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最後一枚多米諾骨牌
時光進入一年最後的一個月,西弗吉尼一處隱蔽的山坳之中,齊腰高的荒草荊棘橫生,將大片野林護衛在身後,擋住了閒雜人等窺探的欲望。
雖然不知在多少年前便已斷絕消失,但水流沖刷依然為這條乾涸溪谷,帶來了足夠的肥沃土壤,因此其中的植被,遠比從外界觀察要豐茂的多。
黝黑的腐殖土高高隆起成丘,沉默而堅忍地承擔著身上的高大白橡木。
朽爛木屑的痕跡鑲嵌在泥土上,點點灰白交雜斑駁,讓小丘恰似一座無名者的墳墓,而皴裂蒼白的樹身便是墓碑。
也或許是這點相似度帶來的錯覺,明明殘陽還未落山,一股午夜般的陰冷便越過黃昏,提前降臨了這片土地。
若有若無的寒意間,可供數人合抱的粗壯身軀斜伸向上,張開扭曲盤旋的枝叉,宛如一位渴求溫暖陽光的佝僂老者,孤零零地矗立在林間的狹窄空地上。
儘管與周圍的同類一樣,都頂著光禿禿的頭冠,但從它腳下僅散落著零星幾片黃葉的狀況來看,早在寒冬降臨之前,這顆老樹的健康情況便已不甚樂觀。
咔嚓咔嚓仿佛通心粉斷裂般的細微聲音從遠處傳來,那是有什麼生物踩在乾枯枝葉上的響動。
包著銅箍的杖尾點擊著地面,支撐著身軀信步前行。
站在半死不活的大樹前,枯瘦如柴的手指揚起,摘下陳舊的黑綢禮帽,來者緩緩撫摸著一個個贅生物似的臃腫木瘤。
千溝萬壑的老臉與枯皺灰化的樹皮相映成趣,一時間竟也分辨不出哪個的衰敗之氣更濃一些。
「遊蕩於夢魘中的騎士啊,我以你苦苦追尋之物為祭,呼喚……」
暗啞低沉的嗓音給神秘力量約束於左右,如箭射入地下。
頃刻間,老橡樹瑟瑟抖動。它原本雖懨懨欲死,但還算茁壯的身軀,驟然間縮水發乾,僅存的幾片黃葉也悽然飄墜。
土丘無聲無息的開裂,露出足有數米直徑的幽深黑洞,從中滲出如磷火般的點點陰綠,仿佛直連幽冥。
馬蹄鐵撞擊著岩石的噠噠聲中,一團龐大的黑影挾帶凜凜陰風猛然衝出洞穴。
瞪著猩紅空洞雙眼的重型挽馬低頭嗅了兩下,發覺自身對於厚實的乾草如今已提不起半點興趣之後,才遺憾的將身體一側,露出馬鞍上裹著蒙蒙白霜的主人。
缺少頭顱的騎士緊握韁繩,皺巴巴的帆布制服下濃濁如泥的黑霧四溢,周圍還在苟延殘喘的雜草地苔頓時發黑腐爛,瞬間被奪取了殘存的活力。
灰藍軍服上盤踞著大片已經風化的陳舊血跡,但在那噁心醬紫之下模糊的金屬紋飾上,依稀可以判斷出年代
——這是可以追溯到聯邦獨立時期,有著數百年積累的高等亡靈。
烏黑的馬刀嗆然出鞘!
