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靠,」劉金鵬左手拉著四條柯基,右手拎著鏟屎套裝,「我也想去啊,我要不是因為剛上班得好好表現,我肯定請假去了。」
「你老實點兒吧,不是剛上班也別瞎請假,」丁霽說,「人林無隅是去辦自己家的事兒,我跟著去算怎麼個意思。」
「怕尷尬?你倆不是關係挺好的嗎,」劉金鵬說,「我如果去辦我表叔的事兒,你跟著我去不是很正常麼,這有什麼怎麼個意思的。」
「是麼?」丁霽看他。
「不是麼?」劉金鵬彎腰給一個三花柯基鏟屎。
「林無隅又不是你!」丁霽說,「我跟他關係沒好到咱倆這程度!」
「哎——這話對嘍,」劉金鵬很大聲地說,「這話我愛聽,這話是摸著良心說的了……但是你倆關係也算非常好了,超不過咱倆那是正常,咱倆多少年的交情,不過的朋友里除了我,也就是他了。」
丁霽沒說話。
他沒跟劉金鵬說得太細,只說林無隅家裡有事,他提前過去,也沒說林無隅都沒等他要去的話說完就拒絕了他,但劉金鵬的話還是挺有道理的。
他就是擔心林無隅一個人過去會碰上什麼事兒,其實找不到人的機率很大,找不到人也是最好的結果,如果能找到,誰知道林湛現在是什麼狀況,是好人還是壞人,他跟什麼人在一起,他對林無隅又是個什麼態度?
林湛出走的時候也就是個初中生,這麼點兒的孩子,如果沒出事一直在外面就這麼混下來了,再沒學好……還真不一定是林無隅能對付得了的。
得他丁霽這個江湖人士保駕護航。
「你要是去不帶我,我肯定不高興……來小柯往這邊兒走,別繞圈兒!繩子絞上了!」劉金鵬拎著屎,一邊指揮完全沒聽他說話的幾隻狗,一邊自我代入,「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升旗呢,我想去看升旗……小基慢點兒不許咬基基!」
丁霽轉頭盯著他。
「這家四個狗!小柯小基柯柯基基!真的!」劉金鵬跟說繞口令似的,「也不知道這些主人起名兒怎麼這麼沒有創意,店裡還有個金毛叫毛毛,一個泰迪叫迪迪……」
丁霽笑了起來。
「反正吧,你要不帶我去,我他媽爭口氣我自己也得去,我拍一百個升國旗的視頻發朋友圈兒我氣死你……」劉金鵬說。
「你大老遠去一趟就看個升國旗啊?」丁霽說。
「我就打個比方。」劉金鵬白了他一眼。
出分填志願要到下旬,這中間還隔著十天了,丁霽晚上靠在沙發里看電視的時候,就有種預感,林無隅等不了這麼長時間了。
「老太太,」丁霽用腳在奶奶胳膊上輕輕點了一下,「你幫我算……」
「打不死你個沒規矩的!」奶奶飛快地在他小腿上甩了一巴掌。
「哎喲,」丁霽收回腿,一邊搓一邊樂,「這反應,哪像個老太太啊。」
「這就是你訓練出來的,成天招你奶奶。」爺爺在旁邊說。
「怎麼說話呢!」奶奶瞪著他,「誰訓練啊,我是狗啊訓練!」
「我沒說啊,」爺爺說,「捨不得罵你孫子,繞一圈兒過來罵我。」
「你捨得罵啊?」奶奶說。
「我爺捨不得罵,」丁霽翹著腳,腳尖一下下晃著,「他是捨得打。」
「挑事精你個挑事精!」小姑過來在他肚子上戳了兩下,「從小到大你就成天攛掇你爺爺奶奶打架,你鬥蛐蛐兒呢!」
「哎!」丁霽抓住小姑的手,「你說誰蛐蛐兒啊!」
「說你!」小姑拍了他一下,從兜里拿了紅包出來,「拿著,一會兒我走的時候又忘了。」
「錢啊?」丁霽接過紅包,「謝謝小姑,愛你麼麼噠。」
「多少?」奶奶馬上湊了過來,「少了不要。」
小姑笑了起來:「多!保證多,不多都不敢當你面兒給他!」
「等小霽工作了,就該給小綠豆拿紅包了,」奶奶笑著說,「少了也不行!讓小綠豆鬧他。」
丁霽跟著嘿嘿一通樂,但又有些難受。
小綠豆是小姑的女兒,現在上小學,按說小姑給他拿紅包,相對應的關係應該是老爸給小綠豆拿紅包,但奶奶沒提他。
這兒子養的……不能說不優秀,不光兒子優秀,兒媳婦兒也非常優秀,但越優秀就離自己越遠,最後就沒了。
