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林無隅按了一下開關,手裡的吹風筒開始繼續辛勤工作,對著兩人的臉呼呼吹得他有種丁霽正站在狂風中向他表白的錯覺。
不過丁霽的注意力大概全都放在李香香可能會有什麼行動上,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個提議的深層含義。
「關了。」丁霽不耐煩地一巴掌甩在吹風筒上,「嗡嗡嗡的打什麼岔!」
林無隅關掉了吹風筒,看著他。
「聽到了沒啊?」丁霽問。
「聽到了,」林無隅點點頭,「你要先占個座兒。」
丁霽皺起眉嘖了一聲,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在旁邊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就算是這個意思吧!」
「行。」林無隅笑了笑,「占個男朋友的座兒,但是不履行男朋友的義務。」
丁霽愣了愣,又重新彎下了腰,看著他:「我他媽履行不了你懂嗎?就……就什麼……那些……」
「我知道,」林無隅在他下巴上彈了一下,「懂。」
「你不知道,」丁霽嘖了一聲,「哎喲前陣兒我看的片兒到現在還有點兒……」
「你看什麼片兒了?」林無隅舉著吹風筒,一聽這話,趕緊問了一句。
「還能有什麼片兒啊,」丁霽擺了擺手,「太猛了,我看了幾眼實在是扛不住就關了。」
「你看那個幹嘛?」林無隅很震驚。
「不是總得看一下麼,」丁霽坐到椅子上,也挺震驚,「你不看嗎?」
「不看啊。」林無隅說。
「你沒看過?」丁霽更震驚了。
「我真沒看過。」林無隅真摯地看著他。
丁霽半張著嘴,過了好一會兒才猛地跳起來爬上了床,往枕頭上一倒:「哎我去他媽的不說了不說了誰都別說了啊誰說我抽誰……」
林無隅在自己笑出聲之前迅速按了一下吹風筒的開關,在嗡嗡的風聲里笑了好半天。
想再找幾句話安慰一下丁霽的時候,一抬頭,發現他正趴床邊兒瞪著自己。
「哎,」林無隅關了吹風筒,「我可什麼也沒說啊。」
「你敢說我現在就敢下去揍你,」丁霽說,「笑屁呢片兒都沒看過你好意思笑?」
林無隅一下沒憋住,笑得更厲害了,趕緊轉開了頭,對著桌子一通樂。
「差不多得了林無隅,」丁霽向在床上,「你這種行為是非常不禮貌的知道嗎?」
「不好意思。」林無隅笑著起身,「你不洗澡了啊?呂樂和李瑞辰還在排隊呢……」
「我靠我忘了。」丁霽嗖地一下又蹦了起來,跳下床拿了衣服跑了出去。
這一夜宿舍里這幫人似乎都有點兒睡得不踏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興奮。
半夜裡熊大和他同屋又吵了一通,再次差點兒打起來,呂樂很操心地還起來去勸了個架,熊大非常憤怒地強行在半夜裡把何家寶拽起來跟他換了個屋。
「要我說,就讓他們打一架,」丁霽翻身打了個呵欠,「這種越勸越沒完,就得打,打差不多了過去一人給一巴掌扇明白了,第二天就好了,屁事沒有。」
「下次再吵就這麼辦,」林無隅半張臉埋在枕頭裡,「主要是呂樂太善了,這婆婆心操起來沒完。」
「是個好人,」丁霽說,「還有點兒慘。」
「怎麼了?」林無隅問。