殺意鋒銳如刀,讓早已並非生者的身軀都生出了虛幻的疼痛感,然而效忠於某位古代魔神的老死靈法師只是沉默的抬手,拎出預先準備好的祭品。
一張緩慢燃起火焰的黑羊皮捲軸;
以及一顆鮮血淋漓,猶帶熱氣的男子人頭;
男人鬚髮皆張,即使完全身死,血管與肌肉仍舊不時微顫,試圖自行收縮壓制傷口,顯出強大的生命力,生前毫無疑問屬於一位實力不弱的超凡者。
白骨畢露的雙手捧起頭顱,輕輕放在脖頸之上。一陣筋骨接駁的刺耳雜音隨之震動響起,那本應僵死的面目逐漸變得生動,仿佛隨時都可能活轉回來。
趁著它呆立的剎那,褪色的黑禮帽翻動,瞬間生出無窮吸引力,將無頭騎士收攝了進去。
「達克館長,這是最後一個了吧?」
穿著職業套裝的女郎從藏身樹林中走出,艷麗的臉龐此時蒼然若紙,細密的縫合針腳與碎裂骨骼若隱若現,卻是被凜冽殺意與雄渾煞氣逼出了同為亡靈的真面目。
「實事求是的說,是倒數第二個。」名為達克的老者陰沉的頜首。
「無頭谷的沉睡者,曾在內戰時期屠戮過數座鄉鎮的邪惡存在,南方軍團的殺手鐧之一,即使在我殯儀館的收藏中,也可以穩排第一。」
他嘲弄地扔下漸漸燃盡的羊皮捲紙,看著血污般的巫術火焰逐步蠶食著契約文字。
「那些被控制的凡人權貴們儘管愚蠢貪婪,但收藏的家族底蘊確實不錯,正好為我們所用。」
冷冷的北風颳起,而更加冷冷的言語散於風中。
「他們不是渴求著永生嗎?主人選的這個日子真是再好不過了,就讓他們靈魂的哀嚎成為神明誕生的伴奏之音,與神永遠同在吧。」
「去吧,想要完成這樣的偉業,還需要拿走最後一張多米諾骨牌。」
「那是某種威力強大的聖物嗎?」女人滿足地摩挲過胸前靈光閃爍的碩大寶石吊墜,她最近也順便撈了不少好處。
「聖物?對於這個國家來說大概也算聖物吧……」
能夾死蒼蠅的深刻皺紋聳動,亡靈法師咧開沒剩幾顆牙齒的嘴巴,露出古怪的笑容。
「那是一份文件,一份非常特殊的文件……」
……
……
華府特區的清晨,人聲漸喧。
正值開放日,一棟四四方方的仿羅馬式建築大門洞開,迎接著如織遊人。
今日的天氣不是甚好,蒼穹上大片金屬氧化物模樣的鉛雲盤踞堆積,陰暗的好似要攥出水來,空氣里充滿了潮濕的味道。
看樣子待會要下雨……考慮到季節,或許是雪也說不定。
感受著那試圖鑽入領口的涼意,托馬斯收緊了風衣最上邊的扣子,擋住了襲來的絲絲冷氣。
接過司機遞過來的公文包,他快步走向淺白大理石磚鋪就的廣場。
「……大廳中這件最重要的寶貴文物,象徵著聯邦建立的基石……」
引導員在碩大的鋼化玻璃櫃前眉飛色舞,指著一張模模糊糊的發黃紙頁,熱切的講解詞斷斷續續的傳來。
艱難地擠過一群滿眼好奇與興奮的小學生,男人瞥過身旁堪稱高大雄偉的建築,心中只有乏味無聊。
「也只有這些第一次參觀的小傢伙,才覺得一大堆發霉的資料有意思吧。」
聯邦國家檔案與文件署的負責人先生聳了聳肩,轉身走入了國家檔案館的附屬建築。
即便名字是專業書籍中的常客,但機構的影響力事實上也僅局限於學術圈子當中。
對於大多數聯邦上層而言,這裡不過是一個存放舊紙片與過時記錄的倉庫,遠不如那些緊要位置來的吸引人,乃是折不扣的清水衙門。
但畢竟是國家直屬機關,福利預算仍然稱得上相當充足。因此,能早來半個鐘頭,品嘗一頓美味豐盛的早餐,還是非常划算的。
「今天換個清淡口味,香煎小牛肉排配軟麵包,加幾片朝鮮薊……要鮮嫩一點的,水果要半個橙子,再來一杯勃艮第白葡萄利口酒,就這樣吧,謝謝。」
吩咐完秘書,托馬斯悠然自得地往後一倒,躺進寬大舒適的椅子中,雙腳隨意的搭在辦公桌一角,準備享受餐點。
但片刻之後,他等來的不是墊著保溫箱的餐車,而是一名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上邊要取走那個幹什麼?」他將目光從授權文件上移開,莫名其妙的望著陌生來客。
「誰知道呢,先生,讓我們趕緊把工作弄完吧。」
過分俊美的來者微微一笑,黑曜石似的眼眸內幽波暗涌。
「當然,我們說的不是大廳中展覽的複印件,而是地下保險庫中,真正的那張
——《獨立宣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