「你剛讓我算什麼啊?」奶奶問。
「會還是不會。」丁霽說。
「自己算,」奶奶很不屑,「這也要我算?」
「你算得准。」丁霽說。
「會不會拿狀元?」小姑猜。
「你別猜!」奶奶說,「你一猜就不好算了!」
小姑笑著坐到椅子上:「哎呀,那這是算不成了?」
「他才不會算狀元,」奶奶跟小姑說,「要面子,真想算這個,早自己躲屋裡算了,不會讓我給他算。」
「還真是。」小姑點頭。
「會。」奶奶拍了拍丁霽的腿。
「我這兩天出去旅個游吧,」丁霽說,「行嗎?」
「行啊,有什麼不行的,」爺爺說,「跟同學嗎?還是跟鵬鵬去?」
「跟林無隅去。」丁霽說,他沒好意思說自己是一個人去,人林無隅不帶他。
「林無隅誰啊?」小姑問。
「省狀元預備跑。」奶奶說,「附中的小神仙。」
「……奶奶,你別跟著鵬鵬亂給人起外號行嗎?」丁霽笑了起來,「我說的是預備役,鵬鵬說預備起,到你這兒成了預備跑。」
小姑笑得不行:「那你倆去啊?有錢嗎?」
「你給?」奶奶馬上問。
「你給啊,他又不是我孫子,」小姑笑著說,「我暑假要帶小綠豆出個國,你錢準備兩份兒啊。」
「真是太討厭了,」奶奶皺著眉指揮爺爺,「給他倆拿點兒錢。」
林無隅出發前只發消息告訴了丁霽,知道這事兒的人只有丁霽,丁霽沒再說要跟他一塊兒去,只告訴他東西可以放到爺爺奶奶家。
不過林無隅看了看,自己除了隨身帶的,放在宿舍的基本只有衣服了,沒什麼需要專門保管的。
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之後,他站在宿舍里,有些茫然。
突然一點兒著落都沒有了,除了這些行李,他感覺自己來無來處,去無去處。
甚至連盼著暑假快點兒結束開始新生活的急切都沒有,在這之前林湛的消息和老媽的病,都是他還沒有跨過去的關卡。
車站的人很多,能看到很多興奮的年輕面孔,高考結束了出去玩的學生,有跟父母一塊兒的,也有自己三五個同學的。
林無隅看了看四周,不希望碰到自己的同學,他沒什麼心情一路上跟人聊天兒。
早知道應該買機票。
丁霽還問他,為什麼不買機票過去,他告訴丁霽因為錢都借給他了。
丁霽給他回了一串大拇指。
林無隅現在想起來都還有點兒想樂。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票,進站口有點兒遠,得走一段,不過他稍微提前了一點兒過來,聽說車站有一家麻辣燙很好吃……
手機響了一聲,丁霽發過來的。
-注意安全啊,打瞌睡之前把手機收好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門
-但是你秒睡啊
林無隅拿著手機笑了笑,給丁霽回了個知道了。
一直到他找到那家麻辣燙,排隊買完吃完,丁霽都沒有再回消息過來。
林無隅坐在座位上,喝了兩口麻辣燙的湯,才意猶未盡地站了起來,往進站口走過去。
也許那天丁霽說想要一塊兒去的時候,他拒絕得太快也太乾脆,丁霽是個敏感的人,無論這是不是他對朋友關心的方式,都肯定會傷自尊。
林無隅嘆了口氣。
如果這事兒是他想多了沒處理好,回來的時候給丁霽帶份禮物再請他吃個飯吧。
身邊一塊兒往前走的人很多,嘈雜的聲音也很多,說的笑的喊的,林無隅不反感這樣的聲音,他曾經還能在這樣的環境裡背書,特別是現在,在這種亂七八糟里,他反倒感覺踏實。
甚至有心情去細細聽那些聲音。
「跟你說不要帶這麼多東西……」
「我跟我姐說好了,到時她去車站接就行……」
「……別哭了!掉了就掉了!煩死了!」
「我還沒進站呢……」
林無隅頓了頓,猛地抬頭往前看了一眼,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這個聲音他實在太熟悉了。
之前一直沒回消息,怕是忙著安檢吧?
