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尤拉的肯定答覆,林志賢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
和楊司令商討了一下後續事情的處理方法後,他和楊司令起身離開了會議廳。
依舊隱回角落的尤拉待兩人離開後,緩步走到了一側牆壁,「啪!」的一聲關上了頂燈開關。
屋子裡一下子就黑暗了下來。
黑暗中的會議廳寂靜得可怕。
好一會,窗外樓下路燈的一絲昏黃光線才讓屋子裡勉強有了點輪廓。
但是尤拉卻沒有立時離開,反而是一步步又走回了黑暗房間。
「阿進,你都聽到了吧?」
尤拉站在長桌旁,抬頭望向天花板上的那個方形通風口。
襯著空曠的會議廳,那處通風口,猶如一張黑漆漆的可以吞噬一切的怪物大口。
屋裡瀰漫著令人發毛的冗長死寂,但尤拉已聽到了陸進不再收斂的吐息聲。
「聽到了」,幽深洞口忽的傳出一聲淡淡的低嘆。
這低吟,像是陰間盪來的迴響,森幽詭魅。
「你想怎麼做?」尤拉目不轉睛的盯著通風口,此時他的臉上已沒有了平日的慵懶神情,反而冷凝得可怕。
陸進默然不語,似在沉思。
「我和岩當已經做好開戰準備了」,見陸進不出聲,站在會議桌前的尤拉忽然低沉開口。
「只要你一句話,我們準備拼死一戰」。
「尤,你這算不算違抗軍令?」頂上傳來陸進的懶懶出聲。
尤拉點頭。
「算。不過那又如何?難道我還真對自己兄弟下得了手?」他挑眉,語氣忽的轉成難得的正經,
「我們兩人聯手,不出三天,兩軍就可以換人當老大,兩位長官也可以回家頤養天年,那邊的條件就當它是個屁!再打個幾年把水攪渾一點,他們照樣要和談,到時候,這一區真正的老大,就是我們了!」
暗夜中,尤拉邪氣眼瞳黑得發亮,如同半空盤旋等待獵物出現的獵鷹。
「楊司令說,我們不能再打仗了」,頂上陸進低低嘆息,
聞言,尤拉沉默了下來,陸進也不再說話。
兩人一上一下,突然就靜默不語了。
好一會,尤拉才淡淡開了口:「打完這幾年,再好好修生養息」。
頂上風口處,傳來陸進離去的細微窸窣聲。
離去前,陸進遠遠丟下一句話,
「等我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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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黑暗空曠的大廳里,初雲抱著雙膝蜷縮進窗邊寬大沙發一角茫然的望著落地窗外發呆。
窗外路燈燈光所能照見之處,依然只見飄零的淡淡雨絲,將天地籠罩得仿似一張灰而無情的網。
「你要跟我走,除非,這世上再無陸進和沈初雲」
「我不願意,我想你也不會願意」
陸進的話,她已經想明白了。
消失,是永久的消失。
這世上再不能有沈初雲這個人了。
她也可以帶著昊昊離開,縮在他的羽翼之下享受平靜安寧的生活。
而他,則要獨自面對這場致命的危機。
有可能,他會很快趕到她的身邊。
也有可能,她的孩子會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爸爸。
不,決不能這樣。
沙發上的初雲怕極,猛地伸手抓住沙發扶手,空洞茫然的眼眶裡倏地滾落下了晶瑩淚珠。
未知的將來,人性中的軟弱和畏怯。
兩個不同的世界,卻要決定在這一瞬間。
許久,她顫抖著手,拿起了矮几上的電話。
遙遠的城市裡,沈宅客廳的電話叮叮響起,瀋吉安聽到熟悉的柔美聲音後驚喜萬分的捧著電話朝正在和沈父說話的母親大喊,「是姐姐的電話!」
沈母微微前傾的身子僵硬了起來,沈父看看她又看看兒子,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起身去聽電話。
「掛掉」,沈母抬起下顎示意兒子,
「我早說過了,你沒有姐姐,把電話掛掉」,她淡淡開口。
沈父朝著兒子眨眨眼,暗示他先掛了電話,以後再說。
瀋吉安茫然的看著父親母親,呆住。
電話這頭,初雲緊緊握著話筒,流著淚貪婪地聽取著電話里家人的隻字片語。
母親的話她聽得好清楚。
那就是她的母親,永遠不會示弱的母親,從不掉淚也絕不原諒別人背叛的母親。
「吉安,請,請告訴爸媽,保重身體......」她竭力平穩著自己的聲音,說:
「請幫姐姐跟她們說一句,對不起」。
夜深深。
遠遠那邊,是望不到頭的黑色天空,再遠處,又會是個怎樣清遠的世界?
