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藥師站在了鹿塵的面前，「你就是鹿塵，我早已聽說過你做的事情。」
這時節，天光黯淡。不過黃藥師一揮手，世界的邊緣，忽然大放光明。無窮無盡的光明，像是在天幕上蔓延的流淌的水，朝著中央旋卷而來，浸染了滿天滿地。
眨眼間，黑夜變為白晝。不過，天上沒有太陽，誰也不知道光從哪裡來，但目光所致，處處清晰，卻是可以得見的。
眾多弟子，看得眼花繚亂，心中驚呼不已。
他們覺得，這根本不是武學，而是神通法術。
鹿塵卻神色平常，帶頭走了上去，讓他們也跟上。
鹿塵一邊走，一邊說，「這不過是奇門五行中的變化，轉夜為晝，籠罩全島而已，大家不必驚慌。」
他一邊說，一邊走過的地方，那些花花樹樹，皆是綻放盛開。
其實那些花朵，本來放開，可是鹿塵走過的地方，卻成了怒放，一朵花中，似乎有三朵四朵花爭奇鬥豔，綺麗蔓生出來，絢爛無比。
無比旺盛的生命力，就在其中放出。他走過的道路，簡直成了一條花毯，無比的輝煌，無比的燦爛，簇擁著他的到來。
這幅景象，被黃藥師看在眼裡，知道鹿塵在五行演化的造詣，實不在自己之下，已經脫出小先天的桎梏，正往大三合演化。
他表面上神色平靜，內心到底在想什麼，卻是誰也不知道了。
走到黃藥師的面前，鹿塵笑了笑，行了一禮，「東邪前輩，弟子請見了，此番過來，是特意迎周伯通師叔祖回去。他性子逍遙，遊戲人間，這麼多年來，真是叨擾。也勞煩前輩保管九陰真經，從此解脫，妙不可言。」
一番挑不出毛病的說辭，便讓開了身子，「謝禮在此，禮輕情意重，請東邪前輩勿要回絕。」
身後五嶽劍派弟子們一一到來，將一箱一箱謝禮帶來，擺在地上，打開了來，顯露出裡面那些個絕跡的古董字畫。
一時之間，那種歷經百年的文化氣息彌散開來，像是某種香味，充斥在桃花島上，連花香也無法蓋過。
黃藥師看在眼中，也是微微驚訝，沉吟片刻，冷笑一聲，「你是有備而來啊。」
鹿塵道，「到底是晚輩拜見前輩，該盡的禮數，多少要盡到了。」
黃藥師指頭一動，周圍那些箱子，全部一一合上。
又運指挑空，那些箱子一起飛騰起來，如同一條長龍，魚貫而入了他的宅子。
他哼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盡到了禮數，之後再做什麼，最差也叫做先禮後兵，倒也沒有毛病。」
「不過這種繁文縟節、循規蹈矩的做法，老夫最是厭惡，你這般禮數來禮數去，乾脆老夫也不客氣，給你來個以牙還牙，收了你的東西，是前輩該做的禮數，而不代表要答應你什麼。」
鹿塵立在原地，四處觀賞桃花，卻任他施展，嘴裡只淡淡道，「前輩想要如何，就是如何，請吧。」
周圍弟子，眼見鹿塵沒有動作，自然不敢阻攔。
黃藥師平白收用好物，心情本該好上許多，不過一見鹿塵泰然處之的模樣，又覺得有點鬱悶。
而在鬱悶之餘，卻又有一些欣賞。
黃藥師這個人，最喜歡的就是不循規蹈矩、不走常路的人。他覺得鹿塵年紀輕輕，也未必要對自己這個老東西，多麼尊崇。
不卑不亢，這很好，很有骨氣。
起碼，比自己那個一見了面，就低眉順眼，唯唯諾諾的女婿要好很多。
他審視了一番鹿塵，拿他和郭靖對比，心中甚是喜歡，點了點頭，評價起來，「你倒也是個人材，破了奇門五行，還能演化木屬，造詣之深，只欠一步，就能夠創演功法，至大三合。不過，這樣一步，也就是天差地別了。」
「你想要和老夫動手，老夫卻沒興趣欺辱弱小。不過重陽道兄，當年到底給了老夫諸多提攜，也是一場造化。老夫雖為世人罵作邪道旁門，也不是不知恩圖報之人。」
「現在天下大亂，大勢所致，老夫頗有耳聞。一個收拾不好，全真教也要亡亂，到時候重陽道兄重新降臨，老夫卻也無顏面對。所以，對你們全真教照拂一二，也是應盡之責。」
