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路遇薛傻子
林之孝乃榮國府的銀庫管家,地位僅次於大管家賴大,此人不僅辦事能力強,而且做人低調謹慎,向來只做事少說話,就連王熙鳳都給他們夫妻起了個綽號叫「天聾地啞」。
其實更難得的是,林之孝此人有底線有良心,不像賴大和賴二兄弟,損公肥私,中飽私囊。譬如原著中有過一段描寫,來旺的兒子欲討婢女彩霞為妻,林之孝私下勸阻賈璉,因為那來旺的兒子是個嫖賭飲盪抽,五毒俱全的爛人,誰嫁給他便等於往火坑裡跳。
此外,林之孝的眼光顯然也挺毒的,在別人眼中的賈家花團錦族,近年還出了一名貴妃,正是風光無比,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而身為銀庫管家的他卻深知這不過是花架子罷了,雖然表面光鮮,實則內里虧空嚴重,再加上賈家的幾代男丁,一代不如一代,沒一個成器的,所以斷定賈家必然好景不長。
幾年前,頑劣的庶子賈環由於被驢踢傷後,竟變了個人似的,小小年紀便才華橫溢,連下三元,簡直是異軍突起。林之孝當時還暗暗慶幸賈家氣數未盡,後輩中終於出了個人物,指不定能延續家聲,甚至是光大門楣。
可惜由於王夫人的狹隘和短視,最後弄得一地雞毛,趙姨娘送了性命,賈環也為了避禍而自我放逐到金陵,從此撕開了與賈家難以彌補的裂痕。
這些年來,林之孝每念及此都禁不住惋惜,多好的苗子,卻因宅斗而毀了,倘若夫人大氣一些,好生培養輔助,指不定賈家會出一名神童進士,將來入閣拜相也不在話下,如此一來,賈氏一門再續百年輝煌也不是沒可能的。
林之孝本以為賈環被放逐到金陵之後,便會自始沉淪,一蹶不振,然而讓他驚喜的是,賈環非但沒有沉淪,還折騰出這天大的動靜來,就連皇上都下旨褒獎,這讓老太太和老爺不得不重視,採取補救措施彌合雙方關係,夫人也逼於壓力,同意了把趙姨娘遷回賈家祖墳。
正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作為家奴,林之孝自然希望賈家長盛不衰,所以,當賈政找到他時,他便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甚至帶著兩個兒子奔赴金陵,找賈環商量遷墳的事。
本來嘛,在封建家長制的威權朝代,遷墳的事只要長輩決定了,賈環這晚輩是無權置喙的,所以根本不需要經過賈環同意,但是賈母此舉顯然是想彌合與賈環的關係,若不經賈環同意,最後結果只能適得其反。
因此,賈母和賈政雖然沒有明說,但林之孝還是根據自己的揣度,先找賈環,待徵得他同意才動手遷墳,而且為了保險起見,他還先找到了平兒打通關節,試圖藉助平兒的影響力來說服賈環。
這也側面反映出林之孝這個人辦事,確實經驗老到,且行事謹慎周全。
閒言少敘,言歸正傳。且說林之孝帶著兩個兒子離開巡鹽御史衙門,剛來到大街上,便見一隊錦衣衛威風凜凜地迎面而來,為首之人瞎一目,戴著黑色的眼罩,倒隱約認出正是錦衣衛指揮使易洪。
林之孝心中一凜,忙帶著兒子退到街邊一角垂首讓行。易洪自然不認得林之孝這種小角色,徑直進了巡鹽御史衙門找林如海議事。
老二林貴凜然道:「聽說因為私鹽窩案,錦衣衛近日幾乎把整個揚州官場都連根拔起了,既有文官也有武官,就連南京六部也有幾位相公被抓了,其中一個還是刑部侍郎。」
林之孝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低聲道:「一個侍郎值當什麼,這次連義忠親王府恐怕也保不住了,但願不要連累到咱們府里才好,走吧,神仙打架呢,莫要管別人閒事了。」
