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風雪,道觀
丘處機一番教導,鹿塵總算理解了只存在於五絕傳承內部的九陰秘法。
按照鹿塵的理解,這大致等於一個真氣層面上的密碼鎖。將內力照著特定路線送入人皮秘籍中,才可激活其中蘊藏著的九陰真意,獲得來自於九空無界的重陽祖師賦能。
他照著使用,一用在人皮卷上,便可發現自己與人皮卷建立種種聯繫,一閉上眼不用尋找,皆可準確感知到人皮卷位置。其中的一道道青藍色氣息,竟循著自己雙手,往身子裡直竄進來。忽然之間,人皮卷無風自動,呼啦一下,直貼在鹿塵胸口。並且其四角如同四肢,扒開鹿塵的衣裳,四角插入血肉之中,宛如溶入水中,毫無阻礙。
鹿塵瞪大雙眼,渾身發毛,不敢動作,「這是抱臉蟲……不對,抱胸蟲?」
丘處機喝道,「還不入定!」
鹿塵雖感噁心,但身體並無任何不適,知道有益無害,趕忙盤腿而坐。
他胸口多了卷人皮,仿佛等於多了一截器官,一個動作之下,身上的關節肌肉、皮血筋骨、四肢百骸,嘎嘎作響,在每一個呼吸間,都感到人皮卷探入的四角纖維,正在全身上下紮根生長。
人皮植入血肉,幫他搬運氣力,疏導筋骨,洗血易髓。
砰砰砰,砰砰砰……鹿塵坐著坐著,忽然感覺自己心臟有力,每一下縮放,比此前更強勁三倍五倍,能支撐起更強大的體力爆發。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臟腑,均在九陰真經作用下變得更加強盛。
煉體七重境界,鹿塵本來是五品,即「練髒」階段。此番居然眼看要讓他進入到下一步「練血」的階段,並為未來的『練髓』階段做準備。
好,這是與煉體一道上的變化,那內力呢?
鹿塵又運轉內功,發現全身除去奇經八脈,居然多了一條經脈,就在人皮之中。它已然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並且是一條絕對神奇的經脈,靠著蛇血修成的全真內力在其中一轉,再回到體內,便帶了一絲萌發萌芽、生生不息的味道。
除此這內外、精氣上的雙重變化,還有源源不斷的內功外功信息,一一送入腦中,包括增長資質的煅骨篇以及大名鼎鼎的九陰神爪,足足數十門,皆是江湖上人人渴望的精華。
「不愧是九陰真經,這份收穫太大!」
鹿塵如同海綿,如饑似渴的吸收這一切。
不過這樣一來,也意味著鹿塵捲入九陰真經的試煉之中。
其實與其說是試煉,鹿塵更願意稱其為吃雞遊戲,乃是全真教、桃花島、白駝山、大理段氏以及丐幫五大勢力之間的友好互助交流會。
照著王重陽的意思,九陰真經只在華山論劍時期,才能以比武勝負結果轉交。可惜,洪七公、段王爺、周伯通自然是守規矩的一派,但聽東邪西毒的名字,便知道他們並不會那般老實,而是滿心思歪門邪道、巧取豪奪。
連全真教的周伯通都成了受害者,也虧得洪七公和段王爺在這世上勢力雄厚,他們動不得。
鹿塵打定主意,這是自己底牌,不得輕動。若是傳了出去,兩大宗師不遠萬里也要飛奔過來,將自己生吞活剝。
而在這兩人之中,黃老邪只喜歡裝逼,沒興趣殺人,只要說兩句他願意聽的話,尚有保命機會。而歐陽鋒的危險性,顯然更高一個檔次。若遇著這最差情況,鹿塵也只能指望王重陽的面子,及全真七子的北斗天罡陣,或可能被解救的周伯通了。
