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說起來,馬周還是很感激李昊的。
哪怕自己並未在他那裡學到什麼知識,但曾經的他可能會為了十兩八兩銀子折腰,可現在……,等閒千把百兩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三五萬兩堆在一起也不會再讓他心跳如雷。
這都得益於倉儲中心修建與岐州工程,大筆金錢過手,改變了他的眼界與見識,金錢對他來說雖然依舊還有誘惑,卻不會讓他再無比向望。
搖搖頭,馬周道:「走吧,別看了,這裡的事情與我們無關。」
「為何不看,身為御史吾等有監察天下之權,如此豈能坐視不理。」同行御史中的一人腳下紋絲不動,傲然說道:「今日本使便要看看,這太谷縣令會如何處理此事。」
馬周苦笑,對那御史道:「溫振兄,還是算了吧,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有結果,你沒見縣令都採取冷處理,對這些人避而不見了麼。」
溫振,中書令溫彥博之子,真說起來,在長安官二代中,地位與房遺直相差不多。
他老子把他放在御史台,本意是打算讓他學的世故一些,結果沒想到在魏徵那老貨的影響下,溫振非但沒有變的世故,反而學成了一根筋,凡看到不合律法之事,不管是誰,都要上去辯個子午寅卯。
為此,他老子溫彥博把心一橫,特地利用這次機會將他塞進了前往并州的官員隊伍中,打算讓他出門經經風雨,見見世面,最好是被社會一頓毒打,只有這樣才能讓這耿直的小伙兒認識到,什麼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單憑脾氣倔在這個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
「避而不見就能解決問題了,那是縣令無能,今天如果他不出來,我便上書彈劾他人浮於事,罔顧百姓……」
「溫兄別急。」長孫沖溫振越說越來勁兒,暗中拉了他一把:「依我看,這種事情在并州應該不是個案,不如我們先去下一處州縣,若是還有這般情況,正好將這些人浮於事的傢伙一同彈劾了豈不省事。」
幾人的爭論不知不覺中聲音大了些,漸漸引起了那些哭鬧的鄉紳注意,紇干承基怕被那些人圍上難以脫身,連忙一邊點頭附和,一邊轉身擠開人群拉著眾人向外走:「長孫公子此言有理,那就這麼定了,走走走,咱們快點回去,趕路要緊。」
溫振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奈何勢單力孤,不等開口便被眾人裹挾出了人群,等反應過來,人已經上了馬車。
「你,你們……」
「溫兄莫怪,吾等也是不得已。」馬周見溫振氣的臉都青了,連忙陪笑道:「要是剛剛在縣衙門前被那些人圍住,少不得要費一番口舌,到時候耽誤了行程還好說,萬一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哼,說的好聽,我看你們就是膽小怕事。」馬車不斷前行,溫振想下車也沒有辦法,瞪著馬周鄙視一番,兀自不肯罷休:「也罷,這裡的事情我可以先放一放,等到了太原府,如果李德謇不給我一個解釋,我便上書連他一起彈劾。」
長孫沖笑著打了個哈哈:「哈哈……,行,到了太原府,一切隨你!」
……
李昊這段時間一直很忙,用老百姓的話說就是腳不沾地,兩頭不見日頭。
這一日好不容易得空想要休息一下,結果天剛麻麻亮,房門便被人拍的山響,一個聲音叫魂似的嚷嚷著:「德謇,李德謇,快開門!」
「你大爺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李昊一個翻身從床上坐起來,趿拉著鞋睡眼惺忪沖向房門,惡狠狠拉開還沒開口,便被一個披著雪白狐裘的身影緊緊抱住:「哈哈哈……德謇,好些日子不見,可想死我了。」
寒氣撲面,李昊瞬間清醒了,扎掙著叫道:「長孫沖,你大爺的,凍死老子了!艹,快給老子鬆開啊!」