初雲放下電話,流著淚看著窗外雨幕,竟似痴了。
陸進趕回別墅,一開門,就見到了靜靜等著他回來的初雲。
「怎麼還不睡?昊昊呢?」陸進走近沙發處,蹲□子溫柔問她。
「昊昊睡了,我在等你」,初雲慢慢起身,半跪在沙發上跟他平視。
「陸進,我想好了,我不走」,她平靜開口。
陸進抬起眼,望向她幽深眼眸。
「要走,除非你和我一起」,初雲望著他,輕柔低語。
她的聲音,輕柔婉轉。
但陸進聽得出來,她已下定了決心。
「初雲......」陸進面容微微緊繃,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勸說。
因為她凝望他的神色,是那樣的純淨晶瑩。
怔怔地,痴心地,無怨無悔地牢牢凝睇在他身上,他能感受得到她毫無任何摻雜的感情。
「陸進,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初雲執著地凝睇著他,黑黑的雙瞳閃著讓人目眩的流光。
「十五歲遇到你,是我的幸運,曾經,我不懂得自己的心思,所以我離開了你」。
「那幾年,我會呼吸,會說話,但我並不覺得自己在活著」。
「我也恨過你,恨你莫名其妙的就讓我的心不見了,我想不通,為什麼你可以主宰我的感情,愛我的人給了我那麼多的愛,可是我仍然覺得自己這裡,是空的」。
初雲輕輕拉過陸進的手,貼在自己的左胸處。
她眼眶微紅,緩緩流下了眼淚,但她依舊堅強地撐著笑容。
「直到你又出現在我面前,我才知道,在好多年以前,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這個世上,只有一個人才可以填滿這個洞,讓它安穩」。
「我不想再過那種沒有心的日子了,陸進」。
「這一生,我只求你這一次,為了我,為了昊昊,為了我們沒出生的孩子,別打了。」
「我們離開這裡吧!」
空曠客廳中,低柔堅決的輕語震盪進陸進心底。
他呆怔望著與他對視的女孩。
手掌下柔軟胸口處是她的陣陣心跳,傾吐著她的努力,她的掙扎,她的心意。
「初雲,你知道離開了以後——」他掙扎開口,
「我知道,陸進和沈初雲都消失」,
「也許這一生,永遠也不能再和家人朋友聯繫,永遠不能回中國,還有這裡」。
初雲緊緊閉了一下眼睛,眼中淚水成串滾落。
她沉寂了一秒,仿佛在默禱祈求勇氣。
然後她睜開眼,靜靜看向陸進。
「我願意」。
她甘願,放棄一切的牽掛跟他一起流浪、一起冒險、一起淪落。
十五歲那年和他定下的契約,她願意用一生來遵守承諾。
陸進看著她堅定不移的眼眸。
深深夜色里,他們就這樣凝睇著彼此。
兩人之間已不需言語,一切感情,盡在眼波交流中。
此刻,若窗外的暗夜天地似灰而無情的一張網,那,彼此眼底的身影便是他們唯一的慰藉。
陸進猛地伸手把初雲摟進懷中。
她任他摟著,與他一起望向窗外似無窮無盡的綿綿細雨。
滾滾紅塵中,他們一起孤立。
相擁許久,方聞陸進的淡然輕喃——
「你們說得對,這片土地再也經不起戰爭了」
陸進黑眸淡然望處窗外,聲音里透出悵然。
「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為了這片土地,我戰鬥了許多年,」
「我以為,終有一天我會讓它自由,但我沒想到,它自由的代價是我要離開」。
窗外只見黑幕,但他知道,風景在遠處。
只是那風景雖好,偌大天地之間,卻仿佛沒有了他的去處。
「不,路進」,初雲攬著他的頸,用自己微潤的臉頰摩挲著他俊美而疲憊的臉,微笑著,在他耳邊細語悠悠——
「離開只是一個開始,以後的每一天,都將會是我們一個新的開始」。
初雲永遠不知道,她的這句嬌嫩輕喃對陸進是多強烈的魔咒。
這句話,如此有力地扎入了他的心窩,就這樣,輕軟地降服了他最後的不甘,他最後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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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耀靜靜佇立在玻璃窗前,透過手上的望遠鏡,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遠處下方小別墅的大門。
消息傳來說,今天就是動手的日子。
雖然不知道那些人會在哪裡動手,但林志賢通知陸進今天去邊境談判的賓館。
沒有意外的話,他們會在半路上動手。
周景耀突然有一種悵然感。
迄今為止他沒有和陸進正面相對過,但這個男人帶給他的威脅感卻遠遠超過任何人。
他不得不承認,陸進是個很可怕的男人。
但這樣可怕的男人,卻很快要做一場政治交易的犧牲品了。
雨霧中,小別墅門口安安靜靜,遠遠望去靜謐得像一幅水墨畫,就如同住在它裡面的那個女孩一樣,讓人看了就有一種柔和美好的感覺。
初雲就在裡面。
她知不知道她很快就可以回國了?以後,她會不會為了陸進難過?
