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張啟東盤腿懸坐不到兩分鐘,亞索身上果然再次發生了變化。
一道淡青色的光影打著旋從他體內升起,上方隱約拖著一團漆黑深沉的影子,而兩者之間還有一股紅芒若隱若現,異常神奇。
當然,單獨看這些顏色各異的彩光,並沒有什麼值得稱讚之處,可張啟東分明能感受到,它們並不存在於當前的物質領域。
也就是說,亞索身上現在的異象不是來源於精神領域,就是出自他的內心世界。
不知發自何處的激烈爭鋒,已經影響到了現實當中。
實際上他也沒有猜錯,就在一分多鐘之前,亞索的內心世界中爆發了一場大戰。
披著血衣,蘊著煞氣推門而入的「銳雯」沒有過多的廢話,提著恐怖的黑色符文巨刃當著亞索的面斬向素馬,以求速勝。
不知是師傅即將慘死,還是面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刺激了亞索,他悍然起身,手中之劍終能握緊,化為實體架住了巨刃。
無形的力量於昏暗中碰撞,沒有一點聲響,但道場裡很多不重要的「東西」瞬間化為粉末。
這是精神世界裡的交鋒,能想像到的情況都可以發生。
入侵的惡魔約束亞索的精神,在其最深處,造出了這個對他來說等同於真實世界的內心空間,並將他的靈魂拉來此地。
只要在這裡擊潰亞索,那這位大名鼎鼎的風之劍豪將只剩一個軀殼,供它驅使。
之所以急著斬掉素馬,就是因為這個「世界」終究屬於亞索。
哪怕惡魔施展了手段,又利用他心靈中的諸多弱點在短時間內蒙蔽了他,但拖得越久就越容易發生變故,比如現在。
眼看亞索已經能站起來反抗自己,銳雯惡毒的雙眼怒火升騰。
突、挑、刺、撩、拍、砍、斬……死亡巨刃攜裹著亞索記憶中最黑暗的力量,發出致命攻擊。
可惜這個「銳雯」的技巧一言難盡,巨刃的表面爬滿了蝌蚪狀的符文之影,卻始終無法碰到亞索,亦不能向前突進半步。
維持「銳雯」形態的惡魔心中來氣,可它只能繼續尋找亞索的破綻,別無他法。
因為若是按原定的軌跡,上演銳雯求助素馬長老這件事,說不定會有助亞索擺脫心魔,所以它只能劍走偏鋒,力求速勝。
亞索害怕的就是素馬的死,而不是其它亂七八糟的東西,化為他熟悉的銳雯再殺一次素馬,惡魔就有把握趁機一舉奪魂。
不過這一切做的如此困難,歸根結底還是張啟東插了一手。
不然惡魔內外雙管齊下,有心算無心,很快就能壓制解決亞索,哪怕需要在這裡陪他上演「扣死怦類」,還真槍實彈的干架。
濃郁的死亡之力如狂風暴雨籠蓋亞索,然而這是在他的內心世界,攻勢再猛,也不過以最強之矛,攻最硬之盾,結果難料。
只要亞索有足夠堅定的意念,那惡魔很難在短時間內,用「扣死怦類」這種形式擊垮他。
於是狠毒邪惡的「銳雯」表情一變,展開了新的攻勢。
……
激烈的對攻持續了數十秒。
亞索表情堅毅,雙腳如同被打了鋼釘,挺身屹立在鋪天蓋地的巨劍之影中。
他手中利劍每每點出,總是恰到好處的擊中薄弱點,也就是巨劍劍刃上力道最弱的點。
漸漸地,敵人氣勢越來越弱,亞索眼睛一亮,爆喝出擊。、
「斬鋼閃!」
嘴裡吐出的氣化為旋風纏上劍身,全身的力道自腳底而起,貫通腰背後來到筆直伸出的手臂上,然後隨著手腕砰然迸發。
標準到極致的斬鋼閃!