當下,林之孝父子三人便收拾了行李出城,乘船直奔金陵而去。
…………
京城,賈府。
由於八月初三便是賈老夫人的生辰,所以闔府上下近日都在為此提前作準備。
之前由於放印子錢的事暴露了,王熙鳳被賈母剝奪了管家的權力,但經過這幾年的「改造」,賈母估計認為王熙鳳已經徹底洗心革面了,於是近來又讓她重新管理後宅事務,只是發放月錢的權力並未交到王熙鳳手中,仍然由林之孝家的負責發放月錢。
王熙鳳對此雖然並不滿意,但能重新管家,她還是相當興奮的,所以連日來躊躇滿志,準備在操辦賈母的壽宴這件事上大展身手,重新建立起自己昔日的權威,同時也好討賈母的歡心,指不定老祖宗一高興,就把發放月錢的權力也一併還給自己了。
然而,正當王熙鳳絞盡腦汁,挖空心思準備,一切都差不多就緒時,卻傳來了聖旨,說太上皇身體欠恙,皇上要齋戒七日為太上皇祈福,宮中妃嬪均減食謝妝,民間一月內不得嫁娶宴樂,賈母的壽宴自然也就取消了。
於是乎,王鳳姐復出後的第一把火把還沒點起來就被澆滅了,說不出的憋屈,夜裡便禁不住向剛回到家中的丈夫賈璉抱怨道:「那位早不病晚不病,偏就這個時候病,害我白忙了半個月,真真倒霉到家了。」
賈璉冷笑道:「你白忙了半個月倒事少,若牽連到咱們家,那可不是頑的。」
王熙鳳心中一凜,低聲問:「那位突然病倒,可是跟義忠親王老千歲有關?」
賈璉眼中閃過一絲悸色道:「八九不離十了,當初皇上把錦衣衛指揮使易洪派去揚州,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今消息傳回來了,七月初七那天夜裡,揚州城中發生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一夥黑衣人圍攻巡鹽御史衙門,差點便要了易洪和林姑爺的性命,事後查實是揚州都轉運鹽使張一棟、知府洪文軒、以及義忠親王府的采賣太監姬進孝策劃指使的。當晚,這三人都死了,據說張一棟和姬進孝是逃跑後畏罪自殺的。」
王熙鳳吃驚地道:「他們為何要圍攻林姑爺的府衙?」
賈璉冷笑道:「你平時有千般聰明,唯獨這時倒犯迷糊了,自然是東窗事發,為了掩蓋罪行才鋌而走險了,早就聽聞義忠親王府與私鹽窩案有關,如今算是坐實了,對了,據說當晚王曾孫徐文瀚也死在巡鹽御史府里了,他親率死士和王府侍衛,假扮成強盜攻入了巡鹽御史府,結果倒霉,被亂槍打中了腦袋,當場暴斃而死。」
王熙鳳震驚得嘴巴大張,吃吃地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賈璉沉聲道:「易洪上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本,昨日皇上才收到了,今日圈子裡就傳出了風聲,我也是聽南安郡王府的人說的,光憑豢養死士這一條,義忠親王府這次就完了,更何況還有私鹽這一案。聽說皇上今日一早就去西苑向太上皇請安,中午便傳出太上皇身體欠恙的消息,試問這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
王熙鳳不由面色煞白,顫聲道:「這麼說,義忠親王老千歲這次是保不住了?」
賈璉點了點頭:「何止,只怕還有不少人要人頭落地呢,反正如今揚州府的官僚幾乎被連根拔起了,就連南京部里也有數人被抓,瞧著吧,很快朝中也會有人倒霉,但願不要牽連到咱們家才好。」
王熙鳳聞言更是驚恐不安,因為他叔父王子騰與義忠親王向來交往甚密,兩人均是太上皇的左臂右膀,一旦義忠親王倒台,那麼自己叔父王子騰也極有可能被牽連。
天啊,怎麼會這樣!
