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辛苦了
十一月的臨城已經很冷了。
太陽高懸在頭頂,明媚歸明媚,但散發出的熱量卻像是已經在夏天揮霍完了,帶來的溫度相當有限。
氣溫已然來到了五度上下,跑完比賽的運動員們在第一時間擦乾身上的汗水,迅速披上外套,以防在賽後感冒。
如果不是為了比賽,沒有人願意在這樣的氣溫下脫下厚厚的外套,用肌膚去感受寒風的刺骨。
但似乎有一個人例外。
明明早就可以選擇離開賽場穿上外套了,可她卻非要執拗地留在原地。
她們知道這個女孩,有些人在前幾天的長跑比賽中就和她較量過了,對這個漂亮又頑強的短髮女孩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即便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可女孩那天拖著傷痕累累的軀體咬牙在跑道上衝刺的模樣依然還刻在很多人心裡,這幾天在田徑社裡的討論度更是相當高。
坦白來說,即便是作為對手,她們也很難不對這樣的強者心懷敬意。
至於賽後有人說她只關心比賽不關心孩子,明明孩子都摔倒了也不知道停下來檢查對方的情況,一點人情味都沒有什麼的……這簡直就是豬才會發表的言論。
作為田徑社的社員,她們太清楚每天不懈練習的意義在於什麼了,不就是為了在將來某天比賽的時候贏得第一贏得喝彩嗎?
儘管不太清楚這是否同樣是女孩所堅持的動力,但起碼從起跑的那一刻起,就沒有人能再具備讓她停下來的權利——
這是十年前一部相當火爆的熱血運動番里的經典台詞,像臨大這樣的明明更注重文化成績的大學之所以會出現大量運動社團,還每年都能招收不少社員,正是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這部動漫的影響。
說實話,那個女孩已經算是很心軟了,不惜自己受傷也要儘量避免傷到孩子,要是換個心狠的,說不定非但不會讓,還會趁機狠狠踹那孩子兩腳——
誰讓這些熊孩子總是不長記性的?
要知道對於熱愛奔跑的人來說,一次受傷就有可能意味著終身「殘疾」,更意味著徹底黯淡的未來,這可不是一句輕飄飄的「他還只是個孩子」可以帶過去的。
說回正題。
對於幾天前女孩強忍疼痛堅持拿下第一的事跡,大家自然都是佩服的,可如今比賽都已經結束了,雖然她們都清楚自己有些勝之不武,對方這次只是運氣差了點,但畢竟意外本就是比賽中的常客,女孩最後一名的事實已經確定了,她們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非要堅持留在起跑線前不離開,即便周圍已經有人在罵她了。
幾天前的情況仿佛在今天得到了重演,一樣有人受傷,一樣有人堅持,一樣有人誇讚,一樣有人叫罵。
唯一不同的是,當初一馬當先的第一名,變成了今天無人問津的最後一名。
或許……她只是不甘心吧?
眾人忍不住想。
一陣寒風吹過,拂動女孩額前髮絲,也將她口中呼出的白霧吹散。
沒有任何奇蹟發生。
當看到最後一個人拿著接力棒從身邊跑過的那一刻,古箏就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第一了。
她輸了。
她之所以還站在原地,其實並不是因為不甘心……好吧,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的,任誰面對這種情況都不可能甘心,更何況她早就將這場比賽當成了向韓晝表白的衝鋒號。
可現在連衝鋒號都吹失敗了,自己還能有臉面去向韓晝表白嗎?
古箏有些迷茫。
明明才說好要一直一直贏下去的……
她現在之所以還站在起跑線前,只不過是想表達出對學姐咬牙堅持的決心的支持,等接過接力棒後跑完剩下的四百米罷了。
不單單為了學姐,也是為了自己。
輸了就是輸了,古箏不會為這次的失敗找任何藉口,不過即便已經是倒數第一了,她的字典里也絕不會出現「放棄」這兩個字。
她會跑完屬於自己的四百米。
……
古箏有著古箏自己的堅持,但顯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她,不明白她站在起跑線前不走到底是什麼意思。
學生會的人已經說了,只有受傷的運動員本人表示放棄才能結束比賽,從而被儘快送往校醫院接受治療,可現在這名叫做劉雪怡的傷員卻死活都不肯放棄,一直說不能辜負隊友和學院的期待,要堅持跑完全程,這種決心固然讓人感動,但對於身體未免太不負責任了些。
劉雪怡的好友和同學們一直在跑道兩邊勸她放棄,就連剛好在附近的輔導員都聞訊趕來了,但她的態度依然十分堅決,說什麼都要把接力棒交到隊友的手上。
於是大家只能另闢蹊蹺,跑過來請求劉雪怡的隊友勸她放棄比賽去醫院接受治療。
其他兩名隊員相當配合,她們和劉雪怡是朋友,早就想過去看看對方的情況了,一時也不管比賽有沒有結束,直接離開了原地,勸對方放棄比賽。
反正已經是最後一名了,沒有再堅持跑下去的必要了。
唯獨那個叫古箏的短髮女孩裝聾作啞,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可劉雪怡卻似乎偏偏就看重這最後一名隊友的看法,眼神又是愧疚又是自責,仿佛只要對方不開口,她就一定要跑完全程一樣。
