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 罪果
牆上冰冷的雕塑，殘破的燭台，和隨處可見的蛛網。
長廊盡頭，光著腳走路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而直到那個瘦小、孱弱、拖拽著長袍的身影出現在閣樓上的時候，邁洛終於也無法淡定了。
馬歇爾後背上的毛全都立了起來。
不只是因為那張熟悉的面孔以及面孔上缺失了眼球的兩個眼眶，最主要的是馬歇爾感受到了那股熟悉卻又殘缺、破碎的靈魂氣息。
就好比某個你曾經無比熟悉的人或物，突然以一種千瘡百孔的模樣出現在你面前。這才會馬歇爾炸毛的真正原因。
…
那是黛西沒錯。
她的身上披著髒兮兮的，長袍和長發都拖拽在身後地上。
而邁洛之所以動容，是因為眼前他所看到的黛西並不是教會中已經成為眼聖女的那位，她的眼角還殘留著新鮮的血跡和淚痕，似乎永遠不會幹涸，眼眶中猙獰的血肉，仿佛雙眸才剛剛被挖走。
這是邁洛記憶中最瘦弱、最小的那一版黛西。
也就是他在羅本案中見到的那個黛西。
她臉上的血跡紋路，與當時在隔壁執法所儲物室里被挖走雙眼時的模樣完全一致。
幾乎就是當時被害的她，跨越時空出現在了如今的輝月鐘塔。
蒼白、弱小……
看著她扶著樓梯扶手爬上閣樓，呆呆地望著破碎窗台上那個人影，小心翼翼地問出那聲「哥哥？」的時候，邁洛在心裡頭已經把瓊·拜恩和渡鴉他們又殺了幾次。
…
……
血月過後，再也沒人見過教會的眼聖女。
思考之眼被瓊·拜恩奪了回去，對他們而言清醒世界的黛西已不再具有任何價值。
其實邁洛、麗貝卡他們都非常清楚，在被奪走思考之眼的時候，那個世界的黛西就已經死去了，只不過他們沒有找到黛西的骸骨，所以都不願意承認罷了。
而關於這一結局，實際上黛西自己也早就看見了。
…
「所以……還記得潛入神殿營救紅女巫的那次嗎？那時候，我把自己的一部分棄至於此。」
本應該是邁洛把黛西這可憐蟲抱住，但結果卻是黛西小心翼翼地靠近邁洛，把自己冰冷的小手送到呆滯的邁洛掌中。
她講出了過往一些邁洛所未接觸的細節。
那次，黛西提出假意回歸黃金律法神殿，送走深淵裂痕同時救回紅女巫的這個計劃，邁洛一開始是堅決不同意的，但黛西說過，她有必須去一趟神殿的理由，那兒有她必須取回的東西。
事實上並非是什麼必須取回的東西，而是必須捨棄的東西。
也許是紅女巫被一刀劈成兩半的遭遇給了黛西靈感，她也將自己的一部分，棄至於黃金律法神殿。
因為她看到了自己在血月浩劫的結局。
…
而事實上，儘管神殿一方堅稱黛西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載體，可即便是載體，也是思考之眼親自挑選的，二者的契合度已經到了無法分割的地步，意志早已融合，絕對不是軀殼地切割可以分離的。
黛西把剛被羅本挖走眼球時的自己留在了神殿。
血月過後，瓊·拜恩把思考之眼帶回來。
思考之眼，祂回歸輝月鐘塔後所見到的，就是當初祂在清醒世界裡選中的那個黛西，那個剛剛被挖去雙眸，獨自一人躲藏在孤兒院裡畫畫的無助靈魂。
一切就與她們初見時沒有任何分別。
…
……
馬歇爾當然注意到了邁洛的心緒變化。
它感覺到了邁洛與過往的不同，血月之前的那個邁洛絕對沒有這麼豐富的情感，甚至可以稱之為漠然，但現在的他變得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自然，也更容易迷失和被蠱惑。
於是馬歇爾在邁洛身邊小聲提醒了兩句：
「警惕，要警惕。」
換來的是一句：「警你媽。」
…
只有熟知邁洛的那幾個人知道，那年僅有一牆之隔的慘案就是邁洛心中永遠過不去的坎，他對黛西的所有溫柔和付出的背後，是沉重的愧疚感。
所以瓊·拜恩才會屢屢死得那麼難看。
甚至有些時候，邁洛希望像拜恩這樣的人，能多來幾個，來多少他就殺多少。
他需要用這種方式來自我安慰，且也只有這種方式能做到了……
…
「黛西這樣，是不是……很難看…」
女孩越是小心翼翼，邁洛的心越是碎得七零八落。
他最終還是抱住了黛西，手指輕輕擦過她的臉頰，卻怎麼樣也擦不去那些混在在一起的鮮血與淚痕，就好像，時間永遠定格在那一時刻了，誰也改變不了。
他甚至不敢太用力去抱，生怕一不小心就揉碎了這個小東西。
黛西好像從來都沒有完整過，她的生活，她的靈魂、肉體，永遠都是支離破碎的。
…
「沒事了沒事了。」邁洛想不出別的更有效的安慰話語，只有不斷重複這句話。
黛西只把她那髒兮兮的臉蛋埋進邁洛的懷裡，一聲不吭。
…
這時候，閣樓下方又一次傳來腳步聲。
馬歇爾再次炸毛迎了上去。
因為這次聽到的腳步聲很雜亂，且比黛西的要沉重許多倍。
…
很快，一個臃腫、圓咕隆咚的古怪生物就艱難地順著樓梯爬上了閣樓，準確來說，它是滾上來的。
而這傢伙剛剛露頭，就被轉輪槍頂住，再也不敢動彈一下。