另一方面,九陰真經的搜集過程,也叫人頭疼萬分。它並非常見的直線升級,一飛沖天,而是曲線起伏,有高有低,有時候更靠近目標,反而使得自己變弱,有時候被人奪了人皮卷,自己反而變強,對手又變弱了。
王重陽居然這種武學傳授給四絕,美名其曰為鍛鍊後輩,可鹿塵怎麼感覺自家祖師在噁心人。
而黃藥師儼然也成了個可悲可恨可憐之人,鹿塵想到黃老邪,腦袋疼,同時卻又忍不住心生同情、覺得好笑。
這傢伙一番操作,弄死了自己老婆,取得了周伯通身上的土屬九陰,卻被徒弟偷走了木屬九陰。一頭一尾下來,等若丟了兩個徒弟一個老婆,再把手中九陰換了個名字,偌大個桃花島則多了個住客。
如此看來,周郎妙計安天下只怕得換個說法,現在叫做「藥師賠了夫人又折兵」。
黃老邪手段不光彩,偏偏又喜歡自命清高。鹿塵站在全真教立場,腦補他如何生王重陽的悶氣,偏偏生了悶氣又不敢聲張,只覺得十分痛快。
痛快完了,他又想著自己也得入局,未來說不定有可能成為另一個生悶氣的鹿藥師,也不由苦笑。
須臾之間,他在心裡準備好隱藏、認慫、抱大腿、送上秘籍等多個方案,但說來說去,若有可能,鹿塵仍想堂堂正正在下次華山論劍橫掃五絕,取得五份九陰真傳。
現在看來,這當然是痴人說夢。
有時候,練武豈非就是要發痴發傻?
沉思中,鹿塵徹底消化了所得的諸般武功,他身體上的改造仍在,心中一動,乾脆進入到「心不動龍吟觀想法」中去。
嘩啦、嘩啦——
天上黑雲累纍堆積,下方的黑水翻滾不休,這個世界由墨色先填滿再塗抹,豈止昏天暗地。
嘩啦啦浪花起伏,這是一個人心中生生滅滅的繁雜念頭,一念起而一念落。但任憑百千萬億個念頭,心海仍是那個心海,照著過往的無數日子那樣,也仿佛將在未來無數日子繼續如此。
忽然黑雲掀開一簾,似蒼穹上有隻無形大手,欲一窺情浪念海中起起伏伏的心緒。
有光芒依著那一寸方圓照下來,化作一團青藍,籠罩在不大的地界兒上。青色柔,藍色亮,就似注入了一脈脈既柔且亮的暖和光焰,光焰滾動著,蕩漾著,也燃燒著。
海域上的黑水被照耀得發青發藍,不經意間已分不清楚是水上反射的青藍光澤,還是黑水本身已褪去了黑色,徹徹底底成了青藍色。
這時候,遙遠處起伏的黑色浪潮推過來了,一尾大過常人的金色鯉魚在其中躍墜,身周激盪著一泓玉白色清泉,似在簇擁它,又似被它吞吐。
黑水與白水的邊際如此清晰,劃清界限,不能有絲毫模糊,以至於這成了一朵黑水中的白蓮。
這片無邊無際的海域,九成九以上仍是黑水,獨這裡有一處青藍,而金色鯉魚掌握著白水。
後面兩者加起來也不及前者萬一,它們充其量只不過是這昏聵天地間的一點雜色,但既有了這份雜色,便不能肯定這如墨漆黑會將永恆。
鯉魚大抵也有這般心思,乘著玉白清泉而來,一頭歡快萬分扎入青藍色海域,白色與青藍色似乎完全沒有阻礙的融匯起來。
它在這兒安詳的閉上眼,如同一個依偎在溫暖懷抱中的孩子,在這沉睡的過程中,青藍色源源不斷地注入鯉魚的體內,使得它更加壯大起來。
天空中還有一點雜色,這是個人,憑虛御空。不知何時來到了這裡,從頭到尾看完了發生的一切。
他當然就是鹿塵。
「九陰真經果真不凡,我境界太低,經它『真意』洗鍊之後,竟然紛紛上升一個檔次。煉體、練氣均達到四品,甚至就連煉神一道,亦受到影響,成就了三品。」
