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張啟東自己的感覺來說,其實戰場的血腥味不算多濃郁。
戰到現在,雙方加起來最多死了十幾萬,每個人就算流出半個身子的血,也就幾百噸罷了。
聽著很恐怖,可灣仔碼頭一個月的屠宰量就遠超這個數值。
還有像原烏鴉幫那種不在意衛生,好幾年都不清理一次血跡污漬的碼頭,在氣味有多噁心這方面,它絕對遠勝此時的戰場。
但腦海中的道理是道理,到了現實中,事情就不一樣了。
不知為何,每個戰死的人都給他極淡的心悸感,尤其是諾克薩斯軍陣亡時,給他的刺激居然比沙漠聯軍強烈,這相當不對勁。
所以衝鋒的張啟東也有自己的考量,他想暗中推一把,讓雙方的底牌更快暴露,讓事情的發展脫離雙方或三方的原定軌跡。
打破三方平衡,就從擊殺或拖住面前這兩個將軍開始。
手提風暴雙刃,氣血翻湧。
張啟東如一個燃燒的惡魔沖向吉利安姆和巴羅,世界符文影響了他的氣息,加之身處殺戮場,情緒激動,金炎一時走彎了。
不等張啟東意識到並調節回來,他已經詭異地衝到兩個極度戒備的先鋒將軍前。
身後的亞索見狀沒有跟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張啟東背影,放在劍柄上的手反而緊了一些。
「咚咚咚——」
扭曲升騰的金色光影,與一具手縛雷霆長槍的黑暗鋼鐵巨甲撞在一起,旁邊還有一道疾影持劍上躥下跳,為鎧甲分擔壓力。
碰撞的那一剎那,亞索似乎想到了什麼,拔劍一閃,厚厚的青色狂風圍繞成牆,阻隔了一切窺探這裡的眼睛,包括精神視線。
「喂喂喂,你們要幹什麼?」
遠方傳來充滿無奈的聲音,沒人能分辨出他是在詢問還是呵斥。
亞索淡定的轉身。
他早就發現有一道鋒利的意志跟隨著自己很久了,大概從一下來,遠方那個手持符文長弓的諾克薩斯先鋒將就注意到了他們。
他沒有高看對方,也沒有小覷對方,他知道,若有機會,長弓將軍是一定會偷襲他的。
在亞索麵無表情的注視下,手心冒汗的長弓先鋒將默默後退了幾步,張弓繃弦,引而不發。
雙方的感覺和應對都沒有錯。
先鋒將軍手上的箭,是最高端的禁魔石箭,在箭頭鋒利破魔的情況下,通過強大獸骨等材料,給箭矢本身賦予了強大的威力。
亞索有把握擊殺對方,對方卻也肯定能射出這一劍,即使沒射中他,射中牆裡的花花草草也不好,不能拿祖國的未來去冒險。
而弓將本人則是親眼見過亞索的實力,知道自己手頭上的箭要是射出去了,八成就是這輩子的最後一支箭,所以他默默後退。
然而在這極短暫的對峙中,風牆裡的戰鬥結束了。
厚重的鎧甲被擊出風牆,隨後斷了一隻手的巴羅也被丟出來。
眼神重新理智起來的張啟東漫步而出,看著爬起的鎧甲無言。
必須承認,在不全力出手的情況下,他傷害不到吉利安姆。
但影響不大,環視戰場,先鋒軍最強點被擊潰,以此為支撐的陣型被撕出一個個小口子,估計很快就會擴大成不可逆的優勢。
最先發難的不是部落勇士,也不是虎視眈眈的法師,而是一頭頭武裝到牙齒的沙漠巨獸。
想訓練一頭十幾米乃至幾十米高的巨獸非常困難,無論是喜歡戰場的還是不喜歡戰場的,都很難在廝殺中貫徹騎士的命令。
對此他們也有自己的方案。
那就是遮住巨獸的眼睛,堵住它們的耳朵,用最簡單有效的物理方式操縱他們。
但這種打法有硬傷,就是存在吉利安姆、巴羅和持弓將軍這種敵人時,巨獸騎士極易被殺,而失控的巨獸就會成為雙刃劍。
所以前期聯盟軍一直不能以巨獸為突破點,只能下死命令,將其當做城牆使用。
現在一連三個先鋒獎被端掉,沉寂已久的沙漠巨獸邁開腳。
「嘭—嘭—」
微弱的震感,凹陷四濺的黃沙,宣告著一種普通人絕對無法阻擋的生物出擊了。