「你說,就咱這半邊兒,統共四個人,」丁霽翻個身,在黑暗裡看著他,「三個都……就他一個獨苗,慘不慘。」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來了新的環境,認識了新的人,接受到的信息變得複雜,丁霽之前緊繃著的某根神經慢慢鬆了下來,他可以主動要求占坑……不,占座兒,還會主動談起相關的話題,聽上去並沒有了之前的尷尬。
林無隅微微鬆了口氣。
但隱藏著的那些坎,始終存在,像一片不可能安全拆除必然會連續引爆的雷區。丁霽不可能沒有想到過這些,只是也許因為這些並不是亟待解決的問題,現在不會影響到他的情緒而已。
要說影響情緒,都不如早上起來聽到熊大跟他前同屋又吵起來火氣大的。
林無隅聽到動靜還沒下床,丁霽已經手一撐從床上飛下去了,蹭地一下就出了屋。
這身手,利索得林無隅坐床上震驚了好幾秒。
他跳下床出去的時候,丁霽已經站在了對面宿舍的廁所門口。
熊大和前同屋正相互瞪著,只要誰汗毛飄一下立馬就能動手的架式。
呂樂舉著胳膊急吼吼地剛要進去,丁霽一把給他拽開了。
「丁霽?」呂樂愣了,「勸一下啊,別讓打起來了。」
「打,」丁霽撐著門框看著裡頭的兩個人,「今兒你倆不把這一架打了,誰也別想出這個門兒。」
熊大轉過臉來看著他。
「別看我,」丁霽指了指前同屋,「看他,滋兒滋兒盯出火花來。」
「你什麼意思?」熊大火了,大概覺得丁霽頭天晚上還相談甚歡,早上起來就翻臉不認人了很難接受。
「讓你倆打一架的意思,」丁霽看著前同屋,「你叫什麼來著?」
「關你屁事?」前同屋也沒好氣兒。
「行,沒想到還有這種名字,開眼了,」丁霽點點頭,「小屁你也別憋著,難受,今兒你倆是非打不可了。」
「丁霽!」呂樂急了,又往前走了過去。
李瑞辰叼著把牙刷在一邊看熱鬧,這會兒拉住了他,搖了搖頭:「別管。」
丁霽兩頭火一燒,熊大和小屁頓時都衝著他來了。
「你他媽是不是神經?」熊大指著他。
「別指,」丁霽用兩根手指夾著他的手指,壓了下去,「你不指我,都好說,你要指我,今兒打起來就不是我們倆了。」
熊大帶著一臉匪夷所思看了一眼丁霽身後的林無隅。
「對,就是他,」丁霽說,「你再指我,他就揍你。」
「和氣生財。」林無隅說。
李瑞辰在旁邊把牙膏沫樂到了地上。
「擦擦趕緊!」呂樂指揮他。
李瑞辰拿了張紙巾,一邊擦地一邊笑。
「丁霽你找事兒是吧?」小屁轉過了身,看著他。
「哎對了,對了,這結盟結得是真夠快的,」丁霽拍拍手,指了指自己,「都沖我來,誰先?」
熊大和小屁頓時就有些尷尬了。
熊大本來跟丁霽就有一飯之交,還對他算出自己外號深表欽佩,這會兒沒嗆兩句,態度已經軟了下去。小屁就更是了,來報到以後都沒見過丁霽,而且也根本不是打架的料,被這麼一架,都顧不上發火光想著怎麼下台了,這火也悄悄就撤了。
「五四三二一,」丁霽數完,把熊大從廁所里拉了出來,「行了都憋著尿呢,你倆不尿就給人騰地方。」
「好啦好啦,」何家寶看準時機也過來了,把熊大推開,「這可是要朝夕相處好幾年的朋友,算你們不打不相識了,相識完了就可以不打了。」
丁霽沒再管後續,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呂樂跟了進來,關門的時候林無隅正要往裡進,差點兒拍了鼻子。
「不好意思。」呂樂趕緊又把門打開。
「幹嘛呢?」林無隅問,「後悔換屋了?現在反悔晚了啊,你跟李瑞辰睡都睡了一夜了。」
