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冰雪極地的世界,已經染上了漫天金霞,日夜不息。尤其是到了夜裡,如字面意義上的火山成了驅逐黑暗的火炬,即便烈火中還混雜著濃濃的黑煙,整個世界仿佛正等著這座火山的洗禮。
距離北冥山還有數十里遠的地方,無數人的身影被火光映在雪地上,飄曳不定,仿佛聚在北冥山下的滾滾暗影,格外陰森。
「人到齊了嗎?」
大隊人馬後方的血丘上,若干黑袍人中的某個問:「今日是我聖教的最後一戰,成敗就在此戰!本座不希望還有哪怕一個人置身事外!」
「大長老,秦長老所部還在西嶺。」
另一個黑袍人說:「前幾日已發過灰境傳訊,秦長老說她那邊路途遙遠來不及趕過來,而且還在說服黑豆芽加入聖教,恐怕……」
「不管她那邊了。」大長老擺手道:「也罷,若是我們這邊未能得手,聖教就交給她了。」
再一個黑袍人頗為不甘心:「大長老,我等自當捨身取義,為聖教未來殞命碎魂都不足懼。可秦長老那支只知鑽營籠絡,若是把聖教未來託付給她,那可是前途未卜啊。」
其他黑袍人也紛紛附和,有的說不如留下一脈種子,有的直接主張大長老不必參與今日之戰,而是帶人前往西嶺收編秦長老所部。
「你們就如此沒有信心嗎?」
大長老沉聲說:「北冥山此處,魔王已經出現,說明四神可能已經關注到此處。如今震旦各處裂隙,但還沒到處處皆是魔王的階段。北冥山必然會被混沌視作吞噬現世的橋頭堡,這也是高德那廝與混沌的決戰之地。」
「趁著混沌大軍侵襲的機會,我們聖教出手奪取冰雪之心,將聖壇融入冰雪之心中,到了那時,四神也會認可我們聖教為現世代言的資格!聖教君臨天下的前景,指日可待,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語氣一轉,大長老不屑的道:「秦長老託辭不來,那是她的損失。她出身西嶺,視野總停在西嶺的黑豆芽身上,格局也由此註定。」
「方才我說假若我們失手,聖教未來就交於她,呵呵……真到了那時,那就意味著四神退卻,混沌再度蟄伏,聖教還有什麼未來呢?你們願意跟我一樣,苦熬千年?」
其他黑袍人紛紛搖頭,這位大長老是教中唯一從前朝熬到了如今的,已經活了上千歲。前朝覆滅的時候,本是聖教君臨天下代魔治世的好機會,卻被聖山推出大明太祖,硬生生失了江山。在聖山與大明的雙重壓制乃至剿殺下,大長老帶著教眾含辛茹苦熬過了千年。別說其他人,就連他自己,都已經沒有心力再來一次了。
黑袍人同聲呼喝:「我等願與大長老共進退,今日誓死一戰!」
大長老欣慰點頭,哈哈笑道:「有請教主聖軀!」
過往千年裡,太一魔教都竭盡所能的隱藏自身,不只聖山和朝廷,連血塔會海塔會之類的魔人勢力,對魔教核心都知之甚少。在外活動的魔教高層從來都止於長老,大長老都很少露面,至於教主,更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像是傳說中的存在。
今日魔教不僅長老盡出,大長老現身,連教主也搬了出來,可見其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了。
不過這個「教主」,完全超出了教眾,乃至是長老們的想像。
在長老們身後的廣闊雪谷里,數十萬教徒擠得滿滿當當,但雪谷中心的雪丘卻空無一人。隨著大長老一聲令下,雪丘嘩啦啦開裂,黑氣沖天而起,罩住整座雪谷。隨後黑氣中分出血綠紫藍四色,如無數雨絲,探入每個教徒體內。
魔教的教徒也是魔人,不過他們與塔林魔人有很大的不同。
魔人對潛伏於魂魄之下的惡魔異常防範,而隨著魂魄強韌力量增長,對惡魔又更多是控制和駕馭的態度,為的是最終自如驅策惡魔。