比起符文巨刃來說又短又細的利劍化為一道白練,狂暴地破開身前的漫天黑芒,筆直戳入。
敵人收劍不及,勉強用巨刃的邊緣擋了一下,但無濟於事,連人帶劍倒著飛出房間外。
亞索回頭看了一眼素馬,得到對方的點頭示意後,提著劍追出門外,卻聽見一聲呼喊。
「亞索,發生什麼了?」
「哥—永恩?」
他震驚且不解地轉過頭,便看見「永恩」急匆匆地快步走來。
只是他詭異的沒能注意到,永恩身後極遠處,是一片虛無。
瞳孔收縮的亞索目視永恩靠近,剛想發問,就看見對方臉色一冷,憤怒地罵道:
「這位是慕名上門求助我們疾風劍派的諾克薩斯反戰人士,你怎麼能如此待她!還不道歉?」
「這……」
亞索疑惑的表情一僵,仿佛回到了曾經被永恩教訓的時光。
「這什麼這!」
永恩見他反應遲鈍,右掌按住劍柄大步靠近——這個姿勢雖然怪異,但也可以看成是為了展示他的威嚴,還算說得過去。
亞索更是沒多想,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過頭,注視著銳雯。
先前他覺得這個女兒和道場格格不入,身上自有一股陰毒且不屬於此地的氣質,可此時……
沒等他回憶起更多細節,一聲利刃出鞘的輕響驚住了他。
聲音響於身旁,劍刃貫穿他的後背,在胸前露出一抹被血染紅,卻仍泛著雪白亮光的劍尖。
「為,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不甘,感覺腦子被什麼堵住的亞索並沒有失去力氣。
精神世界裡就是這樣。
只要亞索眼睛一閉,當做沒有看到這把劍,只要他不被蒙蔽,清醒地意識到這是哪兒,惡魔怎麼搞都不可能殺傷他。
哪怕他覺得自己被刺穿了,可現在因為憤怒和疑惑,被擊傷的反應也沒能在他身上體現。
所以「永恩」添油加醋道:「亞索,你是我的親弟弟,長老、母親和我都以你的天賦為榮,可你犯下的罪,不可饒恕!」
「不可饒恕?」
思緒一片混沌的亞索第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他的記憶如同被剪短的線條,每次都只能抽出一兩根,還總是缺頭少尾。
可眼前永恩的臉,他還是無法忘懷的。永恩說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使他心神激盪。
一瞬間,素馬的死和永恩的死再次攻上他心頭,讓他受傷的身軀一陣虛幻,隨後疲軟。
這便是艾歐尼亞諸多武道大師不想踏入精神領域半步的原因。
像這種奇異且防不勝防的襲擊方式,在精神領域隨處可見。
「永恩」趁勝追擊,掌心輕轉,貫穿亞索胸膛的劍隨之轉動。
與此同時,銳雯踉踉蹌蹌的爬起身,在亞索的注目下,跌跌撞撞地走向冥想室。
永恩既然死了,為什麼會再出現?
素馬既然死了,為什麼銳雯來回來再殺他一次?
這些都是天大的破綻,可當前的亞索無法將其堪破。
正如做夢的人突然看見一群怪獸或妖魔鬼怪,第一反應不是回憶起科學精神和思克馬哲理,而是撒丫子瘋狂跑路一樣。
瑞文提著黑色的巨刃再次邁過木門,亞索便轟然倒下。
瑞文舉起死神的利爪對準素馬,亞索痛苦地閉上眼睛。
唰!
沒睜開眼的亞索有種目睹寒光一閃,看見人頭落地的感覺。
他心中堵著的巨石轟然崩碎一角,連同他的意氣散了一地。
失去抵抗,卻也變得輕鬆了一點。好歹這次努力過,好歹這次他在場,雖然結局不如人願,但總歸填補了擅離職守的念想。
「永恩和銳雯」沒有猶豫,三兩步來到他的左右兩側,用貪婪的眼光打量著他。
就像眼饞一塊到嘴的肥肉。
亞索沒有抬頭,兩人也沒有多廢話,朝下方探出了手。
在些許光芒的照射下,兩條猙獰、扭曲又恐怖的手臂粗影在地面上一閃而逝。
「你明白了嗎?」
「拋下名譽,便只剩苟且!」
不知是恰逢其時,還是早已守候在此,一道亞索絕對不能忘卻的滄桑之語響徹整片空間。
亞索再次一個顫抖,徹底呆住,待他徹底回過神來,便感應到了肩膀上的雙手。
冷得嚇人!