鹿塵看著在青藍色海域內憑水飄蕩的鯉魚,不由感慨,「如果說我的『心海』,是一種武學信息的總結、疏導、猜測、組合,算是沿著前世科學方法論的道路。那麼這玩意兒,便涉及到『玄學』範疇,說不清道不明,沒有任何道理,就是令人變強。」
「若有可能,我很想試試同為三品的完顏康、侯通海身手……乃至於二品靈智上人、沙通天、彭連虎等人,我也很有挑戰欲望……甚至就算是歐陽克,也不是全無一點可能……」
「嗯,若要面對慕容復、鰲拜這級數的對手,卻沒有半點指望了,還得看老崔和師父的。」
鹿塵睜開眼睛,露出燦爛微笑,「好吧,現在先打下手,我還年輕,我不著急。他日天下,看我登場!」
……
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道觀里的丘處機。
鹿塵被傳授了解開九陰的秘訣,在那研究從人皮真經上所獲「木屬九陰真意」時,他也沒有閒著。
二十來天沒吃東西,就是先天境界也承受不住,丘處機趁著這時候,買了一大鍋泡饃大餅牛肉羊肉回來,還有三大壇烈酒。大堆吃喝玩意兒散落了一地,而他正在那兒盤腿坐著,挨個兒吃肉喝酒。
以外表論,丘處機是個清俊雋永、文雅秀氣的中年道士,除去眉眼幾分鋒芒外,其實頗為人畜無害,甚可見得幾分慈祥。當他認真起來,給人的感覺仍是銳利與殺機,而非粗苯的莽撞漢子。
吃起東西來也的確如此,丘處機細嚼慢咽,只看吃喝的模樣,是夠細緻輕柔的了,只是吃的東西太多了。
光看這大堆小堆吃食樣子,幾乎可比得上他整個人體重,委實不似他給人的印象。
鹿塵潛入心神之中,起碼三個時辰,也不是對外界毫無感知。他知道丘處機起碼有兩個半時辰都在吃東西。
鹿塵道,「師父,你不著急了。」
丘處機將一份羊肉裹著牛肉塞進嘴裡,然後喝了一口酒,「你說讓我對付鰲拜……這人名字我聽說過,煉體先天,戰力最是剛猛,極為不好對付。為師自個兒單獨一人,從來無所顧忌,生是生而已,死是死也罷,但今次有了你和追命神捕,是得做好萬全準備……最起碼,絕不能餓著肚子上去,窩窩囊囊被人一拳打殺了。」
鹿塵點頭道,「好,師父,伱能這麼想,弟子十分欣慰。」
丘處機看他一眼,「塵兒,你這話聽著……」他琢磨這味道,怎麼像自己才是那個不懂事的弟子,而對方才是費心的師父一般。
又搖搖頭,也無所謂了。
繼續吃喝,一邊吃一邊問,「你要麼?」
鹿塵想了想,「我要一壺酒。」
丘處機甩給他一壺酒,「別醉了。」
鹿塵接了笑道,「弟子酒量雖不比師父,也不怕醉。」抬手將酒飲下,大口大口吞入肚子,不一會兒便臉紅了,終於嗆住,低下頭開始猛烈咳嗽,直將鼻涕眼淚也一併咳出來。
他這樣子實在不能算會喝酒,丘處機看得忍俊不禁,鼓勵道,「塵兒,好飲!敬你一壺!」
鹿塵勉強點了點頭,抓了把雪往臉上一抹,等到那股子燒人心肺的勁兒過去了,抬手拿起酒壺,「師父,我也敬您!到這地步,咱們終於可講述講述計劃了?」
丘處機吃著羊肉,「你說。」
鹿塵道,「徒兒離開趙王府之前,已打聽到了完顏洪烈計劃,西山共計三條山道,鰲拜、建寧郡主鎮守一路,完顏父子、沙通天、侯通海、靈智上人鎮守一路,歐陽克、梁子翁、彭連虎鎮守一路。」
「而李延宗在山上窮追不捨,消耗追命兄體力,追命兄一旦想要下山到了其中一路,他們立刻圍而困之,再打開約好的旗花火箭,其餘人等包圍過來,不給他絲毫機會。」
丘處機冷哼一聲,「完顏洪烈,這老小子可一向是毫無疏漏。」