魔教的教徒對惡魔卻是敞開心靈毫不設防,通過特別的訓練,力求自己與惡魔在魂魄層面融合。而後經過嚴苛的篩選,將那些難以承受魔心奪靈的教徒剔除。最終篩選出來的教徒,已經很難分辨到底是變作了人類的惡魔,還是與惡魔融合的人類。
畢竟魔教的目標就是現世與混沌不分彼此,人魔融為一體。
絢麗的四色雨絲探入教徒體內,教徒身軀顫抖,高聲嚎叫,現場一片群魔亂舞的景象。叫聲乍聽起來異常慘烈,像是無比痛苦。漸漸的卻轉作舒暢,變成快活的吶喊。
隨著聲調的變化,教徒的身軀驟然拔高、變寬,直至膨脹為堪比刑天的巨人。少數甚至超過了刑天,完全是活著的丈八金剛。
就在這數十萬魔變教徒的中心,黑氣縈繞之中,隱隱可見更為偉岸的身影。那是超出凡人認知的巨人,令人懷疑那不可能是血肉之軀,而是鋼鐵鑄像或者魔將魔王。
看著那尊足有四五層樓高的巨大身影,前方雪丘上的長老們也盡皆失色。他們中的大部分其實都沒見過真正的教主,極少數有幸跟著大長老一起見過的,也完全不知道教主其實是有這樣的真身。
尖銳的號角聲此起彼伏,這支人魔難分的大軍轟然而動。如緩緩洪流越過雪丘,朝著前方的金焰火山前進。
「教主聖軀一出,哪怕是魔王甚至四神欽選的魔子,都得退避。」
洪流刻意避開了雪丘中間,大長老還能悠悠的向長老們解說。「而這具聖軀的真正威能,並非肉眼可見的蠻力。聖軀自帶不燃之火,能自辟安樂魂境,吸聚一切阻擾現世與混沌融合的力量。以前北冥山的冰雪之心未受影響,聖軀之力難以撼動。現在高德妄圖以凡人魂火取代冰雪之力,這就給了我們機會。」
「待聖軀化解了魂火,奪取了冰雪之心,北冥山將會變作震旦第一個魔巢,而我們也將跨越人魔之隔,成為四神都得矚目的存在。」
長老們紛紛讚嘆和感慨,還有人小心翼翼的問教主為何不降下意志,號令教眾,卻得了大長老不屑的哼聲。
「你們若是把聖軀當做教主本尊,那就大錯特錯了。教主乃是上古仙人所化,一念貫穿萬千世界。這具聖軀只是他一念之億萬分之一,哪值得他降下意志。」
「我們這個世界的成敗,便如教主呼吸間的微微起伏。若是我們功成,教主也不過是呼或吸順暢些,是不是降下嘉許,就看我們的運氣了。」
這話說得長老們神色各異,原本這些話不過是教中威懾教徒的誡言,都不太當真,如果大長老這麼認真的重複,難道這些竟然是真的?
哪怕是混沌四神,也不過是這般宏偉吧?
大長老搖著頭,沒功夫細細解說,只是感慨道:「你們啊,對四神的威能也從未有過真正認識。你們以為這北冥山的動靜,真讓四神分出了多少注意力?四神又不只是盯著我們這個小小世界,與教主一樣,都是分心乃至分身於萬千世界之中。即便四神在此降下意志,也與教主驅策這具聖軀所耗的意志一樣,只是奔騰江河中的一滴水。」
眾長老怔忪不安,呆呆看著這股炫彩洪流湧向前方。靠近北冥山時,連惡魔之潮都讓開了一面,不敢被那具「教主聖軀」散發的魔光雨雲罩住。
「這可真是……」
大長老背著手,呵呵輕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
………………
王宮廢墟前的孤立塔柱上,遠坂愛用望遠鏡觀察正在騷動的西面。
那一面的惡魔如江河斷流般分開,自更西面湧入另一股洪流。濃稠黑氣間隱見無數魔光細絲,每根都連接著一具高大身軀。
最初還以為是孽魔或者奇魔屬的新銳,但細細看去,那些身軀竟然都是活人,手中也是各式凡間武器。
「是魔教那幫雜碎!」
再看清了對方的服色樣式,遠坂愛恨恨的道:「真是會選時候啊。」
高德就在旁邊,他不需要望遠鏡,就看出了新出現的敵人並不是惡魔而是人類。經過這陣子的適應,他的超脫視野開始能在強烈的魂火和惡魔之力中分辨出具體細節。
「魔教什麼時候有這麼大陣仗了?」