於是有人再次跑來懇求古箏,包括兩名隊友也是如此,可後者沉默許久,只是不咸不淡地來了一句「只差不到一百米距離了,讓學姐跑完吧」,語氣之淡漠,仿佛絲毫不關心對方身上的傷勢一樣。
「古箏!你這人還有點良心嗎!明明都已經是最後一名了,你難道非要讓雪怡跑完不可嗎?不過是一場比賽而已,輸掉也就輸掉了,該不會是你覺得是她害得我們輸掉了比賽,所以想要用這種方式報復她吧!」
一名隊友實在忍不住,罵出了聲。
如此具有煽動性的一段話立即將古箏推上了風口浪尖,有人立即跟著叫罵起來,但也有不少人聽樂了。 「不是,你們不是搞笑嗎,第一次聽說這種事還能遷怒到別人身上去的,你們那麼想讓人去醫院,直接扛過去不好嗎?非要讓別人背鍋?」
「我也覺得納悶,非要分個對錯的話這女孩還是受害者吧,你們是怎麼好意思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去的?」
「就是,我前兩天看過這個學妹的比賽,媽的摔倒了一樣跑第一,事後一聲不吭去醫院,剛休息兩天現在又來繼續參加比賽,人家怎麼沒你們這麼多戲?」
「呵呵,你說的是那個有個小孩子跑到跑道上的那場比賽吧?你還好意思說呢,那時候我就想說這女孩沒良心了,把孩子撞倒了都不知道扶一……」
「你在扯你媽呢,睜眼說瞎話是吧,那麼會偏袒,那熊孩子該不會是你的私生子吧?」敢擠進人群試圖假裝路人的林安宇忍不住破口大罵道。
說話者表情一黑:「你嘴巴放乾淨一點!」
「我倒覺得這哥們話糙理不糙。」另一個人贊同道,「你確實和那個熊孩子長得蠻像的。」
古箏那天的比賽很多人都看過,對於當天的是非對錯大多數人心裡都有數,少數沒有數的已經被噴得媽都不認識了。
即便是錄取分數線相當高的臨大,進裡面的也不是什麼儒雅君子端莊小姐,而是一群熱血澎湃的少男少女,他們可不會因為三兩句煽動就被牽著鼻子走。
因此大家都很好奇,什麼時候不勸別人放棄也成為一種罪了?
更何況這個被責怪的本就是一個不肯放棄的人。
「現在要討論的根本就不是堅持不堅持的問題,而是勝負和生命的問題,正是這女孩對勝負的執著給了傷員壓力,她才不敢直接去醫院治療……」
「都最後一名了還執著勝負個屁啊,別人就是想跑完不行嗎?你他媽懂不懂運動精神?」
純路人陳龍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這麼屁大點事也要找茬,你們快點罵吧,再不抓緊時間待會兒別人都該跑到這裡來了。」
「你能不能不要歪曲我的意思,我分明是想說生命大於一切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為什麼要弄得那麼複雜呢?」
「你也知道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啊,什麼都不做等別人跑完不就好了嗎,非要出來當跳樑小丑?」
「……」
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原本針對古箏的問責逐漸變成了一場大型辯論賽,漸漸甚至都沒有理會古箏了,不過總的來說,站在古箏這邊的人要多得多,更何況還有噴子王陳龍舌戰群儒,操場一時熱鬧非凡,不知情的還以為又開始了一場新的比賽。
不遠處,正在「艱難前行」的劉雪怡神色微變,意識到好像哪裡出了問題,一時不敢再繼續拖拉下去,忍痛加快速度,顫顫巍巍地跑到了古箏身後。
正前方,那個穿著單薄運動服的短髮女孩像是絲毫沒有在意過周圍的聲音,謾罵的也好,支持的也罷,似乎這些都無法改變她堅持完成比賽的決心。
看來和陳非說的一樣,這個女孩真的很執著於勝負這種東西,輸了也不肯服氣……劉雪怡心想。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裝出愧疚不安的語氣,神情苦澀道:「對不起,我……」
話沒說完,前方的女孩忽然一把奪過接力棒,力道大得驚人,似是想要用這種方式宣洩心中的憤怒和不甘。
果然生氣了嗎……
她的心裡剛生出這樣的想法,下一秒,就見前方的女孩轉頭看向了自己。
「辛苦了,學姐。」
在太陽的照射下,女孩的髮絲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沙,臉上看不出半點氣惱或不滿,而是彎起眼睛,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劉雪怡呆住了。
她忽然意識到,對方好像誤會了自己,自己也誤會了這個女孩。
她張了張嘴,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就算想說什麼也來不及了。
不過是一愣神的功夫,女孩就已經跑出了很遠很遠,原本只是灑在髮絲上的金輝漸漸布滿全身。
在匆忙圍上來的同學和朋友們的幫助下,劉雪怡木然地披上外套,又被攙扶著往校醫院方向走去,可不知為什麼,她總是忍不住想回頭張望。
視線中的身影愈發單薄,跑道盡頭只餘下一輪高懸的太陽。
她下意識揉了揉眼睛。
「雪怡,你怎麼了?」身邊的朋友一臉關心。
「沒什麼。」
她搖了搖頭,收回視線。
今天的太陽太過耀眼。
讓人有些不敢直視……
卻又有些捨不得移開眼。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