「什麼啊,不是,」呂樂笑了半天,然後才轉頭看著丁霽,「哎你以後別這麼猛啊,跟個社會大哥一樣,萬一真打你怎麼辦啊,熊一飛那麼壯。」
「我混的時候你們都還在教室里背書呢,」丁霽說,「放心吧,他倆沒事兒了,折騰兩天了也沒打起來就是真打不起來了,乾脆損一頓老實點兒得了,畢竟打架也不是學霸們的強項。」
「說得好像自己不是學霸,」呂樂笑著說,「我反正是看著熊一飛那麼壯,就怕出事。」
「你看吧,軍訓他都不一定撐得過小寶。」丁霽說。
軍訓比起高中的時候正規很多,感覺連發的t恤似乎都比以前的厚一點兒。
畢竟h大,從軍訓開始就很嚴格了,時間長任務重,二十多天的軍訓,還分理論和技能兩部分,感覺跟參軍了似的。
「你要衛生巾嗎?」丁霽問。
「……我不要。」林無隅說,「我鞋裡也塞不下那麼厚的東西啊。」
「那一會兒要是呂樂問了,」丁霽說,「你就說你墊了,特別舒服。」
「嗯。」林無隅看著他笑了笑,「以前沒看出來你這麼善良呢?」
「得了吧,以前也沒碰上這麼能操心的人,我奶奶都沒他能操心,」丁霽說,「這個好意還是得領。」
「嗯,」林無隅扯了扯衣服,「該下去了,你還穿個拖鞋呢?」
「你幫我看看,有哪兒不合適嗎?」丁霽站了起來。
「客廳那個穿衣鏡是不是碎了?」林無隅說。
「那不是還要走過去麼。」丁霽看著他。
「一會兒集合你從窗口跳出去嗎?」林無隅問。
丁霽盯了他一眼,轉身大步往客廳走過去:「牛逼死你了。」
「哎哎哎逗你呢,」林無隅笑了起來,抓住了他胳膊把他拉了回來,「我看看我看看。」
丁霽換了鞋,站那兒沒動。
「看看啊,都來看看,」林無隅退後了兩步,摸著下巴上下打量著他,嘴裡小聲念叨著,「不看可惜了啊……」
丁霽本來想回嗆兩句,但是看著林無隅的時候,突然又不想說話了。
林無隅背著光站在窗前,整個人都裹在金色里,臉上還有一層毛絨絨的光暈,看著跟小神仙下凡了似的。
「看什麼呢?」林無隅問。
「不是你在看我嗎?」丁霽說。
「哎,有個相機就好了,」林無隅說,「你真扛得住強光啊,跟透明的一樣。」
丁霽愣了愣。
他還挺喜歡聽林無隅誇他的。
不過還沒等享受完,林無隅又接了一句:「透明雞。」
「咱能不破壞氣氛嗎?」丁霽問。
「真不破壞的話,」林無隅慢慢走到了他面前,「就該是你扛不住的內容了。」
丁霽沒出聲。
林無隅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在他脖子後頭那根神經上掠過,然後繞腦袋半圈兒從耳朵尖兒掃到肩膀上,跟按摩似的。
「也不一定,」他說,「你要不要試試。」
這話是怎麼說出來的他也不知道,聽著自己聲音跟隔著玻璃似的。
大概不是說出來的,是心電感應出來的吧。
林無隅估計也有些意外,甚至還偏了偏腦袋看著他。
「再看收費了啊。」丁霽說。
林無隅抬起一隻手,兜在了他後腦勺上。
大哥!等一下!
我還沒準備好!
我的嘴有點兒吐嚕了!等!
但林無隅並沒有做出他想像中的什麼動作,只是兜著他後腦袋往下按了按,然後在他腦門兒上親了一下。
丁霽凝固在了原地。
按腦袋這個動作估計是林無隅為了在不改變自己帥炸天的站姿的前提下達成親腦門兒這個成就。
畢竟他就矮林無隅一個天靈蓋兒,要親腦門林無隅得抬一下嘴,說不定還要撅起嘴,視覺上就不那麼美觀養眼了。
……丁霽你到底在想什麼?
這人親了你一口!
你們房間門還開著呢!