王熙鳳不由瑟瑟發起抖來,她的大哥王仁前幾年由於眼紅冰淇淋的生意賺錢,試圖從賈環手中搶奪過來,結果卻被環老三「設計」,誤傷了七皇子,皇上一怒之下派錦衣衛把自己大哥抓起來,最後更是翻出舊案,連同自己父親,還有東府的珍大爺一併削爵流放,後來還是虧得元春才選鳳藻宮,加封賢德妃,這才被減罪還京,但直到現在,爵位還沒得到恢復。
所以說,如今叔父王子騰是王家唯一的倚仗了,倘若叔父再被義忠親王牽連,那麼王家就真的完蛋了。
賈璉對王家的死活並不是很關心,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皆因王熙鳳平時太過強勢,仗著有娘家人撐腰,總要處處壓他一頭,害得他睡個婢女都要偷偷摸摸的,當初要不是王熙鳳跟防賊似的防著,他早就把平兒弄到手了,何至於後來便宜了賈環。
「睡吧,別瞎想那麼多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一想到甜美可人的俏婢平兒,賈璉便禁不住肉痛不已,也懶得再管王熙鳳了,打了個呵欠便轉身而睡。
王熙鳳心中忐忑不安,哪裡睡得著,輾轉反側一夜未眠,第二天頂著兩隻熊貓眼便去賈母屋裡請安,結果這時賈母剛得到消息,說義忠親王府被錦衣衛接管了,闔府上下監視居住,還要準備三法司會審什麼的。
賈母心慌之餘,不由慶幸道:「虧得林姑爺有遠見,當初婉拒了義忠親王府的提親,要不然,等於把玉兒那丫頭往火坑裡推啊,但願不要連到咱們賈家才好,唉,看來朝中這下半年都不得安生了。」
賈母年過七十,見過的風浪多了,但此刻仍舊有點惴惴不安,出身侯門世家的她,又活了七十多年,政治觸覺還是相當靈敏了,自然看出太上皇和皇上的權力鬥爭已經白熱化,如今義忠親王一倒,只怕也快要分出勝負了。
政治鬥爭之可怕,其過程刀光劍影,驚險異常,其結果無疑也是血淋淋的殘酷,正所謂成王敗寇,贏者通吃,輸者必然頭顱滾滾。
很明顯,一場腥風血雨的大清洗就要到來了,今年年底之前,最遲明年春天就必見分曉。
…………
這一日晌午,賈環和盧象升所乘坐的船隻終於抵達金陵,二人棄舟登岸,商量好前往府學報名參加歲試的日子,然後便分道揚鑣了。
前文便提到過,賈環花了兩百兩銀子,在朱雀街的平安里(地名)置買了一座宅子,雖然不大,但也有前後兩進,共五六間房,所以他邀請盧象升前往同住,但是後者婉拒了,估計是因為賈環帶了女眷,覺得不方便吧,情願自己花錢住客棧。
賈環也不勉強他,道過別後,便帶著曼達琳和圓圓往朱雀街而去,金寶和沐野二人則負責拿行李跟在後面。
金陵乃大晉的留都,而且地處江南富庶之鄉,其繁華程度比之北京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曼達琳雖然不久前才來過,但大多時間都困在薛家宅子裡,再加上那薛蟠終日陰魂不散,她更是懶得踏出房門,所以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金陵街頭閒逛。
至於小邢沅則是第一次到金陵,所以一大一小兩美女,均被繁華的街頭吸引住了,一路上東張西望,興致勃勃,瞧瞧這個覺得新奇,看看那個也是新鮮。
這時,眾人正好經過夫子廟一帶的秦淮河畔,忽見水邊泊著不少精緻華美的畫坊,那船娘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大腿,甚至是胸前大片雪膚,極為妖嬈嫵媚地招攬過往的客人。
曼達琳好奇地問:「圓圓,她們這是在幹什麼?」
小圓圓這年紀顯然已似懂非懂了,小臉紅紅地低聲道:「快別看,那是些不正經的女人。」
恰在此時,一艏兩層的豪華畫舫靠岸了,一行人酒氣醺醺地登上岸來,當中一人不是別個,竟然正是薛蟠那貨。
賈環一見,扭頭便走,偏生薛蟠那貨雖然喝了五六分醉意,卻一眼認出了他,扯開了嗓子便大叫:「是環兄弟麼?」
賈環只作沒聽見,繼續策馬往前行,薛蟠那貨急忙跑上前,一把牽住馬韁,瞪大一雙醉眼道:「哎呀,還真是環兄弟,你幾時到金陵的?也不提前派人通知一聲,我好出城接你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