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全力全開的推演
送走了耿平,鹿塵首先嘆了口氣,光是嘆這一口氣,已感到無比滿足了。
活著真好。
轉頭四顧,鹿塵可再次看到天高海闊的心海世界。但他清楚,在自己醒來之前,這裡已經徹底淪陷,成了一片凝固的海域,裡面別無半點生機。即使現在重新恢復了過去的靈動自然,也只在半個時辰內。
當日,在徹底喪失心智之前,他發現構思如何逆轉毒功,一時半會兒根本是不可能做到。於是緊要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
「五毒六陰惡火妙籙」的確可算驚為天人,在它作用下,鹿塵煉神修為層層退轉,神秘無比的心海被封鎖,木屬九陰真經的青藍色領域也再無動靜。
在這最絕望的時刻,鹿塵萬萬想不到能給自己唯一希望的,竟然是那條小鯉魚。它象徵著鹿塵自己。
就算再怎樣失去心力,只要並非完全魂飛魄散,鹿塵也永遠都有個自己存在。換言之,即便失去了一切神通心法乃至於自我生命,小鯉魚都是最後一個消失者,它最保險,最可愛,最弱小,也最根本。
鹿塵覺察到這點後,將所需許多信息從心海中抓起,一把注入小鯉魚內。然後世界崩潰了,像無形大手從外向內的層層擠壓,海天從邊際往內部變得灰白,而一切的繽紛色彩一圈一圈縮小,心海世界的萬物都遲早被波及。
例外之處是小鯉魚,它永遠與世界保持一個相對比例,世界變小它也變小,保證天地永遠供它馳騁。小鯉魚一路從三五丈變小,變小,變小,變小,直至三五寸,並且再持續變小下去。
到最後,若用現實的尺度去觀看這尾小鯉魚,會發現它不足一微米,而剩下的心海世界只有一個指甲蓋大小。但不足一微米也是存在著,起碼比細胞大。
而鹿塵也潛藏在小鯉魚內,醞釀著反攻倒算的機會。那時候,幾乎也已經沒有了鹿塵這個人的存在,消失的心力帶走了太多他本應記得的東西,包括他的名字、經歷、身份、來歷等等。
他只剩下一個微小的本能,一種簡單的活動。那時候的他,簡直比草履蟲都不如。
現在回想起來,鹿塵可很自豪無比的告訴別人:你當過草履蟲嗎?我當過哦。
他自豪之處,不在於當過這令人鄙薄的簡單生命。而在於當過草履蟲後,還能有機會字正腔圓的說出漢語來。
因這微不足道的草履蟲活動,居然創造了不可能創造的奇蹟。也許在數百萬數千萬年前,世界上最初的生命,亦來自於類似的奇蹟。而今日的鹿塵,則在心神的世界中,再現了這一過程。
他一早醒悟到一個切入點,此毒功令人心神枯竭,精氣提升,這毫無疑問是心神轉化為精氣,也代表著本來涇渭分明的三者之間,已經搭建起了不可思議的橋樑。若打個比方,相當於十世紀的亞洲、歐洲和非洲開通了傳送陣。
也許,這是一種精、氣、神互相勾連的大三合思維,對他這種後天武者而言,理解起來十分困難,便理所當然成了劇毒。恰如對一個小學生而言,看到「弱作用中宇稱不守恆的發現」幾個字,便會當場眩暈過去。
更也許,這其中根本便藏著天大的秘密,毒功雖然是「毒」,卻同樣也沒有失去「功」的要訣。它是無毒之毒,那麼以當它並無毒來修行下去,也許會發現它也真的沒有任何毒,而是一門武功。
所以,小鯉魚也好,草履蟲也罷,它遵循的「本能」便是:找到修行這毒功的訣竅。
它的確找到了。
無毒之毒既有武功的種種特徵,可以修行,可以理解;也有毒的特徵,可以害人,可以奪命。是好是壞,是毒是功,其實全看一個人以何種角度看待。
心海成了心江,心江成了心河,心河成了心湖,心湖再成為心洗臉盆,直至成為現在的心露珠。但無論心如何狹隘,它永遠有著最基本的功能,可以推演,能夠把握。
在這過程中,鹿塵無聲無息,體會著包裹自己的五毒六陰惡火妙籙。他漸漸能肯定一件事情,歐陽鋒創造此功,也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這並不代表這門毒功有多麼厲害。
它不厲害,只是神奇。
神奇和厲害是兩回事,正如任何前沿科技,往往都沒有實用性一般。它實用之處,就是無用,就是神奇,就是玄妙。於是它以一種堪稱花哨,也極費力氣的方式,將一個人殺死。
殺人多簡單?一把刀就能殺人,一道真氣也能殺人,何必這麼麻煩,搞得這麼「精細」與「高端」?
