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愛卿何罪之有?快快請起!」
如今的崇禎不過二十三四歲,就算是後世也才二十五歲,哪裡經受過別人下跪,再加上又是他接下來要倚重的人,崇禎一時心理還難以接受,放下手裡的飯碗就要去扶。
這可嚇了孫傳庭一跳,想他一個六品的主事,還是個不辭而別十年有餘的罪臣,怎敢讓當今陛下親自去扶,竟趴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罪臣不敢!」說著孫傳庭這才自己站起身來。
他還是第一次見崇禎皇帝,在家賦閒多年,眼見著流寇荼毒鄉里卻無可奈何,說實在的孫傳庭早便想入朝請兵剿賊了。
奈何當年是他自己棄官回鄉,又怎麼好意思再腆著臉回去,只能等朝廷召見,日盼夜盼的希望朝廷還能想起他。
在得到崇禎的詔令後,孫傳庭連家人都沒來得及帶,獨自一人騎馬日夜趕至京城,為了這一天,他等了十二年。
孫傳庭著一身藏青色棉衣,劍眉橫指,身材略顯瘦削,可能是受了一夜風寒,也可能是被崇禎嚇著了,此時額頭竟冒出些許汗珠。
「愛卿滿面風塵,當是剛趕到京城還沒吃飯吧,正好,陪朕一起用膳吧!大伴兒,再去添一副碗筷來。」崇禎皇帝倒是一點也不見外,指著身旁的凳子道。
「臣……」
「朕一個人吃飯也是無趣,朕正好有差事交給你,坐下吧,這是朕的命令。」見孫傳庭還拘謹的站著,崇禎板著臉道。
「臣遵命。」
孫傳庭心裡直犯嘀咕,聽命坐下後,卻只是正襟危坐著,並不動筷子。
「不必那麼拘束,朕召你前來,肯定是要用你,只不過在此之前朕想問你兩個問題。」崇禎也不看孫傳庭,邊吃飯邊慢吞吞的道。
孫傳庭後世雖然傳的那麼牛掰,但究竟有幾分幾兩崇禎心裡沒底兒,若只是能打勝仗,對崇禎來說卻是遠遠不夠。
大明實在是不缺良將,就後世記載的名將,他隨隨便便就能掰著手指頭說出來十幾個。
但是這些人能為帥者,卻十不存一,可為帥者,首先要知道大明的積弊在哪兒,其次是如何去解決,這樣他才放心將重任交給他們,而不是只會打打殺殺。
「陛下請言,臣必知無不言。」孫傳庭拱手起身,他似乎感覺到崇禎想問的必定是大問題,否則也不會專門把他從老家召過來問。
孫傳庭可不是草莽出身,而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及第,說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也一點不為過,在這個年代,能考中進士的都不是簡單人。
「其一,如今朝廷內憂外困、國庫空虛、無銀可用,何解?」崇禎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端起紫菜湯喝了一口。
孫傳庭沒想到崇禎竟然問的是這個,若說起來這問題是夠直接,可直接並不代表好解決。
事實上朝廷到了目前這樣子,朝廷里不是沒人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但卻沒有幾個人願意站出來。
「朕要聽實話,今日之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崇禎揮了揮手將殿內伺候的宮女太監全部趕了出去,並讓王承恩守在殿外。
「陛下,大明其實不缺銀子,只是這些銀子……不好拿。」孫傳庭猶豫了片刻,他知道這是他的機會,遲疑了一下還是咬了咬牙說道。
他又何嘗不是再試探崇禎,要知道敢動士紳階級的人可沒幾個能有善終,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當冤死鬼。
「哈哈哈!笑話,這天下都是朕的,這銀子他闖賊取得,何以朕就不能取?」崇禎聞言大笑,從孫傳庭的言語間,崇禎又豈不知他說的是誰?
孫傳庭沉默不語,但崇禎的話早已意有所指,並與他不謀而合,士為知己者榮,這令他心中頓時升起一種知遇之感。
「朕再問你,朕富有四海,何以朝廷竟陷入無糧草之窘境?」崇禎盯著孫傳庭又道。
「各地徵收之稅賦逐年減少,朝廷四處用兵,糧草自然吃緊。」孫傳庭這次回答的十分乾脆。
「稅賦為何逐年減少?」
「皆因百姓無地可耕。」
「百姓何以無地可耕?」
「土地早已落入豪紳、將官手中,衛所兵皆成豪紳將官之奴僕,屯兵制名存實亡矣!」
「如此,可有對策?」崇禎面容冷厲步步緊逼道。
「丈量土地,清退田畝,補繳錢糧。」孫傳庭咽了口唾沫回道。
「很好,你能說出此話當是明白人,可朕不信這天下只有你一個人明曉事理!」
「陛下,如此,天下將大亂。」
「天下已經大亂了!」崇禎起身昂聲道!
自古以來,朝廷更替皆因土地兼併,而作為皇帝者往往都是既得利益集團的核心,又有幾個皇帝願意站在百姓的立場思考問題?