擁有甲殼的在體表加了數層厚重的普通材料,沒有甲殼的直接披上了鋼鐵護具,聯盟方的戰線隨著這些巨獸的行進向前推移。
吉利安姆落敗,被張啟東頂住後,幾個在不遠處觀戰的帝國軍官不敢妄動,又不願陣地被奪,怒吼一聲,各施手段殺向巨獸。
其中一個雙手握著罕見巨錘,身高兩米往上,體型粗壯肌肉虬結如數根的猛男沖在最前面。
看著這般兇猛的敵人,巨獸身上給出命令的騎士咽了咽口水,他心裡也沒有底。
不過他給戰爭巨獸的命令仍舊是前方有敵人,準備碾碎它。
「給我死!」
見過巨獸騎士作戰方式的猛男深知自己不能跳起來,於是他猛地旋轉數圈後,揮著鐵錘正面朝巨獸衝去,也就是硬碰硬。
「嘭!」
「噗!」
鐵錘如願地轟在目標位置,然後震顫著脫離主人的手。
受到攻擊的巨獸明顯一驚,但在騎士的死死把控之下,它嗚鳴著向前踏出一步,將倒地的巨錘將官連人帶甲踩成鐵皮肉餅。
似乎是不滿意腳下的凸起物,巨獸下意識地揚起前蹄,死死地踏了兩下,把肉餡的鐵餅踏成被扁平的鐵皮,肉泥爆噴而出。
「行了。」
「完了。」
看到這,張啟東微笑著掠過吉利安姆盔甲下沒有波瀾的眼睛。
他沒能傷人,但這裡的天平已然傾斜,越來越多的巨獸朝前邁進,三個戰團的缺口被打開後,很快就波及到其它幾個方向。
諾克薩斯的數萬先鋒軍在死傷過半的慘重犧牲下,節節敗退。
張啟東剛想說點什麼,就感覺體內的金炎一陣躁動,仿佛想擠破血管,從身體裡鑽出來。
剛把這股躁動鎮壓下去,他的心臟噗通一震,差點驟停。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諾克薩斯大營,卻看見高高的戰爭台上,站了幾個穿鮮紅長袍的面具法師,其中三個眼神正盯著他。
「血魔法?」
張啟東在周身布下精神力屏障,奇異的躁動頓時削弱九成。
這一手不得了,正常的大魔法師很難在殺戮場的中心,乃至邊緣布下精神屏障,這也是他們不敢冒險入場的原因。
血法師這種攻擊手段很毒很致命,目標換成激戰中的強大將軍,恐怕也能得逞。
「能影響到我,怕不是弗拉基米爾親至?改頭換面的他想重新掌握大權,勢必要一步步走,參加這次戰役的可能性很大呀。」
「又是一張牌,服侍暗裔後反噬對方,然後修煉時間以千年計,天賦再差,也到傳奇的標準線了。」張啟東笑著朝幾個驚疑不定的血法師揮手,打招呼。
他想了想,又向旁邊的亞索問到:「血魔法,扛得住嗎?」
亞索也想了想,然後搖頭。
「不急,反正我們已經搶下了聯盟方的首功,接下來多劃划水,他們不會——」
不知為何,張啟東覺得自己每次說這種話都很難順利說完。
這次說至一半,一道聽起來正在顫抖,心中被恐懼充斥的聲音響徹大半個戰場。
「快,援兵,攔住他!」
意識到這是指揮官聲音的亞索速度最快,張啟東稍稍落後,但兩人還是朝著另一邊趕去。
……
德萊厄斯看到了先鋒戰團的形勢,也看到了幾位將軍的困境。
不過他沒有絲毫猶豫,率領大軍在最右側重新開闢第二戰場。
先鋒戰團的人已然力竭,而正面的沙漠巨獸又是最多的,即使有他開路,一時半會也鑿不穿地方的防禦陣型,浪費時間。
像他這般插著先鋒戰團的邊開闢第二戰場,只要突進得夠快夠猛,就能把敵人打亂打懵,取得勝利的同時間接拯救先鋒團。
至於那幾個被強敵盯上的將軍,活得下去是本事,活不下去就只能去怪運氣了。
他領著大軍北伐,進去就碰上一個所謂的雷霆古神都沒說什麼,戰爭就是這樣充滿驚喜。
當然,要不是在抗衡神靈時被壓制,德萊厄斯和帝國的步伐可能還會放慢一點。
他不禁回憶起那頭咆哮聲撼動天地,四肢支配著狂暴雷霆,大地山川仿佛與其連為一體,怎麼樣都不會被擊倒的古老神靈。
越想,德萊厄斯其實就越氣。
