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昭猝不及防,他從沒見過這麼多字,當初註解《桐花引鳳訣》也沒有一下子出來這麼多。
仔細一看,他心中咯噔一下:
那晚看桐花引鳳訣那種天書的感覺又來了。
這回不僅是文字深奧,還摻雜著真·天書。
那行字符被一個個拆解開,拆成了七個符號,每個符號都繁複無比。
注釋中,每個符號分為一段,分別釋義,分析其筆畫、形態、用法種種,詳細無比。最後還有大段對於符式組合的註解和探討。
比起桐花引鳳訣乍看一句不懂,這個注釋是白話,每句話好像都能看懂似的,但細究起來沒頭沒尾,無根無由,似乎缺了比注釋文字還多百倍的基礎知識。
湯昭嘴角抽搐,如果用陳總的比喻,就是讓小學生看醫學專著。
他這邊翻來覆去擺弄術器,司立玉早已察覺,並不動聲色。
這位年輕武官也不奇怪,看湯昭的樣子,就知道已經發現了術器裡面的符式。
既然他有資質,那麼能看到符式也很正常,第一次看到感興趣也很正常,只是想看出什麼奧秘是痴心妄想,那完全是另一個門裡的東西。
甚至司立玉乃至刑極也不懂,符劍師是獨立於劍客之外的體系。
現在湯昭初窺劍的世界,允許他好奇,只是時間一到就得收心練武罷了。
這邊廂湯昭划過所有注釋,果然在最後看到了水井的符號。
嗯,這個也能投入水換金棍、銀棍。
只是這個也不值,僅剩的一個機會,湯昭還是打算留給更珍貴的東西,最好是功法。如果不行,那也得是其他貴重的寶物。
比如刑極第一次叫他拿的那把劍。
可惜那不屬於他,大概是不能讓他扔水裡了。
咦?
湯昭驚奇的發現,水井符號旁邊還有一個符號,是個水滴的形狀。
這個符號第一次見,是幹什麼的?
湯昭想著,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集中……
一股力量從抓住術器的手指起,沿著手臂往上流動,一路流上頭直至從耳邊泄出……
等……等等!
湯昭嚇了一跳,忙把眼鏡摘下來,那股泄力停止了。
雖然只有幾秒鐘,湯昭竟嚇出一身冷汗來——眼鏡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還罷了,親身體會又是另一回事——剛剛,怎麼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眼鏡,陡然瞪大了眼。
那道橫貫鏡片的裂縫居然……短了一點兒?
他連忙舉起來對著月光看去,果然不是錯覺,那裂縫真的修復了一絲!
這麼說……
他又去看那道符式,發現其中有一個字竟然模糊了些。
果然!
這眼鏡居然吸取術器的力量補充自身!
饒是他一直盼望能修複眼鏡,可現下比起驚喜更是驚嚇多些。
這可不是他的東西,是刑大人給他用的,而且——
一萬兩啊!
這要是吸出個好歹來,他拿什麼賠!
一霎時他心中惴惴,不住掂量手中術器,覺得傳來的力量並沒減弱,從外觀看來也沒什麼破綻。
他又戴上眼鏡,並不去看符式,果然吸力沒有出現,再看術器本身的注釋:
「元力:一元(7%)。術:無。底材:十年桃木芯。」
果然……他剛剛消耗了三十兩銀子。
湯昭心虛起來,臉頰漸漸泛紅。他可是只知道讀書的學生,從沒做過損人利己的事,剛剛那一下不告而取,豈不是偷了?
這可如何是好?
心中掙扎,這涉及到他最大的秘密,自然是不能說的,而且他也確實沒那麼勇敢,暗道:等有機會,我賠刑大人三十兩銀子便了。
「司大人……」
司立玉抬起一隻眼皮,湯昭探問道:「這符器裡面有這樣的力量,只存在木棍里多可惜?若是能吸取出來,為人所用,豈不一日千里?」
司立玉難得微微一笑,道:「這樣想的不止你一個。可惜做不到,天人不互通。即使是劍客也只能溝通自己那把劍而已。術器的力量只歸於器物,絕對導不出來,只會隨著符式的衰減慢慢消散罷了。」
湯昭心中一動,道:「術器的力量會消散嗎?」
司立玉道:「術器而已,難道能永恆嗎?元術器最難保存,幾日就消散了。而似這等粗淺符術器,力量也會一日比一日衰竭,即使完全不消耗,兩三個月也耗盡了。如果用來戰鬥破煞,消耗還會更快,說不定一場戰鬥就報廢一兩支。」
湯昭鬆了口氣,又自我寬心一番,更驚異於眼鏡的強大——絕對導不出來的力量,它竟可以吸取出來!
而且眼鏡別人也看不見,實在神秘莫測,他越發要謹慎,給人發現可是懷璧其罪的大禍!