可他不一樣,他來自後世,自然知道什麼是不破不立。
孫傳庭被崇禎的大嗓門吼的一機靈,但同時心裡卻莫名的感到振奮,直覺告訴他,十幾年的沉浮,今後可能真的要柳暗花明了。
「朕打算任命你為京營提督,嚴查京營空餉、貪污腐敗等問題,替朕整頓京營軍務。」崇禎背轉身,看著牆壁上的大明疆域圖沉聲道。
「陛下……臣一介文官怎堪此大任,陛下三思!」孫傳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拱手道。
京營乃是天子親軍,拱衛京城的最後屏障,一向由與國同休的勛貴們把持,而歷任先皇們最信任的便是這些世襲罔替的勛貴了。
如今面前的皇帝竟然要把這麼重要的部隊,交給他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如何不讓他吃驚?
更讓他吃驚還是崇禎接下來的話。
「據朕所知,這十年來你一直都在苦讀兵書吧?戚將軍的《紀效新書》可有看過?」崇禎轉過身來走到御案邊坐下道。
「臣……臣這些年確實經常看些兵書,但臣並無實際統兵經驗,望陛下三思!」
孫傳庭感覺自己心臟跳的厲害,自不滿魏忠賢擅權而歸鄉後,孫傳庭自覺靠筆桿子難以拯救積重難返的大明朝廷,方開始在家研習各類兵書。
可這些事他從未與外人講過,面前的陛下又是如何知曉的?
孫傳庭是越想越心驚,心說難道當今陛下並未廢除廠衛?否則他在家悄摸都兵書的事兒怎麼解釋?
「那就莫要再推辭了,朕信任你,你只需要盡心盡力為朕辦事就行,出了事有朕兜著!」崇禎語氣緩和了一下,欣賞的看著孫傳庭道。
孫傳庭此刻心中百感交集,既驚詫於面前之人的魄力,又感激於這份信任,面前這個明白他志向的人可是當今陛下呀!
「臣孫傳庭,必竭忠盡智為陛下辦好此事,倘若臣辦事不利,臣願以死謝罪!」孫傳庭如同打了雞血般,漲紅著臉沉聲道。
多少年了,他記得上次如此激動還是科舉放榜的日子,似乎十幾年沉浮的、冰冷的血液都一下子沸騰起來。
「孫愛卿言重了,哪能那麼容易讓你死,走吧,隨朕出宮到京營瞧瞧去,說起來朕自進了這紫禁城,還沒出去過呢!」崇禎饒有興致的道。
「是,臣……遵命。」孫傳庭對崇禎的話一時沒回過味兒來,什麼叫哪兒那麼容易讓他死,這句話的意思到底是讓他生不如死,還是不讓他死?
……
西山大營距離京城約二十里,此處駐紮著號稱大明最精銳的部隊——京營軍。
京營又稱三大營,是五軍營、三千營、神機營的合稱,成祖時期強盛時有七十二衛,三十多萬人。
但自土木堡之後京營兵精銳盡失,朝廷慢慢的開始依賴邊軍和募兵制,到了如今,諾大的京營營盤除了出征在外的數萬兵馬外,京營只剩下五萬多的老幼,這還只是明面上的。
饒是如此,兩百多年下來,這裡仍舊發展的猶如小鎮一般,酒肆、店鋪林立,街上時而就能看到三兩成群的士兵來回走動。
崇禎坐在馬車上,時而撩開窗簾四處看看,一言不發,同坐在馬上里的王承恩和孫傳庭見崇禎面色不愉快,也是大氣不敢喘。
同行的馬車前前後後足有十數輛,隨行的人倒也不多,皆是錦衣衛的大漢將軍。
由於行程倉促,崇禎也沒帶太多人,這裡是京畿腹地,外加上有數百膀大腰圓的錦衣衛隨行,他不認為有什麼危險。
此番前去京營,崇禎既沒有通知內閣朝臣,也沒有通知五軍都督府,他就是想看看,京城倚為屏障的軍隊平時是個什麼樣子。
辰時左右,車隊終於抵達西山大營,門口幾個京營兵攔住了去路。
還沒待錦衣衛的人去交涉,王承恩下了車只亮出一塊手牌,又指了指崇禎的車駕,這些大頭兵立即慌張的跪倒在地。
崇禎理也不理,直接命令車隊進入大營中。
大營內亂糟糟的,有的在帳篷內睡大覺,有的則在打牌,還有些穿著破舊的軍服在洗衣服。
三三兩兩的士兵駐足在大營內看著崇禎的車隊,他們不知道來的是哪位大人物,但既然有大漢將軍在,起碼也應該是個有實權的公公。
「彭城伯張光祖何在?」王承恩看崇禎眼中幾欲噴火的樣子,下了車後哪有好臉色,這大營沒一點大營的樣子,就是他王承恩也看不過。
「回……回公公話,伯爺好像去神仙居了。」一個機靈點的京營兵跪在地上小聲的道。
倒也不是他膽子大,實在是車裡坐著的那位讓他心驚膽戰,出來這位身穿蟒服的公公都已經夠嚇人的了,車裡坐著的還能是誰?
「營內目前誰還能管事?著人告訴彭城伯,兩刻鐘內如果朕還見不到他,就提頭謝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