人的性命簡直都不配其中的技術含量。
也許,它更適合另一種場合,那就是歐陽鋒邀請來丁春秋、五毒童子、毒菩薩、藍鳳凰等人,讓他們生出愧不敢當、自慚形穢的感覺。但用在江湖廝殺,卻就費力不討好,大材小用,大題小做,高射炮打蚊子。
於是到頭來,這蚊子居然能貼著炮彈,一時沒被殺死,並且思考一些問題:這炮彈中蘊含著的道理。
蚊子居然也在學習。
也許,對歐陽鋒而言,這門武功有待繼續完善,第一毒的構思是巧妙的,卻未演化至真正具備破壞力的形態。他只是覺得,這對於現今江湖就足夠了,於是用以給歐陽克防身。
這一點兒也沒錯,就算實用性欠缺,也足夠歐陽克擊殺所有大三合之下的強者了。除了一個鹿塵。
鹿塵非常慶幸這點,自己遇上的是「開發版本」,反而可以瞥見許多後門。
至少,他可以窺得歐陽鋒的設計思路,並在這設計思路的順流過程中,找到逆轉流向的可能。於是在某個時刻,精、氣均倒著流向心神,他再次掌握了全部心海。但同時,這種逆轉流向是暫時的,毒功的威力仍在繼續,他只得撐住半個時辰。
在這半個時辰,他心海全開,擁有比以往更勝的神通,無限接近於煉神先天。同樣,就在他身體內運轉著的五毒六陰惡火妙籙,也遠遠比此前任何一場信息,都更為親切,隨取隨用。
於是,轟轟烈烈的推演開始了。因這次的全力全開,整個心海的世界都在倒映這個過程,一切無所遁形。
變化的最開始是輕微的,但任何輕微在一整個海域的擴大下都變得龐大無比。海域輕輕一抖,掀起滔天巨浪,劇烈的光與熱從最下方炸裂,像一輪太陽從海中冉冉升起。無窮無盡的海水起然後落,落然後起,似乎有無形的大手使得它們顛簸洶湧,而天色變得火紅,似乎被海色的光焰給照亮。雲海翻滾不休,閃電四下橫空,似乎有無數金色的珊瑚枝。
這一切景象已經十分壯麗,但那不過是一些更偉大景象的前奏。漸漸的,海水炸開了巨大的泡沫,從生成變大到粉碎,泡泡的頂端生成裂開大嘴似的洞口,噴出大量火熱的吐息,難以計數的白色蒸汽彌散天地,像一隻夠大的筆在名為世界的紙上塗抹。
終於,海域沸騰了,被煮開了,噼里啪啦的聲響迴蕩在整個天地,像是世界的每一寸每一份都在歡呼。從這一刻開始,心海不是心海,它成了一鍋「心中的開水」。
而在世界的最中心,一尾小鯉魚揚起了頭,輕吐出一個泡泡。
……
耿平醒來後發呆許久,疑心那場夢的真假。忽然他反應過來,是真是假不在於自己如何空想,而在鹿塵這尊大佛身上。當即提了刀起了身,往外走出去的同時穿衣服。
不一會兒,他親自來到了鹿塵面前,靜靜去看鹿塵的模樣。他看到這端坐著的青年,身上的生命力正在枯竭,但並無半點寂滅的氣息,只是暫時的蟄伏。如日月流轉,永無恆定。遲早有一日,鹿塵的生命力會回來,而他的心力則會陷入枯竭。
耿平終於明白,誠如夢中所見所知,鹿塵正在推演一門可逆轉局勢的天功寶典。不,那並非夢,而是心中所見,念里相會,那是真實發生的。
耿平面色一正,長身而起,大聲呼喊道,「老陸!五鬼!小狗!烏龜頭!寶石!草根子……」
每個兄弟的名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些死者。東安山大致可分為陰陽兩面,中間有條劃分界限的絕壁,絕壁中有他們自己開闢的小路。山寨立足於向陽面,而逝者們在陰面豎起墓碑,長眠於山的陰影下。