「你真夠意思啊,」丁霽拿著手機,「我車都沒上,你清單先給我列出來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買著,」劉金鵬說,「萬一這些店太分散了呢,你可不得從一到地方就開始找麼。」
「鵬鵬?」丁霽說,「我是去旅遊的還是去給你代購的啊?」
「不算代購吧,」劉金鵬說,「我又不給錢。」
「……行吧。」丁霽點了點頭。
「你跟沒跟林無隅說你也去了啊?」劉金鵬問,「一會兒要是萬一提前碰上了,他會不會覺得你不夠意思?而且你還是成心打算氣人。」
「他不夠意思在前,」丁霽說,雖然他打算到了就跟林無隅聯繫,但這會兒還是認真配合劉金鵬,「我怕個屁!」
說完他卻還是往四周看了看,畢竟他並不願意現在就碰到林無隅:「人很多,我估計我專門去找他都找不著,而且我提前來的。」
「那萬一他也提前呢?」劉金鵬說。
「他那個性格,不是提前半小時到車站杵著的人,」丁霽說,「他又自信又有計劃的人,肯定找一個最靠譜的方案讓自己卡著檢票的時間到。」
「你看人還是准,」劉金鵬說,「記著啊,拍幾個視頻,發朋友圈兒,風清雲淡老子旅遊呢,這才最氣人。」
「嗯,」丁霽繼續低頭往前走,「我差不多到口子了,一會兒上車了……」
前面有人擋住了他的路,他往旁邊錯了一步:「一會兒上車了我再……」
那個人也往旁邊移了一步。
有時候就怕這種驚人的同步率,兩個陌生人一塊兒左左右右的,有時候左右讓了半天都還能撞上。
「上車了我再……」丁霽乾脆停下了,抬起頭,打算等這人走開了再繼續往前走。
就這一抬頭,他立馬在深深的尷尬中,體會到有些話不能隨便說得太肯定,也認識到了自己分析人還真不一定準,特別是林無隅這種人。
「電話先掛了。」林無隅扶著行李箱的拖杆站在他面前,聲音不高地說了一句。
「你這一連串說什麼呢?」劉金鵬在電話那邊莫名其妙,「行了我知道了,上車再跟我說。」
「嗯,」丁霽看著林無隅,「掛了啊。」
那邊劉金鵬把電話掛掉了。
「這麼巧?」丁霽把手機放回兜里,說了一句。
林無隅大概對於他能把這麼生硬的台詞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有些意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直接笑了。
「笑屁?」丁霽瞪著他。
「巧不巧你不知道嗎?」林無隅說。
「我去看升旗。」丁霽說。
林無隅沒出聲。
「行吧,」丁霽嘆了口氣,「我說實話,我就是覺得你跑去辦這事兒不靠譜。」
「嗯。」林無隅應了一聲。
「林湛是住在那附近,還是偶爾經過,你不知道,」丁霽說,「他願意見你,還是不願意見你,你也不確定,他現在是個什麼樣的人,混得是好是壞,有沒有麻煩,你更不知道,說白了,你甚至都不敢百分百確定那就是他。」
林無隅沒說話,手往兜里一插,靠著旁邊的柱子看著他。
「髒啊,」丁霽皺著眉指了指他身後,「不是還看我在垃圾桶旁邊不爽麼,這會兒自己自己都快坐垃圾桶上去了吧。」
林無隅又離開了柱子,走到了他面前。
「找不到其實最好,真要是老天爺瘋了讓你碰上這麼巧的事兒,」丁霽說,「有個人在邊兒上肯定比你自己強,很多事兒不完全是你能不能處理得了的問題,是一個人扛事兒會……很孤單。」
林無隅依舊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很用地抓了一下。