帝國的侵略其實就是這兩三百年的事情,野蠻人站穩腳跟後成立諾克薩斯,大約三百年後,流落德瑪西亞的難民正式稱王。
而五十年後,順利拿下龍門的野蠻人忽然開悟了,像德瑪西亞一樣建立起帝國。
隨後的數百年裡,野蠻人貴族南征北戰,吞併了荒原上的無數中小勢力,終於在帝國成立的五百年後將旗幟插遍北大陸中心。
隨後的一兩百年,才是帝國和德瑪西亞、和初生之土、和冰雪國度、和南方沙漠交手的開端,而德萊厄斯恰巧生在這個年代。
在此之前,戰無不勝的野蠻人面對的大概率是另一群野蠻人。
在必勝氣勢和某種怪異信念的加持下,他們一口氣贏到現在。
然而全盛時期的帝國和德瑪西亞的正規軍交手之後,懂得了什麼是真正的精銳。
他們變強了,對手也變強了。
西侵不成,瘋狂的皇帝達克威爾就朝另外三個方向伸出了魔爪,沙漠太過貧瘠,帝國只是象徵性地占領了幾個港口。
所以主攻方向是北方和東方,其中名聲如日中天的德萊厄斯自己,就是北伐的最高將領。
這種劇本隨便換個人來,都會認為自己要破城滅國,開疆擴土,建萬世基業了。
可德萊厄斯小勝幾場,剛準備深入冰原大展身手,就遇上了北方最善征伐,最喜戰鬥,最為狂暴的古老神靈,不滅狂雷。
在從德瑪西亞那兒汲取經驗的帝國又變強了,敵人卻變態了,從人,變成了神!
講句實話,他自己的大半輩子都獻給了帝國,獻給了戰爭。
他甚至有一種不允許自己輸的執念,於是帝國和那位只能被召喚下來的神靈交戰數年,在不得寸進的情況下,仍舊不返。
若不是那片魔法之土的敵人也變了,斬下斯維因的手臂並將其打敗,德萊厄斯絕不會撤退。
不過當他看到斯維因,他明白,這位統領也特麼變了。
在收縮帝國軍隊時,德萊厄斯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後來他和斯維因討論,論著論著,沙皇阿茲爾乾脆拉著古帝國的一大批天神戰士復活了,魔幻至極。
這種在張啟東眼裡稀疏平常的事,在德萊厄斯眼裡倒是頗為神奇,有些難接受。
至此,他終於接受了在人之上還有神,而神萬年不死,千年不滅,近乎無敵這種設定。
登神,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他的心很鐵,一旦認定,付出再多也不會停下,將軍如是,妻子如是,帝國的將士亦如是。
因為斯維因也明說了,他不登神,帝國和他們的下場會很慘,大統領自己還可能是最慘的。
「所以,別怪我。」
雙眼掠過先鋒戰團,德萊厄斯騎著龍蜥王突進聯盟軍中。
對方早有準備,他也知道對方有準備,但這沒什麼影響。
握著被暗光環繞,斧柄爬滿赤紅血絲,哀嚎怒吼不斷,外人無法以任何形式窺探的狼靈黑斧,德萊厄斯仿若降世的魔神。
這一剎那,他摸到了神之力。
幾個面色蒼白的士兵看到他衝來,急忙讓開,露出幾個早已在等候他的強者。
為首的是一個小巨人,單手持著一扇比他還高大許多的盾牌,盾牌上面的紋路和圖案早已被歲月抹去,只留下一丁點氣息。
屬於天神戰士的氣息。
「事情可能會出乎意料的順利。」德萊厄斯好似沒看到巨人身後的強者,那些人就等著他被攔下,然後朝他發出致命攻擊。
近了,雙方很近了!
德萊爾斯猛地一躍,連人帶斧化作暗夜的一塊黑布,朝下方高舉盾牌原地不動的巨人劈去。
張啟東是沒看到這一幕,不然他要麼第一時間招呼眾人圍上去,要麼第一時間溜飛機。
在兩大陣營都期待的目光中,深沉的陰影將巨人和那塊天神之盾劈成了飛灰,一種無法表達和擺脫的恐懼,捏住他們的心臟!
「一個不留!」
「大殺,四方!」
恐懼未過,德萊厄斯的喊殺聲和下一輪攻勢已然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