喬笑嘻嘻的甩開竹簡,咦了一聲:「阿斗這是,要讓我當大將軍?」
「岳丈還在,讓我當大將軍,這有些不太合適吧。」
諸葛亮瞪了諸葛喬一眼:「有什麼不合適?這大將軍你不當,誰能當?」
「自雲長卸任後,大將軍一職就一直空缺。」
「如今黃河以南皆為漢土,你也該上朝了。」
諸葛喬將竹簡一合,起身放回:「我還是繼續當我的輔漢大將軍吧。」
「朝中有阿父就夠了,我還是更喜歡統兵在外。」
「偽魏未滅,誓不還朝!」
諸葛亮盯著諸葛喬:「你不還朝,誰替我分擔軍政諸事務?」
「若你肯替我分擔,我又何至於放假了還要在書房批閱?」
諸葛喬肅容:「阿父,你這話就不對了。」
「善政者,要會分權。」
「你瞧我,哪怕我遊山玩水,也不會影響我的軍務。」
諸葛亮再次扶額:「就你理由多。」
閒聊一陣。
諸葛亮將手中的公文放下,起身來到棋桌:「來,跟我對弈一局。」
諸葛喬眼皮一垮:「阿父,不要總是在我這臭棋簍子身上找勝利的快感啊。」
下一刻,諸葛喬頭一縮,躲過了諸葛亮手中的羽扇。
「適才戲言,阿父勿怪!」
黑白子落下。
諸葛亮的眼神也逐漸變得嚴肅。
「伯松,你費盡心思,將兗豫徐揚的世家豪族驅趕去黃河以北,莫不是想一勞永逸的解決前朝以來的世家豪族尾大不掉的問題嗎?」
諸葛亮一針見血的道出了諸葛喬這幾年的謀劃。
見諸葛亮提到世家,諸葛喬也收起了戲謔:「阿父認為,此事不妥嗎?」
諸葛亮搖頭:「若能一勞永逸的解決前朝留下的遺禍,自然是妥當的。」
「只是伯松你用如此激進的方式,必然會導致北方世家豪族同仇敵愾。」
「渡河北伐,會變得極為艱難了。」
諸葛喬嘁了一聲,語氣中多了幾分輕蔑:「一群外來的世家豪族,又如何能跟冀州本地的世家豪族爭搶土地人口?」
「於我而言,不論是被我驅逐去北方的世家豪族,還是冀州本地的世家豪族,都只是池塘里的一群大小魚。」
「然而。」
「池塘里的魚料是有限的,這些大小魚想生存,就只能互相吞噬。」
「大魚吃小魚,最後只剩下幾條大魚。」
「魚大了,這心就大了。」
「心大了,曹叡這個皇帝,就有難了。」
「至於同仇敵愾?」
「比治軍、比治政、比治民、比生產力,偽魏這群世家豪族,拿什麼跟我比?」
「我能在十天內造出十萬支箭矢,只靠弓弩投石就能擊潰兩萬人防守的鄄城。」
「在絕對的武力面前,談什麼同仇敵愾啊!」
「若不是我需要這群世家豪族在北方彼此消耗,不想讓阿斗背負『殘暴』之名,在鄄城的時候我就將曹叡生擒了!」
諸葛喬敢動世家豪族,源自於絕對的武力優勢。
世家豪族不能動嗎?
後世有個叫黃巢的,連門閥士族都殺了個精光。
諸葛喬遇到的,還只是一群連門閥都算不上的世家豪族。
至於仁義名聲?
皇帝是劉禪又不是諸葛喬,諸葛喬要什麼仁義名聲?
至於爭議就更不怕了。
諸葛喬活著的時候,都有大儒為諸葛喬辯經;諸葛喬百年之後,為諸葛喬辯經的大儒只會多不會少。
世家豪族不削,皇權就無法集中。
皇權無法集中,再好的國策都無法實施。
諸葛亮見諸葛喬言語中皆是對世家豪族的蔑視,提醒道:「伯松,世家豪族中不乏智者。」
「你現在就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會被刀尖傷了腳。」
「倘若北方士族被逼上絕路一起發力,湊上百萬大軍亦非難事。」
「你可要想清楚了。」
諸葛喬落子而道:「若要湊上百萬大軍,北方士族必定會內遷大量胡人。」
「正好,我將胡人一起收拾了,省得今後給大漢增添麻煩。」
「阿父,你不用再試探我的決心了!」
「我不會允許新興的大漢,跟光武帝建立的大漢一樣,受世家豪族擺布。」
「不論是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布天下,還是士族兼併土地人口化為門閥,在新興的大漢都將無立足之地!」
「不將這群蛀蟲給滅了,大漢最多五十年又會如前漢一樣,皇帝整天忙著跟世家斗,而讓百姓陷入無盡苦難之中。」
「這一局,我必勝!」
諸葛喬落下一子,直接破了諸葛亮的棋局。
看著諸葛喬那沒有任何動搖的自信心,諸葛亮不由欣慰一笑:「伯松既然有此決心,那我就陪伯松走完這一局吧。」
「我也不希望大漢又如前朝一般,只能風光數十年又陷入內亂之中。」
諸葛喬跟諸葛亮談了許久。
如今的諸葛喬,已經具備足夠的閱歷和智慧,跟諸葛亮暢談天下了。
直到諸葛攀帶著諸葛瞻來書房喚兩人用膳,諸葛喬這才停下了跟諸葛亮的交流。
只是見到諸葛瞻在諸葛攀身後「哥前哥後」,諸葛亮的眼神多了幾分無奈。
平日裡忙於公務的諸葛亮,對諸葛瞻是缺乏關注和教導的。
以至於諸葛瞻雖然有些小聰明但不多,現在遇到受諸葛喬薰陶的諸葛攀,小聰明勁兒就不夠用了。
諸葛亮甚至想不出,諸葛攀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讓諸葛瞻心甘情願的喊一聲「兄長」的。
論輩分,諸葛瞻是諸葛攀的叔父!
「阿狗,要有禮數!」
諸葛喬不疼不癢的輕斥了一聲諸葛攀,拍了拍兩小的腦袋,跟諸葛亮走出書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