「吃麻辣燙嗎?」林無隅問。
「……什麼?」丁霽還沉浸在自己的話里。
「車站有家麻辣燙很有名你不知道嗎?」林無隅說,「好幾家分店,只有車站這家最好吃,我請你吃。」
「啊。」丁霽只想給林無隅作個揖,這人到底對吃有什麼樣的執念,可以在這麼感動的劇情里憑一己之力突然出戲。
「在這吃可能沒有時間了,」林無隅邊往回走邊說,「排隊的人挺多的,買了你捧著邊走邊吃吧。」
「等等,」丁霽拉住了他的行李箱,「你剛吃過了吧?你不可能沒吃。」
「吃了啊,」林無隅說,「我提前了半小時過來就是為了留時間吃。」
丁霽沖他抱了抱拳:「我不吃,我要檢票進站。」
要做個筆記,分析林無隅的任何行為時,都要考慮「吃」這個變量。
「行吧,」林無隅想了想,「那回來再吃,我本來也想回來請你吃東西。」
「一頓麻辣燙打發不了我。」丁霽說。
「隨便你點。」林無隅說,走了幾步他又頓了頓,「那天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說不讓你去,我是覺得……」
「我知道,」丁霽打斷了他的話,「但你以後能等我說完了再拒絕我嗎,那麼著急話都不讓說完,我很沒有面子的。」
林無隅沒說話,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
他倆的車次倒是一樣,但是車廂隔了兩節。
丁霽站在黃線前抱怨:「這下舒服了吧,非不讓我去,這下好了,隔倆車廂,這一路連個聊天兒的人都沒有!」
「我要沒碰到你,你這一路也沒人聊天兒。」林無隅說。
「但現在碰到了啊,」丁霽瞪了他一眼,「沒碰到這個假設已經不存在了。」
「那一會兒跟人換換唄,」林無隅說,「多大事兒啊。」
「我在車上最煩別人跟我換座,」丁霽說,「特別是要換到別的車廂,還得扛著行李擠過去。」
「那去餐車聊天兒得了。」林無隅嘆了口氣。
丁霽一下笑了起來:「是你的風格。」
換座還算順利,丁霽旁邊是個女孩兒,一個人去親戚家,問了一下是八中高二的,很爽快就同意了換位置。
「哇,」女孩兒看到拿著行李箱過來的林無隅時,有些吃驚,「林無隅啊?你是附中的林無隅吧?」
「嗯?」林無隅看著她,「是。」
「我聽說過你,學神啊,」女孩兒笑了笑,「以前市里新聞還報導過你呢,市里無人機什麼什麼年紀最小的專業指導。」
「聽著怎麼有點兒羞恥,」林無隅也笑了笑,「我幫你把行李拿過去吧。」
「不用不用,」女孩兒拎起了自己的背包,「我就這一個包,你坐著吧。」
林無隅還是堅持把女孩兒送到了他那節車廂,把她帶到位置上之後才回到了丁霽這邊。
丁霽有些感慨,這也就是對女孩兒沒興趣,要不以林無隅這條件,競爭力相當強了。
「聊吧。」林無隅坐了下來,一拍腿。
「聊什麼?」丁霽愣了。
「天兒啊,」林無隅說,「不是為這個才換的座嗎。」
「……生聊啊?」丁霽看著他。
林無隅笑了起來,丁霽嘆了口氣,跟著也笑了。
「謝謝啊,」林無隅說,「我真的……沒想到你會跑來。」
「人在江湖,」丁霽說,「混的就是仗義兩個字兒。」
林無隅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不用謝。」丁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