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湯昭本打算等司立玉來的,但不知是不是對方有事,這一晚居然沒來。湯昭有點遺憾之餘也有點慶幸,司立玉給他的壓力比關雷大得多。
有了空餘時間,湯昭便挑燈看書,看的自然是新得的《雷聲論武》。
《雷聲論武》顯然是關雷自己寫的,記錄武學常識和「學武」常識。
書中的文字就像關雷說話的口氣一樣,大白話但是清楚明白,別說湯昭經歷了《桐花引鳳訣》的磨礪,就算他一竅不通也能通暢讀完。
武學的常識,如武道的起步、階段、境界,內外功的區分,兵刃與拳腳的源流,武學、武術、武道及武德內容與聯繫等等。學武的常識,則從起步的拉伸、樁功到拳法、步法、身法、心法乃至精氣神的蘊養有粗略卻系統的介紹。
最後還有些江湖規矩及武林軼事的記載,雖寫的很精彩,篇幅卻少,顯然寫書的人不在意。
湯昭雖只粗略翻過一遍,卻已經猜到關雷寫這本書是有野心的,就像兵家寫兵法一樣,整理所學歸納著述,衝著流芳百世去的,記錄現在正發生的稗官野史沒什麼意義。
這麼看來,關師傅是了不起的人,一腔雄心,意存高遠。
圓晴說學武不需要看書,但說不定從這本書開始,就需要了。
當然,這本書現在還是草稿,甚至就是個大綱,很多介紹都太粗略了,只有前面幾章可以細讀,其他都列個名目而已。不過就算完稿,書里的內容也不可能全部補充詳實,不然就是一百萬字也寫不完,更不是一個人能寫完的。
因為太大略了,所以眼鏡沒給本書評級,不承認這是部「功法」,可能認為這是本「科普讀物」,當然也沒注釋。
但是科普讀物讀起來就是比專著輕鬆有趣,也容易接受,越沒用的知識越有趣,江湖規矩比武學常識有趣,奇聞異事又比江湖規矩有趣。
就說這武林高手的等級,並沒有故事裡那麼嚴格,大概就是只學了粗淺拳腳的叫「勇士」,功夫有了根基,簡單說就是能飛檐走壁就能被稱為「壯士」了。再往上內外功達到一定境界便可以稱為「俠客」,而能開山立派獨領一時風潮的會被稱為「宗師」。至於大俠,就像壯士階段相對應的「義士」一樣,要到俠客階段再請官府來封,一縣只有一個,要實力、名望、功勳都能服眾才行。
但這只是約定俗成的稱呼,並非金科玉律。江湖上大家張口「高手」,閉口「好漢」,除了「宗師」一般不敢僭稱,大俠、義士一定要有朝廷認證以外,其他稱呼皆可通融,關起門來互相捧「張俠客」、「李大師」云云也不少見。
至於同等級的強弱那更不可預判。同為壯士,可能有人一個打十個。而江湖上活躍的數得著的人物,更基本上全是俠客一級,實力更是雲泥之別,就算兩人齊名也不一定就不分伯仲,可以一個被另一個一招打躺下。就是朝廷封的大俠未必就比俠客強,不是說一縣之中大俠最強,但朝廷認證就是朝廷認證,你就是把大俠打得滿頭包權柄也不會移到你身上。
最後關雷還提到,江湖上從不缺好事者為高手排座次,各種榜單層出不窮。但大多錯漏百出,地域性極強。如今武林最可參考的是觀星樓的「百兵譜」,資料詳實,更替快速,漸成公論。尤其百兵譜還分州郡,又有各種分榜,甚至訂立一二流高手全榜,自成體統之心昭然若揭。
而在其上,有朝廷的九州忠義榜,不論武功,只以功勳論高下,與武功高低有相關,但還是不可一概而論。如論權威,原無過於朝廷,然而官府和江湖向來有一道看不見的鴻溝,官府固然視江湖人為亂禁草莽,武林高手又何嘗看得起官府門下「走狗」、「爪牙」?因此那九州忠義榜開榜時不但未受武林追捧,反而屢遭故意忽視。尤其黑道,甚至以登榜為恥。
不過這等現象漸漸轉變,一來陰禍近年來愈演愈烈,武林人已不能置身之外,就是黑道也時時刻刻在陰禍威脅之下,被滅門的勢力也不是一個兩個。二來……朝廷也給的太多了。
為獎勵忠義,凡榜上義士都可憑功勳兌換好處,有功法秘籍、神兵利刃、補藥傷藥種種。尤其更有「玄功」、「術器」兩樣。
據說這兩樣是超脫俠客境界的關鍵。
《雷聲論武》在這裡便語焉不詳,沒有解釋什麼是「超脫俠客境界」,也沒解釋「玄功」、「術器」究竟是什麼,只說不在「論武」討論之內。
不知是否湯昭小人之心,總覺得關雷這裡的用詞有些酸溜溜的。
玄功……
湯昭想想,自己居然最熟悉的就是玄功,他唯一掌握的功法《神鳥浴火訣》就是玄功。
原來是那麼高級的功法嗎?