「是以，你此番而來的目的，老夫可以答應你一半。周伯通可以回去，九陰真經我要留下。等你他日成就了大三合，再帶著木屬九陰真經，前來找我，我們斗上一場，決定歸屬吧。」
黃藥師說來說去，懷著一種點評、提攜、友好的心態，仿佛給了鹿塵很大的讓步。
眾多弟子聽了，也紛紛覺得，這樣的結果，好像可以接受。
黃藥師世稱東邪，一向是別人所不能夠理解的狂人，居然難得這麼講道理。而且他還答應鹿塵，以後再來約戰，完完全全就是個提攜看好後輩的大前輩。
哎，這也完全不像自己啊。
黃藥師心裏面也暗暗感慨。
心裡卻知道，自己是見了女兒有了歸屬，成了老乞丐的徒兒，岳飛的士兵，喬峰的屬下，這三個人哪個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女兒長大了，走在正道上，自己也算對得起亡妻，再無任何牽掛了。
當然，那個叫做郭靖的女婿，雖然武功不錯，人卻呆呆傻傻，是為數不多的遺憾。
黃藥師雖然性情有變，還是對郭靖不怎麼看得上眼。
人生的某些改變，恰恰是這種關鍵的節點。男人結了婚是一場巨變，生了孩子又是一場巨變，孩子有了歸宿，那更是一場巨變。
自此變化之後，心中許許多多糾結、微妙的地方，都豁然開朗，再也束縛不得。
放在以前，黃藥師若遇上鹿塵這人，心中欣賞歸欣賞，卻也要冷嘲熱諷幾句的。就像他其實十分認可岳飛、喬峰、洪七公，嘴裡面還是要說他們是偽善之人一般。
不過丐幫那一役之後，黃藥師也看淡了許多，帶著前輩的風範，不玩傲嬌嘴硬那一套了。
在他自己看來，自己都寬泛了許多，也給足了全真教面子。
黃藥師說完這一切，就要邁步出去，往桃花島深處而去。顯然是要帶著鹿塵，去尋找將周伯通解困的地點。
他和周伯通這番糾葛，與原作也是大差不差。黃蓉早就將各種細節，告訴了鹿塵。
周伯通有土屬九陰真經，卻被黃藥師聯合妻子馮衡騙到手。不過馮衡沒有受到王重陽的應允，冒然看了九陰真經，便立即受到了詛咒，命不久矣。
自此，兩本九陰真經，皆落入黃藥師手中，但是土木屬性相衝。黃藥師只能分別保管，不經意間，被梅超風、陳玄風盜走了自己的那本。手中所有的，反而是周伯通那本。
他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當下遷怒於周伯通，將他囚禁在桃花島深處。不過一方面敬佩周伯通武功，另一方面也是自己理虧，並不如何理直氣壯。
現在眼見黃蓉有了歸宿，多年怨氣也慢慢消散，有心放周伯通自由。
他說到這個地步，自以為給了鹿塵很大讓步，哪怕鹿塵沒有說話，也理所當然是認可了自己的說法。
他自然沒有想過，鹿塵會不認可這種做法，就好像一個人捨近求遠一樣，怎麼可能？
他甚至進一步想了鹿塵的想法，自然是建立在鹿塵同意自己的寬容的前提下。
——如果這小子痛哭流涕、再三感謝，就罵他幾句，沒有骨氣，我黃藥師世稱東邪，哪裡是什麼好人？
——不過，等到他日決戰，這小子未必能勝過我，但只要能力夠格，勝不勝過都沒有關係。
——九陰真經害死了愛妻，我就佯裝輸了去，給了他也沒什麼大不了。
黃藥師心中這般想著，有了一種歸隱江湖的想法。
雖然他也一直是閒雲野鶴，逍遙自在，出世人間的狀態，不過現在卻頓感自己老得太快，已有了一種江湖不屬於自己，要交給下一個時代的感覺了。
甚至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刻意輸給了鹿塵，傳承九陰真經。
他想著想著，卻沒有注意到鹿塵的表情，十分微妙。
仿佛看著一個人自以為是、自說自話、一廂情願，自己以為是施恩於人，卻全不顧別人的想法。
黃藥師真是個自我中心的傢伙。