事實上，槍械提供的火力幫助對於黯影級別的邁洛來說已經是可有可無，但他也不曉得為什麼這會兒條件反射突然抽槍。
只知道單手抱著小黛西單手持槍的這個動作很熟悉，非常熟悉。
…
至於「滾」上閣樓的那個東西。
那是一隻巨大的眼球。
嗯，一隻長著許多隆起青筋、肉瘤和古怪神經脈絡的眼球，它那些肉瘤中的一部分起到了四肢的作用，支撐著球狀的身體能夠在平地上蠕動滾動。
眼球的表面還有許多腐爛的膿瘡，瞳孔也渾濁不堪，但是在被槍口頂住的時候，那瞳孔里流露出來的驚恐神色倒是極為人性化。
…
「誰能想到思考之眼真就是一隻眼珠子呢？」
邁洛還沒說話，馬歇爾先忍不住了。
直徑一米的大眼珠子可不是隨處能遇見的。
「這是思考之眼上一代選中的載體，它是……鷹眼族巨人生物的眼球。」黛西所在邁洛的懷裡小聲解釋道。
而且這隻眼珠子的瞳孔後背上還扎著不少尖銳的玻璃碎塊，它每次嘗試著以滾動的方式前進，就會讓那些玻璃扎得更深幾分，看得人眼睛發疼。
「有的時候祂會趁我睡著，偷偷把你們的行蹤告訴律法神殿的人，我就用玻璃片捅祂。」黛西很熟練地做了一個那玻璃捅人的動作。
邁洛卻看到了她手心上那新的舊的迭加在一起的玻璃劃痕。
「沒事！一點都不疼。」黛西迅速把手收了回來藏到邁洛懷裡。
「我把這眼球崩了，思考之眼就會跟著你走對吧？」邁洛的槍口依舊抵著思考之眼的眼瞳沒有挪開。
但黛西卻阻止道：
「不行的哥哥，現在的思考之眼走不出這座鐘塔，無論是我還是這顆眼球都不再完整，已經沒有資格再與思考之眼進行完美結合，這段時間裡，思考之眼一直在我和它之間來回切換，祂只能依靠輝月鐘塔吸收的月光存活，也只能以此方式凝視遠方和未來。」
「無所謂，一次性把所有人的位置弄清楚，然後我就帶你回楠薇城，思考之眼不要了。」邁洛反正是沒有細想那麼多。
他是絕對不可能丟黛西一個人繼續呆在在這個鬼地方。
可黛西卻說：
「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哥哥。」
…
「你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這裡又提前布置了那麼多指引，不就是希望我接你回去麼？」邁洛不理解。
「黛西很開心……也很感激這一切…大家都還記得我，真的……」她靠在邁洛懷裡，伸出手輕輕揉了揉站在圍欄上的馬歇爾的腦袋。
她此刻應該是眼含熱淚的，可惜她已經失去了流淚的權力。
馬歇爾極為罕見地沒有躲避別人的撫摸，甚至主動挺直了腰板。
然而黛西話鋒一轉：
「可我們還有未完成的事。」
「你是說？」邁洛皺眉。
「我們各自曾犯下的罪。」黛西「盯著」邁洛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是知道的，也只有你能這樣慢吞吞地給我念謎語了。」邁洛看著懷中髒兮兮的黛西。
對方甜甜一笑。
「哥哥放逐了諸神，黃金樹如今成了倒掛之樹，而我，我把深淵的裂痕丟到了幻夢境，我們種下的因，如今將在這片國度兌現它們的果。」
「那道裂痕，黃金律法神殿根本無力處置，他們只將其封印在了神殿底層的監牢里，而腐化的黃金意志，將從那裡走出。」
「黛西是可以跟著哥哥一走了之的，反正，我本就沒有雙眼，看不見生靈塗炭，但那樣我們會種下新的惡種，在未來，更可怕的災難註定要降臨到我們，和我們所愛之人的身上…比血月更可怕的那種。」
「哥哥能明白黛西的意思嗎？」
……
「你是說神選者。」邁洛點點頭，他回想起了自己在未見之地見到的倒掛黃金樹，以及來自深淵的樹神意志。
根蔓正在取代枝葉，往日慈悲偉大的樹究竟會腐化成什麼樣的存在，無法設想。
「神選者就是諸神回歸的載體。」
…
……
黃金律法神殿底層監牢。
那律法之力最為濃郁的地方，封鎖著的並非是犯下重罪的強大靈魂。
這裡鎮壓的，是深淵裂痕。
黛西帶回來的那道。
地面之下，各種漆黑的物質正在不甘地涌動著，企圖擠出封鎖的裂痕縫隙。
而作為黃金枷鎖壓住這道裂痕的，是那曾經被黃金樹神選中的神選賜福者，他在清醒世界的世俗世界裡有一個名字，叫迪拉肖。
…
藤蔓將來自上層的信仰之力注入到迪拉肖的身上，神選者的身軀會將這部分信仰的力量轉化為更高維度的形式，封鎖深淵。
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多年，從他在血月戰場上被擄走開始……
…
而如今，當黃金一眾正在商討著如何把鋒刃獻與眾蛇之父換取庇護與信仰之力的時候，科林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這地下最深的一層監牢。
他手臂上的黃金樹圖騰已是倒掛。
口中則還在痴痴地默念著那句話：
「科林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奪走的……」
「我的拜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