雖然不涉及玄功本身,但他終於知道玄功的起來在哪兒了。
玄功的起點,就是普遍意義上說的「武道」的終點。
按照這本書上所說,武功的終點,就是「圓滿」。這個圓滿指身體的圓滿,也只是「精氣神」的圓滿,內外俱臻化境,達到「無漏之境」。
達到這個地步,就可以算武道巔峰了,江湖上不過寥寥數人而已,至此,武道的路已經到了盡頭。理論上依舊可以積累內功,內力越發深厚、精純,武學壓倒同輩,笑傲江湖。
但這只是質變,絕非量變,本質依舊是俠客行列,內力可以延緩衰老,但有其極限,最終身體衰弱維持不住境界,天人五衰最後化為白骨。
看到這裡,湯昭不由暗自憂慮——玄功的門檻這麼高麼?
要這麼說,光達到修煉的門檻就需要幾十年功夫,還得是武學天才才能完成,那他這個普通人豈不是一輩子沒指望了?
就沒有加速的方法麼?
也許有,但關雷在書里沒有寫,只寫了武功的兩條路線——內練和外練。
說白了,就是練內功和練外功。
外功從筋骨皮練起,由外至內,內功則相反,內氣充盈,筋骨自壯。這兩路都是正路,外功見效快,更辛苦危險,內功則勝在後勁綿長,初期成效差些。
湯昭學的鍛體篇是外練的初步功法,這也正常,他時間有限,若用這一個月時間來練內功,說不定門都摸不著。
只是他還是有些遺憾——內門功夫聽起來更帥一點。
就按部就班練下去吧,人家請的高手名師,總不至於誤他。何況他還有眼鏡為補充,還能用光焰圖鍛鍊精神,一個月時間,總不至於虛度。
次日一早,湯昭起了個大早,換上了練功用的灰色粗布新衣。
做完拉伸功課,走出門去,只見院中眾灰衣弟子早已起來晨練,站樁的站樁,練拳的練拳。看他們的狀態顯然練了好一會兒了。
湯昭忍不住咂舌,暗想:原以為我已經起得夠早了,原來這麼多人比我早!看來練武比讀書更要勤奮,怪道古人說:『聞雞起舞』,看來我以後要更加勤奮才是!
按照昨日約好的,他慢跑去了關雷的院子,跑到門口,身子已經熱了起來。
院子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塊一人多高的山石,不似假山石那樣中空多孔,敦敦實實一大塊,險些把地面壓陷下去。
這個一人多高,是壯漢的一人多高,快頂他兩個了!
關雷站在山石邊,扶著矮半頭的山石道:「湯昭,來這邊。」
湯昭走過去抱拳道:「教師早上好。」
關雷點頭,道:「阿昭,你知道世界上力氣最大的動物是什麼嗎?」
湯昭毫不猶豫的回答道:「螞蟻。」
關雷難得的呆滯了一下,道:「嗯……咳,沒錯。你可能會說是老虎狗熊……」
湯昭心想:我剛說了是螞蟻。
「但那些動物只是軀體大罷了。那小小的螞蟻才是力氣最大的,它能搬起數倍於自己身體的重量,真正的力大無窮。而我這門功夫最長力氣,叫做『蟻力勁』。而你身小體弱,正要向螞蟻學習。我們鍛鍊體力,就從搬石頭開始。先定下個小目標,一個月時間,叫你搬動這塊石頭!」
湯昭雖覺得『蟻力勁』聽著不夠威風,依舊雀躍,道:「好啊!」
關雷心想這小孩別看力氣小,信心倒足,這麼大一塊石頭放在眼前,一點兒也不畏難。
他哪知道無知者無畏,湯昭對現實中的武功毫無感念,倒對故事裡的武功有無限幻想,別說區區一塊石頭,就算一個月讓他搬山他都敢信。
在沒撞到南牆之前,湯昭就是武道上的愣頭青。
關雷便讓湯昭站在大石前,按照昨日所言發力的姿勢去推大石。
大石自然紋絲不動,湯昭用力推了一會兒,已經耗盡了力氣,再不能使勁。
關雷道:「累了?」
湯昭滿頭是汗,道:「有點。」
關雷道:「剛不可久,這樣極限用力是不行的,就一般發力即可。」說罷調整了他的站姿,叫他沉腰蹲馬,雙臂微曲,又指點了一番發力訣竅。
湯昭根據他的指點,收束力量,繼續去推,果然省了些力氣,但依舊一時半刻也累得不行。
關雷叫他收了力量,姿勢卻不變,就這樣調整呼吸以作休息。這回呼吸的節奏又有所不同,不只是放鬆,更要控制吸進的氣息,在身體裡多貯藏一會兒才吐出來。
湯昭一面照做,一面記憶,心中確認外練果然也和呼吸之法息息相關,每一門功夫都有想配套的呼吸法門。
放鬆之後,湯昭又去推石頭,一陣出力一陣休息,到最後手臂固然酸軟再也提不起來,腿也麻了。
直到湯昭疲累欲死,關雷才叫他起來,把自己手中的茶杯給他,道:「喝點水,休息休息。」
湯昭喝了一口,只覺得藥氣撲鼻,苦不堪言,著實咽不下去。
關雷笑道:「阿昭毅力不錯,能吃苦。我之前擔心你嬌氣來著,看來是白擔心了。」
湯昭不由笑道:「還好,也就一般吧。」當下連喝了幾口。
那藥茶效力驚人,一喝下去便有熱氣游遍全身,登時力氣恢復了不少。關雷並不著急,等他休息夠了才又叫他去推石頭。
如此一上午都在蹲身推石頭當中渡過。午飯是大塊肉食,看著紅亮油香,但味道很難吃,添了不知什麼材料,又酸又苦。湯昭吃的舌頭都麻了。
午休之後,關雷把湯昭帶到石頭的另一側。這一側的石頭坑坑窪窪,有不少淺窩。他又問道:「你說世上跳的最高的動物是什麼?」
不等湯昭回答,他道:「或許你要說是兔子,但其實是蚱蜢……」
湯昭沒好意思矯正:「應該是跳蚤吧?」
關雷繼續道:「蚱蜢一跳,跳的比自己身高數倍還高。人要是能跳這麼高,那是什麼光景?」
湯昭想像一下,跟飛差不多了吧?