他倒是沒像遠坂愛那樣認出具體來歷,聽遠坂愛這麼說,很有些吃驚。
「這些人還受著惡魔之力的加持,很特殊的加持。」
超脫視野里,教徒洪流中的那團惡魔之雲異常醒目,讓高德心口發沉:「那是什麼玩意?感覺比魔王還要強,以前見過或者有過記錄嗎?」
他很熟悉塔林魔人,太一魔教這方面還真不太了解。之前把長老之一的百花仙子降服為狗尾巴草,卻只是撈著了點殘魂。殘魂記憶盡失,根本提供不了有用的情報。對魔教的認識只停留在中京西山與百花仙子對陣,以及松州那場戰鬥上。印象里他覺得這幫傢伙除了那幾個長老很強之外,整體其實也就只有偷雞摸狗的本事。
那具引領著教徒洪流穿透屏障,像是超級BUFF機的巨大身軀,根本就是決戰武器級別的可怕存在。
「光精靈上去了,大麗也趕過去了。」
遠坂愛繼續觀察:「看樣子還頂得住,光精靈數量夠多,而且還能重生。」
高德還是不太放心:「誰知道那玩意有什麼本事,我去支援下吧,得小心應付。」
「你這可不是小心應付。」遠坂愛嘆氣:「在這裡你就是底牌,底牌怎麼能隨便用。至少先讓光精靈擋一陣子,看看魔教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至於那個巨人,我猜是魔教的教主。」遠坂愛蹙眉道:「以前也只是隱約聽說,魔教的教主從不現身,只是在隱秘之地存有一具……聖軀。按魔教的說法,他們的教主是遠古大能,身心分於億萬宇宙之間,這個世界僅僅只是留有那具軀體和一縷意志。僅靠那具軀體,就能融合混沌與現世,讓惡魔與凡人不分彼此。」
「惡魔與凡人不分彼此?」高德嗤笑:「這是什麼奇怪的想法?」
「魔教嘛,想法自然不為常人所理解。」遠坂愛苦笑:「不過我倒是多少有點明白,魔人的想法是凡人駕馭惡魔之力,為此現世完全墜入混沌也是必須的。魔教的想法是凡人不過是惡魔的投影,讓凡人回歸惡魔,凡人所在的世界也成為混沌的食糧,這樣才能回歸本質。」
「所以,我覺得在他們眼裡,凡人跟惡魔的區別僅僅只是,前者是在做準備的『人魔』,後者則是還沒經過現世洗禮的……胚胎,對,二者都是胚胎,只是時態不同。」
真是古怪的想法,即便遠坂愛做了解釋,高德還是難以理解。
不過這個什麼分身億萬世界,豈不是說他們的教主跟混沌四魔一個等級了?
「他們認為混沌里不僅僅有四魔,甚至四魔不過是無知者的膚淺劃分。」遠坂愛自然很熟悉魔教,她在聖山和羽林衛里,更多行動其實就是針對魔教。
雖然說出來會顯得自己蠢,可高德還是說了:「早知道就不讓麗德號先走了。」
戰況有變糟的趨勢,光精靈組織起來的防線完全沒擋住魔教的教徒。那泱泱數十萬的教徒洪流仿佛是共享生命一樣,光精靈的火力乃至近身肉搏很難有效瓦解對方的攻勢。
更要命的是,靠著惡魔之雲下的魔光細絲,魂火的對惡魔之力的克制效果被極大遏制。這些教徒完全不像進入護盾就被猛烈燒灼的惡魔,魂火只是燒灼得惡魔之雲劇烈翻滾。牽引著惡魔之雲的教主聖軀步伐絲毫不受影響,繼續牽引著教徒,向著冰雪之心所在的洞穴突進。
大麗帶著大隊光精靈精銳沖了上去,不過片刻之間就只剩下一半,不得不撤了回來。
「我們這邊的底牌的確是我,」高德不能再看了,扛起他那具已經與仙洲人戰艦融為一體,此時像是火箭筒的錨釘說:「不過真正的底牌不是現在的我,而是某個極限的我。至於極限是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剛邁了幾步,一股意念就在心靈深處撓動,是小楚在傳訊。
「什麼!?」
原本覺得沒有什麼事情能比眼前的戰況更要緊的了,小楚卻報告了一件更加要緊的事情,讓他恨不得馬上飛回中京。
苗苗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