眼見黃藥師轉頭離開，鹿塵忽然道，「前輩且慢，我從未說過，要同意你的要求。我勸你一句，還是止步下來，聽一聽別人的話吧。」
黃藥師身子一定，猛然轉過身來，眼神死死盯著鹿塵，「你說什麼？」
他醒悟了鹿塵的意思，臉上那種自我陶醉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神色驚怒一閃，銳利的目光一刺，讓鹿塵身上生出一種被刀刮的感覺，「老夫不會是聽錯了吧，你的意思是……」
鹿塵自然而然道，「我的意思是，師叔祖也好，九陰真經也罷，我都要到手，沒什麼你選擇的餘地。黃老邪，你這一仗，是躲不過了，不是你找我，而是我找你。我這次過來，就是找你做過一場的。」
寂靜。
無比的寂靜。
只有桃花在風中飛旋的聲音。
別說黃藥師定住了身子，旁邊諸多五嶽劍派弟子，也感覺到鹿塵這番話裡面的狂氣。
他們均只有一個想法：鹿道長太狂了。
居然敢在小先天境界，對大三合的宗師說這樣的話。
良久之後，黃藥師才哈哈大笑，笑聲沖天而起，震得周圍的許多桃花花瓣，紛紛而落，隨著笑聲亦是飄零於滿天滿地，仿佛有一陣狂猛殺氣，浸了花瓣之中。
鹿塵面無表情，看著黃藥師大笑。
在這大笑之中，黃藥師迄今為止那股溫文爾雅的氣質，陡然間被撕裂了，面目全非。
就好像他從始至終，隱藏在一層表皮之下，現在倏然從表皮之下，鑽出了真正面目。
驟然一變，卻變得狂傲孤高，輕佻桀驁。
就好像是從老老實實的陶淵明，變成了天老大自己老二的李太白。
大笑倏然乃止，黃藥師抬頭，看向鹿塵，雙目炯炯有神，「好，你果然對我胃口，看來我還是小瞧了你，只把你當做了後輩，結果在你面前充前輩、裝賢良，真是貽笑大方，我呸。」
鹿塵淡淡道，「黃老邪本就是黃老邪，裝什麼賢良前輩！？」
黃藥師冷笑一聲道，「要出手就出手，休要多言。」
兩個人對峙起來。
蓄勢待發。
眾多弟子馬上離遠了，躲在那座房屋之下。卻在這個移動的過程之中，發現整座島上桃花的位置和狀態，都在瘋狂的變幻，一會在左邊開花，一會在右邊花謝。
天色也跟著變化，先是一輪孤月，從中破開，一躍而出，黑夜從孤月清寒的月輝，朝著四周擴散。又一會兒，便是天色轉夜為晝，通通明明的輝煌，將月亮遮掩過去，宛若天幕上蓋了一張白紙。
再一會兒，兩個人也各自變化。
黃藥師伸手一指，一陣風出來，鹿塵的一截手臂，忽然化作了水流，潰散了去，落了滿地銀珠子。
鹿塵眉頭一皺，就地一踩，那千千萬萬顆水珠子，一落在地面，匯聚了塵土，滾動起來，化作顆顆泥丸，又重新聚攏，往身上匯聚過去。
反倒是黃藥師，他的衣服陡然燃起了火.
下一刻，鹿塵的肌膚，又變作了鋼鐵的色彩，整張臉面無人色，手指上倏然生出枝枝丫丫，花花葉葉，千奇百怪的植物從他身體上生長出來。
——兩個人都沒有出手，卻已經比拼起對九陰真經的理解了。
他們拿的是桃花島上的奇門五行陣做比拼，看誰能主導陣法，統御五行。目前看來，鹿塵取走了五行中土、火相，而黃藥師占據著水、金、木相，他們是以二對三，鹿塵略占下風，卻也沒有顯露敗勢，還在互相僵持。
不過，也正在這時，兩個人神思一止。
所有的水流、泥丸、火焰、鋼鐵、花葉，都如同幻覺，一下子消失了。兩個人仍是站在原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他們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睛裡面的迷惑，「有高手造訪？是誰？」
遠天之上，傳來了聲音。
「靈蛇島金花、銀葉，神龍島洪安通，蝙蝠島原隨雲，無名島鬼童子、禰十八、簫女史、俞子牙……我們群島聯盟，特來前來拜見『鄰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