他們日日夜夜,生生死死,皆與兄弟同在。
說是兄弟,也有姐妹。所謂巾幗不讓鬚眉,女孩子被金人肆意侮辱的,並不在少數。大部分忍氣吞聲,照舊過日子,權當做一場噩夢。小部分的性子剛烈,自殺身亡,惹得關心自己的人們哭哭啼啼。
再有最小部分的,她們並不因別人犯下的錯而折磨自己,只會憤怒。她們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殺了金人,上了山中,與男人一般拿刀砍人,揮灑血淚。
他的大喝中帶著急切,兄弟們從未見過大哥如此模樣,一傳十十傳百,都呼喚過來。大家齊聚一堂,有百來人之多,裡面也包括了剛入伙的李三權。人多嘴雜,閒言碎語說個不休,其中很多人並不知道鹿塵怎麼回事,投來疑惑目光。
鬧哄哄中,耿平回頭道,「諸位弟兄,我們今日救了鹿兄弟。他從趙府城南下,也是好漢。官軍們要殺他,我們卻要救他,大夥準備好咯,不日便要火併。」他聲音一起,立時止住了一切喧囂。
老陸當先跳起來怪叫道,「好啊,火併火併,火他個大並!我早等著今日了。搶來劫去,不過是些小買賣,不如鬧個天翻地覆動靜。」
五鬼的名字來歷是真有五個鬼魂,他認為自己活到現在,本該死了五次,都被兄弟救了命、擋了災。為紀念此事他才改名,陰惻惻道,「今次多少軍馬?我答應過三哥,要墓前送上十五顆人頭,說十五顆就是十五顆。」
小狗之所以叫小狗,並非年紀最小,而是有侏儒症,卻有柄最大的刀。當即便虎虎生風揮舞起來,「我砍他們人腿、馬腿、狗腿。」
除了耍威風、說狠話外,大家對鹿塵也格外好奇。
寶石是個女子,她被金人誣陷偷取一顆寶石死了父母,因此殺人落草。上山後每次活動,都求耿平留下一件或兩件東西,在自己頭頂、耳朵、脖頸、十指,可謂處處生翠,點點見光,琉璃色足,瑪瑙彩輝。
她像個珠寶架子般走過來,細細端詳鹿塵,「多年輕的孩子啊。」然後取下一件青碧色寶石戒指,戴在鹿塵手指上。她除了喜歡收藏珠寶,也喜歡根據每個人的特徵,贈送珠寶。
除此之外,還有諸多奇形怪狀的人,無不興高采烈,高聲呼喊。他們聽了耿平的話,只看了鹿塵一眼。就這一眼而已,他們便決定為鹿塵而戰了。只因他們上山的時候,別人也就是看他們一眼,他們就留了下來。
耿平立即下達命令,「先去城裡調查情況,看看官兵們如何動靜。再根據實在情況,調動咱們的兵力。無論如何,咱們要撐過七日,七日之後鹿兄弟醒來,他神功之高,更勝你們大哥,到時候便可擊退敵人,明白麼?」
眾人這才驚訝起來,大家只以為是尋常兄弟入伙,沒曾想大哥有這般前所未有的評價。
東安山上有二十多個練過武的首領,其餘人等則約兩百。這等兵力想與大金較量高低,乃是天下最可笑的笑話。但仗著地勢險要,山形複雜,他們總算可以保得自己不被輕易圍剿。
現在,山寨內內外外,一起發動。第二日,便得到了消息,一夥三千人的大軍往山上進發過來了。領頭的有兩人,一個是身穿白衣、環繞美女的公子哥,另一個卻全身罩著黑袍,騎著高頭大馬,沉默寡言,極為神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