在司立玉眼前倒騰眼鏡這種事可不能再幹了!
就聽司立玉道:「若力量那麼容易獲得,天下富豪人人都強大,還有你我這樣出身寒微的人躍升的機會嗎?你如今有機會努力,就好好努力吧。起來練劍!」
結束鍛鍊的時候,已經二更。
湯昭每日不到五更起來鍛鍊,晚上又這麼晚回去,長此以往肯定熬不住。
司立玉傳授他一門靜臥休息的法門,可以更好地進入睡眠蓄養精神,是靜功的一種,類似內功,又區別於內功,沒有聚氣養息的功效,以平心靜氣調節身心為主,算是外練的一個補充。湯昭學習靜功極快,尤其是和他進入觀想前的那種狀態並行,更是事半功倍。
於是湯昭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計劃。晚上先觀想浴火訣,等到心力耗盡,轉而修習靜功,深入休眠,第二天早上精神又能恢復巔峰。
如此就是個完美循環,當然計劃肯定不會真的完美,只是一個月時間不出問題難度不大。
第二日起來,湯昭只覺得神清氣爽,精力充沛,昨日練功的疲乏一掃而空。想來除了靜功之外,昨天吃的補藥,洗的藥浴都極有功效。
就算是為了一個月之後的計劃,湯昭的修煉也算得上「奢侈」了,如果算上觀神法的話,尋常名門高弟、世家貴胄也難比。
上午的功課還是拉伸,然後推石頭。
湯昭感覺輕鬆了很多,雖是石頭還是巋然不動,但他能感覺到手上的力氣是比昨日大了。他也沒多想,修煉當然要有進步,不然修煉幹嘛呢?
關雷也察覺到了湯昭的進步,不免嘖嘖稱奇,不過他是知道湯昭晚上還有人教導,倒也不是特別奇怪,心中暗想:檢地司給他吃什麼靈丹妙藥了?不,我開出的藥食單已經籌算到位,他的身體也就只能接受這等進步,再多就虛不受補,有害無益了。
難道說自己眼力差了,湯昭資質比自己想的更好,吸收藥力效用極大,提升極快?
若是這樣……不妨加大修煉力度。
於是這一日晚間,湯昭又練到筋疲力盡,泡了許久藥浴才緩過來。
晚上司立玉又來,繼續讓他練劍,除了昨日直劈之外,又加了刺這一動作的練習。
數日之間,湯昭每日辛苦練功,白天以推跳石頭為主,晚上持劍練習基本動作,無非劈、刺、砍、削、掛、撩、格、崩等等,配合基本步法、身法一一練到。有符器加持,他很容易完成大量練習,又有司立玉時時指點,進境著實不慢。
這一日晚上練劍,湯昭做動作時突然察覺到手中符器力量有所衰落,用眼鏡確認一番,發現元力自行衰減到「95%」,心道:果然符器都是自然消耗的,衰減5%就會有所感覺。10%想來會更明顯。這個倒可以記錄一下,以便好好把握。
把握什麼?
不必細說,自然是他暗暗轉的小心思:
既然力量最終會白白消散,不如我也薅上一薅?
這便不能叫偷吧?
叫撿。
趁著休息的時候,他又開始吸取術器的力量。
慢慢吸,一面吸一面觀察。
吸著吸著,他心中大概有了概念。
這眼鏡吸取的效率是沒辦法調節的,大概是一秒鐘千分之一,一千秒也就是半刻鐘(按時辰算)能把一根術器吸取乾淨。
但一根術器是滿足不了修複眼鏡的需要的,大略估計一下,一根術器能修復十分之一就不錯了。
要修復這個鏡片,至少需要十萬兩銀子。
問題是,別說十根,就算一根也不能全耗光,按照自然消耗,這一根能堅持三個月,一個月只消耗三分之一,湯昭自己耗一些,也得給人剩下一半,方能矇混過去。也就是最多修復二十分之一。無論如何也趕不上死線。
如此,湯昭又覺得沒什麼好偷……撿的,於自己沒太大意義,還落一個虧心。
這樣一想,湯昭就摘下眼鏡。那股熱氣自然中斷了。
驀然,湯昭一激靈。那股力量從術器上來,到眼鏡中去,是以他身體作為通道的。而他一摘下眼鏡,術器中固然沒有熱氣傳來,但已經在通道中的失去了目的地,可並沒有縮回術器,而是直接被封鎖進了他體內。
然後,不等他有所探究,自然而然的消散在四肢百骸中。
這個過程僅是一瞬間,那封鎖的熱氣也十分微弱,湯昭幾乎只能在稍作捕捉便再也察覺不到了,再感受身體,也並沒明顯變化。
真的沒有變化嗎?