不過,輕功跟飛一樣也正常吧?
這麼說,他的輕功就要學蚱蜢了?
這回叫「蚱蜢功」?
常人練武,都學龍虎,至不濟也要學豹彪,關教師卻叫他學蟲子。
可是仔細想想,蟲豸之力實勝於虎狼,乃是自然的奇蹟,那麼名字威不威風有什麼要緊?
關雷道:「咱們現在就學蚱蜢的縱躍術,也立一個小目標。一月之內,你要原地起跳,不借其他力量,跳上這塊石頭。」
當下關教師指導他一些腰腿發力的關竅,先沿著石頭上的淺窩一路跳到頂上,然後從對面跳下來。
練習跳躍可比推石頭累得多了,也危險得多,饒是關雷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稻草,也把湯昭摔得不輕,有幾次摔下來的姿勢差點磕到腦袋。關雷在旁邊看著,倘若有摔到要害的風險立刻出手搭救,只是碰到皮肉便置之不理。
練得一個多時辰,湯昭雙腿又酸又疼,到最後扶著石頭都跳不起來,關教師才讓他休息。
這時已到晚飯時分,關雷卻不叫他吃飯,而是把他趕去洗澡,洗澡水當然也是藥湯。
洗澡卻不只是泡湯,關雷教了他幾門手法,在藥浴時不住拍打按摩自己身體,放鬆肌肉,加快藥力浸入。一直泡到晚飯前出來,清淤果然幾乎全消,力氣也恢復不少。
晚飯還是那些藥材燉肉,一整日辛苦鍛鍊都沒抱怨一聲的湯昭吃到懷疑人生——就算是要加入藥材,也不至於這麼難吃吧?簡直就像是故意弄出來的黑暗料理。
湯昭忍不住對一天沒見人影的衛長樂道:「難道就不能把藥材直接煮成湯喝,好歹別糟蹋這些肉食嗎?」
衛長樂早上被關雷叫過去另行傳授,想來名師因材施教,即使只有兩人也會制定不同計劃。一直到晚飯才看到他,同樣吃得很痛苦,但還是捏著鼻子往下咽,道:「我覺得要不是藥味遮掩,應該會更難吃。那股腥臭藏在裡面……」見湯昭臉色發青忙道,「可是我覺得這應該是補品,不是尋常肉食。」
「哈哈,還是長樂有見識。」關雷端著一隻水盆一樣的大碗走了過來,隨隨便便坐在一塊石頭上,比兩人站著還高,道:
「這些就是凶獸肉了。聽說過嗎?凶獸就是被禍月異化了的野獸,肆意禍亂人間,遠勝虎狼。這一帶還算太平,再往東去,出了雲州地界,市井中就能時常聽到凶獸食人的事了。如今卻擺在你案頭,化為血氣給你補身,這還不是福氣嗎?我年輕時學武正要補養時,能得一點凶獸肉乾就不錯了,那凶獸血何等刺鼻?還要咬著牙生飲。哪有你這樣充裕?你猜這麼一塊肉外頭賣多少錢?」
湯昭自然往貴里猜道:「十兩銀子?」
關雷道:「差不多,五十兩。」
……哪裡差不多了?不是差五倍嗎?
五十兩……也就是湯昭全幅身家不夠吃兩天的!而那些莊稼人一年辛苦連肉渣都吃不起!
「要不說窮文富武呢?」
但是,還是很難吃啊!
湯昭伸頭一看,發現關雷碗裡盛滿了香噴噴的雞鴨魚肉,都是正常菜餚,忙殷勤夾了一塊凶獸肉,道:「教師,您吃點好的。」
關雷碗一縮,道:「不吃。我吃了沒用,這東西太難吃,不為練武誰吃它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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