「我靠!」丁霽猛地抬起頭,顧不上再體會,轉身撲到房門口往客廳里掃了一眼,沒有人,又往對面宿舍兩個門盯了一眼,沒看到人。
正想退回來關門的時候,李瑞辰從旁邊的門裡走了出來。
丁霽嚇了一跳,轉頭瞪著他。
李瑞辰被他這一眼瞪得也愣住了,趕緊低頭看了看自己:「怎麼了?」
「沒。」丁霽趕緊笑了笑。
「馬上集合了,趕緊的吧,」李瑞辰說,「還掛門框上玩呢?」
「這就來了。」丁霽轉頭看了一眼林無隅,「林無隅你快點兒。」
「嗯。」林無隅笑了笑。
丁霽當著李瑞辰的面兒沒好意思給他回個笑容,而且腦門上的觸感還在,實在也找不出個合適的笑容,於是直接走出房間,到客廳中間站著了。
宿舍幾個人很快都收拾好,一塊兒出了門。
走廊上一眼看過去全是一樣的人,就他們宿舍這幾個,帽子一戴,立馬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唯一能認出來的只有林無隅。
哦還有李瑞辰,能聞出來。
不過今天沒有前兩天香了,大概是怕一會兒跟汗臭混合了不好聞。
在樓梯口的時候認出了第三個人,許天博。
「中暑了找我啊,」許天博跟他倆說,「我帶了藥。」
「學校不是準備了藥嗎?」丁霽說。
「我這個是神藥,挺好的,」許天博說,「以前給林無隅用過,管用。」
「你還中暑啊?」丁霽看了一眼林無隅,「這麼嬌氣?」
「反正我不發燒。」林無隅說。
「那次是我們學校球賽,太熱了,他比賽完了又給別的年級吹裁判,曬了一天,」許天博說,「所以慘了。」
「你們附中不行啊,就指這一個裁判呢?」丁霽嘖了一聲。
「也不是,」許天博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女生要看啊,學生會肯定得安排,他中暑的時候女生都急哭了。」
「許天博?」林無隅轉過頭。
「我走了我看到我們班的人了……」許天博飛快地跑下了樓梯。
「女生都急哭了,」丁霽說,「你們附中女生淚點真低啊。」
「你還說別人。」林無隅說。
丁霽轉臉盯著他。
林無隅目視前方。
嘖。
新生很多,但一直到今天,大家要排隊進體育館參加開訓典禮的時候,才算是直觀地體會到了到底有多少新生。
一圈看台坐得滿滿當當,中間場地上還放了十幾排的椅子。
他們班正好在看台最上面一排,雖然看主席台那邊有點兒看不清只能盯大屏幕,但視野很好,能夠居高臨下縱觀全局。
坐定了之後,丁霽慢慢從鬧哄哄里平靜下來,四周的同學都伸著脖子到處看著,這種隱藏在人群里的安全感,讓人放鬆。
一放鬆,腦門兒上的觸感就又回來了。
這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親腦門兒,爺爺奶奶小姑都親過他,但都親的是臉,而除了家人之外,這種親密的接觸就再也沒有過了。
這種說不清的感覺,讓他一直到現在只要想起來就有些回不過神。
他轉臉看了看林無隅。
「嗯?」林無隅依舊目視前方。
「你落枕了啊?」丁霽說。
「沒有,」林無隅歪了歪身體,往他這邊靠近了一些,依舊目視前方,「我就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你還能不好意思?」丁霽看著他。
說實話,林無隅從表情到語調到整個人,完全沒看出來有任何不好意思的表現。
「肯定啊,」林無隅小聲說,「我長這麼大,就親過貓和狗。」
丁霽看著他,感覺有些無語。
「那我也就只被我家裡人……親過啊。」他說。
「小學生,你要這麼跟我比,那你就輸了,」林無隅說,「沒有人親過我。」
丁霽愣了愣,這還真是……就林無隅他爸媽,肯定是不會碰他的。
「林湛沒親過你?那可是你親哥。」丁霽說。
「我倆都不喜歡被人碰到。」林無隅說。
是麼?
丁霽皺了皺眉。
雖然這個話題拐到了這上頭有些奇怪,但他還是趁著四周沒人注意,飛快地在林無隅手上抓了一把。
「嗯?」林無隅看著他,終於不落枕了。
「碰到了。」丁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