湯昭陡然想起第一日鍛鍊之後第二日力氣明顯增長,後來就沒有這樣明顯進步了,當時只以為第一次從零開始感覺會明顯些,現在想想,卻是吸收外力的緣故。
從術器上吸來的力量,對修複眼鏡是九牛一毛,對他自己反而作用極大,雁過拔毛拔一根,都快比他大腿還粗了。
這顯然是因為,比起神秘莫測的眼鏡,湯昭自己就不大上檔次了。
也就是說,其實羊毛還是應該薅?
「司老師——」隨著漸漸熟悉,湯昭也換了更親近的稱呼,「我現在練得都是外功吧?能不能學感應氣息、搬運周天的內功?」
司立玉木著臉,道:「可以學,但不該學。內功進境慢,第一步感應就極難。你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千辛萬苦入門,在禁地用不上,遠不如你多劈幾百下劍來的有用。」
湯昭嘆氣,他不是對學外功有什麼意見,只是剛剛感覺那股熱氣很像內力,猜測用內功可能能將此氣更有效的接收,只任由它消散有些浪費了,因此想學一學。但司立玉說一不二,看來是不會傳授了。關雷雖然好說話些,但他在雷聲論武中明確說自己不擅內功,走的是外練,一身內力由外至內修煉而來,蟻力勁修煉到深處,水滿則溢,自然而然能產生內力,那可非一兩年之功了。
要不要從玄功中借鑑一些搬運氣息的手段?
想了想,湯昭還是覺得不要找死。
他現在連學武的門檻都沒跨過去,在功法上動手腳就是作死,就算有眼鏡輔助也不行。
「從今天開始,術器由你攜帶。」
湯昭有些驚異:「這麼貴重的東西放在我這裡安全嗎?」
「不是安全不安全,是必須如此。」司立玉肅然道,「你也知道自己持不持劍是兩個人。讓你長時間持劍你也學會,但若事有緊急,如有意外叫你立刻持劍動手,驟然改變狀態能否適應?從今日起我隨時襲擊你,你要從身邊立刻取出劍來向我反擊。」
湯昭道:「隨時?吃飯睡覺的時候也……」
司立玉道:「當然。難道敵人見你睡覺就會放過你嗎?他們只會覺得這是好機會。」又叮囑道,「你不可時時刻刻都把符器拿在手中,因為你不可能永遠如此。練得就是狀態切換。這一項練好了終身受用。」
湯昭凜然答應,又瞧了一眼手中術器,不免心癢——把老鼠扔進米缸里,哪有這樣考驗讀書人的?
果然司立玉說到做到,往後的幾日裡,他神出鬼沒,從任何角落裡殺出來偷襲。
別管湯昭吃飯、睡覺、練靜功,乃至去茅廁,都有可能被襲擊。
本來湯昭還想,無論如何,白天推石頭的時段總是安全的吧?畢竟那是關雷的地盤。哪知他推了一段時間,剛要歇息,司立玉從石頭後面出來給了他一下。
關雷見此情景,「嚯」了一聲,抱著肩膀在旁邊觀賞。
湯昭推石頭當然不能拿著術器,虧了他謹慎把術器放在不遠處,連滾帶爬拾起木棍,司立玉早揚長而去。
司立玉下手極狠,雖不至於傷筋動骨,卻也叫他大吃苦頭。且有時候一擊遠遁,有時候追著他打,還兼有考察他劍法的意思。
一來二去,湯昭固然大有長進,警惕性大大提高,協調能力也越來越好,但身上也多了不少傷痕,全靠晚上藥浴治療。
他雖知這是老師好意,卻也不勝其煩,暗暗琢磨反擊一下。
想了一日,湯昭還真想出一招,心想:我最敏銳的時候就是晚上做靜功的時候,那時五感靈敏遠勝平時。有什麼風吹草動定能察覺。恰好晚上也是他偷襲的高峰期。我便假裝入睡,保持清明狀態,他稍露痕跡,我便衝出去,不求戰勝,用棍子戳他一下就算贏了。
這日晚上,他索性也不做觀想了,將窗戶鎖頭打開,靜靜和衣而臥。
將近三更,窗外果然有輕而又輕的聲音,比貓兒走路還輕。
若在平時,湯昭根本聽不見,但此時正是他精神意志的巔峰,又是早有準備,手指緊握符器,腳下一蹬床沿,身如利箭,穿窗而出!
窗外果然有人!
一借術器力,二借足下力,湯昭中宮直進,速度不可謂不快,然而千鈞一髮之際,他陡然發現人影有異,想收已經來不及了。
百忙之中,他大聲叫道:「躲開——」
身在空中,難以控制,他費勁偏轉幾度,放平劍身,擦著那人肩膀過去。
「啊——」
黑夜中有人痛叫一聲,捂著肩膀倒了下去。
湯昭衝過頭,拼命減速,頓在地上踉蹌幾步才勉強收住。
回過頭,只見一個女子臉色發白,按住肩膀的手指間已經沁出血跡。
是圓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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