「哈哈哈……」長孫沖毫不在意李昊的怒罵,用力在他背上又拍了幾下才把手鬆開,望著好友猴子一樣跳上床,裹上被子,似笑非笑道:「德謇,如果我是你就不會繼續睡,否則當心有人彈劾你。」
李昊全身縮在被子裡,只露出一顆腦袋,打著哆嗦道:「長孫沖,你玻璃尾巴,怕夾怎麼著,進來就不知道門關!誰彈劾我?你把誰帶來了?該不會是老魏吧?。」
長孫沖從善如流的回身推上門,將寒風隔到門外,一邊將狐裘脫下一邊說道:「是溫振,魏黑子覺得你就是匹脫韁的野馬,必須給你加個籠頭,否則天知道你能惹出什麼禍來。」
「溫振……,溫彥博家那二小子?他還沒被打死呢?」李昊詫異道。
長孫沖翻了個白眼:「你這話說的,好歹老溫也是尚書令,地位跟我老子差不多,誰那麼大膽子敢打他兒子。」
李昊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決定不出賣好兄弟程處默:「算了,這事兒先不提了。哎你們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也不通知我一聲,我出城去接你們。」
長孫沖聳聳肩膀,無可奈何道:「我倒是想通知你,不過溫振那小子非要搞什麼微服私訪,調查民情,倔的要命。我們幾個拿他沒辦法,就只能順著他的意嘍。」
好吧,這事還真怪不得長孫沖,李昊搖搖頭。
溫振的倔脾氣在圈子裡那是出了名的,惹毛了他連他老子溫彥博都敢彈劾,長孫沖顯然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暖和過來一點的李昊解開被子,開始往身上套衣服,一邊套一邊問道:「這次都誰來了?不會只有你跟溫振兩個人吧。」
「一共來了十個人,我,紇干承基,你的那個徒弟馬周,還有就是溫振,另外還有幾個工部的大匠,御史陳群,戶部員外郎唐憲、林國棟。」
「東宮兩個,戶部兩個,御史兩個,吏部一個,工部三個。」李昊掰著手指數了數,撇嘴道:「陛下好生偏心,你跟太子是表兄弟,肯定向著太子,戶部是你爹的地盤,那兩個肯定也得跟著你走,這麼一算,陛下這是要給李承乾爭功啊!」
「去去去,不會說話就閉嘴。」長孫沖翻了上白眼。
儘管李昊說的是事實,可這種事情心裡明白就行了,幹嘛非要說出來。
「走吧,出去見見這些老朋友。」李昊換好了衣物,在長孫沖鄙夷的目光中走出房間。
長安城紈絝百餘,屋中連個侍女都沒有的除了李昊,就沒有第二個。
真不知道這傢伙腦子是怎麼長的,難道真有什麼特殊愛好?!
屋外,薛仁貴尷尬的站在門口,糾結的五官都要抽到一起去了。
長孫沖這個不要臉的傢伙,進了府門之後就跟山賊進村了一樣,仗著李昊好友的身份在府中橫衝直撞,除了程音音的院子能讓他止步之外,其它地方就跟走城門沒什麼兩樣。
薛仁貴倒也想把這貨攔住,奈何這傢伙臉皮厚啊,你攔他他就玩了命的喊,嗓門還賊大,無奈之下只能妥協,讓他闖進了李昊的房間。
李昊一看薛仁貴的表情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沒事兒啊,下次有機會我帶你去他家,咱也讓他試試什麼叫夜貓子進宅。」
薛仁貴看了得意洋洋的長孫沖一眼,默默點了點頭,將李昊的話記在了心裡。
……
大宅的客室因為生了煤爐的關係,溫暖如春,紇干承基和馬周等人卸下一身的疲憊,各自癱坐在椅子裡面,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天。
趕了十餘天的路,眾人早已經人困馬乏,就等著李昊來了,給他們安排好房間先舒舒服服的休息幾天,然後再談其它。
溫振不知什麼時候也回來了,坐在爐火邊上烤著火,別人問他什麼也不吱聲,就那麼彆扭著。
腳步聲傳來,房門被人推開,李昊十分欠揍的聲音響起:「呦,都在呢?數月不見,諸位可好啊?」
「見過老師!」
「見過李候!」
「……」
眾人儘管疲憊,但見到李昊依舊紛紛起身打呼招,馬周更是以學生之禮對著他拜了拜。
李昊亦拱了拱手:「諸位不必多禮,馬周,你也起來吧,如今我們同殿為臣,公眾場合以同僚之禮相見便可。」