……
高強度的戰鬥,接連的心神動盪,讓疾風道場外的空間變得零碎,只剩下虛無。
蒼白的世界中心,一分為二的惡魔和回頭的亞索都看到了。
「素馬」原來端坐的蒲團上,有一道挺拔的紅影傲然站立。
它戴著猙獰肅穆的面具,上有數根方正的赤角直衝天際。
虛幻的鎧甲簡陋中透著威嚴,周身環繞著一道道緋紅的火焰,焰中隱約傳來兇惡的咆哮。
儘管不能一睹面容,但這個熟悉的身姿,那句別無二家,連語氣和氣勢也一模一樣的話語,讓亞索心底多出一點莫名的期盼。
而早已因為獵物到手,有些喜形於色的惡魔先是不解和憤怒。
它以為這個是來虎口奪食的同類,畢竟對方當下的姿態和外表看起來也不像什麼好東西。
可一個眨眼後,它辛辛苦苦維持的人臉面容大變,露出難以用詞彙形容的惡臉。
震驚、害怕、不理解、難以置信……鏟成一團,似肉非肉的臉龐混雜出多種表情。
在沒意識到外面有個張啟東之前,它看穿了對方的身份!
兩個世界,兩種均衡。
物質領域有均衡教派,有寺廟聖人,精神領域中自然不會什麼都沒有,雖然出發點有很大的不同,但總得來說,它危險了!
亞索這種頂級食物雖然可口,但它非常清楚,自己的命最重要。
可它沒忘,外邊還有個半路殺出來的強者,它註定無法脫身。
電光火石間,惡魔洞穿了亞索和來者的關係,也思考了外邊和此地的局勢,最終它面色突兀的靜下來,開始模仿永恩的神韻。
正主就在面前,本來困難的事,此時做起來倒是挺快的。
從素馬長老身上「破出「的紅影對惡魔的心路歷程和變化不屑一顧,心無旁騖地盯著亞索,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來。
若不是有其它東西先入為主,他其實也可以讀取亞索的心思。
但現在這種狀況,強行入侵的話只會對無知的亞索造成傷害。
雖然這傷不算重,卻有可能影響到亞索以後的進步……剎那間同樣思緒良多的紅影分出一隻眼睛盯著「永恩」,向前邁步。
鏘、鏘、鏘、鏘……虛幻的甲冑在行走間發出能震懾人心的動響,讓亞索和惡魔止不住抽動。
但兩人的表現並不相同。
亞索的疑惑正隨著抽動逐漸解開,腦子也漸漸開始清醒,回憶和思緒如浪潮拍擊著他的靈。
而「永恩」更像是在抽搐,仿佛被一隻無形大手掐住了脖子。
但從「靈」這一部分來說,對方無疑是它的天敵,光是感受到靠近,就能讓它顫粟起來。
「別過來!」
「不准靠近!」
惡魔強壓住內心的恐懼,抽出雙刃,擺好架勢,朝紅影大喝。
來者不管不顧,居高臨下地緊盯亞索,看起來準備再次發問。
「完了!」惡魔心中一動。
真永恩和它的關係,更像是貓和老鼠,魚和蝦米,對方永遠不需要在意它,只管捕殺。
若是讓他徹底喚醒亞索,它就會靈體俱滅,這一部分消散,外面那一部分化為對方的養料。
束手等死,不如玉石俱焚。
它已先行擊破了亞索心靈上的數個漏洞,就算不能完全拖著他下水,也能讓他不好受。
萬一能讓這個更強的捕獵者心生忌憚,從而逃得一命也說不準。
想干就干,惡魔一低頭,緊握雙刃的手掌變成粘稠的烏黑液體,如重墨般欲倒在亞索身上。
靈體世界是公平的,大魚能吃小魚,若是得了機會,小魚也有機會反過來一口吞掉大魚。
不過當前它能做到的,就是在亞索的靈魂上腐蝕一個洞,等同於它「體積」大小的洞。
可能這個「洞」在亞索修養一段時間後就能掩蓋,不會影響到他的戰鬥力,但在邁向更高階層時,這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永遠在漏氣,拖靈體的後退。
正牌的永恩靈體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了冒牌貨的想法,他舉劍化作流光一閃,來到二人身後。
剎那間,三人交錯。
整個內心世界從外到內崩散,沉重的黑惡,悽厲的猩紅,淡青的微風,三者交融碰撞……
外邊的張啟東觀察到異象,早早就起身準備,不出一會,亞索再度歸於平靜。
被他困住的小東西開始劇烈掙扎,像被火焰圍困的螞蟻不顧一切的探入火中,迫切地想逃。
「好,估計就要落幕了。」
張啟東氣息暴漲,蓄勢待發,做好了最壞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