鹿塵道,「這計劃我想來想去,唯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我們再度分兵,您去刺殺鰲拜,削弱最大力量,我去暗襲他人,擾亂三軍軍心,再趁機殺上山去……」
丘處機將一壺酒喝乾,「你這話說來輕巧,說去了某處殺了某人,便能做到。那為師也有一計,直接去大金中都,找到完顏峰完顏決兩條老狗,取他們項上人頭。」
說完之後,大約覺得自己十分幽默,忽然仰天大笑。
鹿塵實在不理解中年男人的笑點,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丟了酒壺,喃喃道,「師父,你若想要聽實話,那我可接著說:此番殺上山去,便不知道能否下來了。」
丘處機一拍腦袋,哎喲一聲。
他便是這個性子,鹿塵說狂話時打擊,鹿塵說實話時又安慰,忙道,「我們與追命神捕一旦匯合,自然是四個人一起下來!」
想了想,又低頭沉聲道,「其實三個人也行,三個人下來,也足夠了。」
鹿塵笑道,「如果非要如此,兩個人下來也不比三個人差。」
丘處機終於看向了鹿塵,他看了一會兒,點頭道,「你真是我的好徒兒。」
鹿塵狀似無意,仰頭飲了一口,「您曾說過,我不該走上武道。」
丘處機呆了一呆,這才醒覺,求饒似笑道,「為師錯也。」
一刻鐘後,風雪仍烈。
吃飽喝足的丘處機和鹿塵從道觀走了出來,他們所說的不怕喝醉不是吹牛,而是實話。
鹿塵內力一運,神思便清,待走出來時,已再無半分醉意,成了個雙目靈動堅毅的少年。而丘處機更絕不像是吃下上百斤食物的人,一席道袍,背負長劍,踏步雪地,既飄逸,又瀟灑。
他們一對師徒,走出了這座道觀時,忽然共同有了一種預感,也共同回了頭看去。
看這道觀。
兩人同看這道觀。
兩人同看這破破爛爛經風遇雪的道觀。
兩人在呼啦啦的烈風滿天地的白雪中同看這破破爛爛經風遇雪而不被摧毀的道觀。
「我忽然覺得,這世上是否真有某種巨大的力量,主宰萬生萬靈的一切。」
鹿塵道,「師父,我在這遇到您,您在這遇到我,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因這道觀的一番爭論結緣。可現在我們同時從這走出去,心懷著同樣一個目標。您說,在我們當日見面的那一刻起,莫非就註定了我們今天要一同走出去?」
丘處機道,「我自然記得,除了你所說的這些,我還記得一件事情:當日我們說到這道觀的道士們,他們被金人殺干殺淨,現在我們卻要去殺金人了。說起來,好像我們在為他們報仇啊?」
「是該報仇。」鹿塵又遠眺出去,「師父,你看啊。這漫天風雪,真蒼蒼茫茫也。若能不被餓死凍死,誰不喜歡這樣的雪景,有錢有權的貴人喜死它了,沒錢沒權的乞丐恨死它了。可不管人們怎麼看它,它仍是它。」
丘處機也仰頭看去,喃喃道,「大好河山,何其無辜,非得因人貴賤。人啊人,同樣是人,怎會天差地別,貧道真恨不得殺死天下惡人、惡鬼。」
鹿塵說道,「而如今我觀風雪,似李延宗,又像鰲拜。」
丘處機疑惑道,「怎麼說?」
鹿塵道,「風是臭的,雪也該死。」
丘處機不禁莞爾。
兩人相視一笑,不顧也不管,即往風雪裡投身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