「是,多謝恩師!」馬周雖然口中應是,但在起身之後卻主動站到了李昊的身後。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別看李昊的年齡比馬周要小,但在馬周的心裡,自己今天的一切可都是這個小老師給的,如果沒有老師,便不會有他的今天。
李昊見他如此,倒也沒再說什麼,笑了笑對梗著脖子與自己冷冷對視的溫振道:「溫兄為何這般表情,可是李某有什麼得罪的地方?」
「李德謇,休要在這與某打馬虎眼。我切問你,為何外面有許多鄉紳哭訴官府不顧他們死活,合作社以重利挖走佃戶,害他們損失無數,這些你做何解釋?」
眾目睽睽之下,溫振絲毫沒給李昊任何面子,大聲斥責道:「如果你今天不能給本使一個合理的解釋,本使定要上書彈劾與你。」
長孫沖瞥見李昊臉色微沉,生怕溫振這個不知深淺的傢伙再說下去會被揍到他爹都認不出來,連忙打起圓場:「溫兄,我們今日方到,對這邊的情況又不熟悉,還是先休息幾日,等過段時間熟悉了情況再談此事可好?」
不料,溫振毫不領情不說,反而狠狠一甩衣袖:「長孫沖,此事與你無關,如果你硬要插一腳,別怪我連你一起彈劾。」
得,天作孽由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反正老子該勸的都勸了,既然丫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老子了。
長孫沖鐵青著臉,氣呼呼的找個位置坐下,閉目假寐起來,眼不見心不煩。
其餘眾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應不應該開口去勸。
馬周倒是想說點什麼,但卻被李昊攔了下來:「溫振,你說鄉紳哭訴官府不顧他們死活,合作社以重利挖走佃戶,害他們損失無數,不知你可有什麼根據?」
「李德謇,你以為我溫振是瞎子不成,并州所轄各縣,包括現在的太原府府衙門外,如許多的哭訴者,難道你都看不見?」
溫振真是氣極了,原本經過太谷縣的時候,他還以為那種情況只存在於一縣之地,可沒想到,進了太原府之後才發現,這邊的情況比太谷縣還要嚴重的多。
數不清的鄉紳頂著大雪在府衙前苦苦哀求,可太原刺使也好,太原縣縣令也罷,卻全都對此視而不見。
在溫振看來,這一切固然有太原府官員的責任,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李德謇的那個什麼所謂的合作社。
合作社的出現滿足了一部分百姓的利益,但損失的卻是別一部分人,如此行徑在他眼中,就是沽名釣譽。
李昊搖搖頭,並未如長孫沖所想的那樣衝上去教訓溫振一頓,憐憫的嘆了口氣:「溫振,我必須提醒你,在很多時候,你的眼睛所看到的東西未必就是真相,也就是說,眼見未必是實,耳聽也未必就是虛。
所以,我建議你最好認認真真下去調查一下,去看看那些哭喊著受了無限委屈的傢伙們真實嘴臉是什麼樣子。
正所謂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做為御史既然想要為朝庭負責,那就要負責到底,不要干那種只聽一面之詞,然後再屈打成招的噁心事。」
「好!好好,沒想到,事實俱在你還要狡辯,既然如此,我溫振……」
李昊打斷溫振,似笑非笑的說道:「溫振,如果我是你現在就不會在這裡放狠話,省得將來有一天被打臉。」
溫振冷冷一笑:「溫某不用你教如何做人,便是將來真被打了臉,那也是為了天下百姓。反倒是你李德謇,將來水落石出那一天,希望你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到時候溫某定不會對你手下留情。陳群,你是要留下還是跟我一起?」
陳群:「……」
我招誰惹誰了,為什麼非要把我捎上,明明我只是來鍍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