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周景耀伸手重重抹了一下了臉,像是抹去心底的某種不安的感覺。
他的立場,讓他只能看著這場暗殺發生。
但他可以讓初雲遠離這窮亂的國家。
如果回國後,她願意給他機會,他一定會好好對她們母子。
在心底暗暗發誓過後,周景耀舉起望遠鏡再次望向別墅。
別墅大門處已經停了一輛黑色悍馬車,兩名警衛正在例行公事的檢查車身。
不一會,大門打開,一個峻挺身影出現在大門處。
是陸進。
周景耀拿著望遠鏡的手倏地捏緊,胸口處心跳驟然加快!
陸進仿佛正在聽警衛的報告,不一會,他揮手讓警衛離開,沒有讓他們開車而是走到車頭自己坐進了駕駛室。
周景耀目不轉睛的看著,只覺得自己手心已變得有些濕滑起來。
可是下一秒,他的瞳孔就猛然張大到了極點!
別墅大門處,清雅嬌麗的女孩牽著個小小身影從里走出,然後鑽進了車內!
「初雲!」周景耀呆怔一秒後猛然扔掉手上的東西沖向門口樓梯!
初雲和那孩子也上了那車!怎麼會?
他只用了十餘秒就衝下了幾層樓梯坐進自己開來的黑色越野車,但等他猛踩油門沖向別墅大道時,黑色悍馬已消失在了大路口。
「停車!停車啊!!」周景耀顧不得路上的行人和汽車,拼命按著喇叭,只希望遠處那車能聽到後方的鳴笛聲後能緩下速度。
但悍馬車仿佛聽不見後面的喇叭鳴笛,反而加快了速度轉上了另一條大道。
周景耀又怒又急,一手掌著車一手快速掏出了手機。
「快!給我陸進的電話號碼!」他舉著手機大吼!
電話那頭的人愕然問是什麼事,卻被他的再次大吼嚇到——
「你他媽別管那麼多!想回去升遷就給我號碼!」
但拿到號碼的周景耀很快就把電話砸到了車子裡!
陸進的電話根本打不通。
悍馬車已上了一條沿盤山路,向著明x大橋方向急速駛去。
周景耀咬牙放開剎車猛踩油門朝著前方的車子追去!
油門一加大,他的車立刻從馬路上的車縫中急速穿過!在他唰過後被嚇了一跳的司機們拼命按著喇叭探出頭朝著他的車屁股破口大罵起來。
不過周景耀已顧不得這麼多了,他只緊緊盯著前方愈來愈近的黑色悍馬。
車窗上雨刮唰唰刮著玻璃上的蒙蒙雨水,視線里前方車身也愈來愈清晰起來。
悍馬車內,陸進輕瞥一眼後視鏡,俊魅臉上微微冷凝。
隨後他拿起車上的對講機輕輕說了幾句話。
車子就在前面!初雲就在前面!
周景耀急促地按著喇叭想叫車子停下,但悍馬車卻根本不理會後面的騷動。
周景耀以為對方沒注意到他的車,正要再加大油門趕超上去時,悍馬車駕駛室車窗處卻伸出了一隻比著中指的手!
「混蛋!」周景耀咬牙,要不是初雲母子在車上,他恨不得立刻掏槍斃了陸進!
就在他咬牙切齒的時候,兩輛悍氣十足的軍車猛地從前方小路處衝上了大路!
周景耀大吃一驚!腳下本能地踩下了剎車!
雨天路滑,車子差點被甩出路面!
周景耀急打方向盤!隨著一聲尖銳刺耳的摩擦聲,他冷不防身體隨著慣性向前一衝!越野車嘎的一聲剎住了!
兩台軍車迅速從周景耀前方插-入,朝著陸進的車追去,看到軍車上站了數名手持重型武器蒙著頭面的士兵,周景耀眼角急促一抽,猛地踩下油門跟著追上!
此時已是山間車道,只能容兩台車並排,前方一處180度大轉彎後,便是直直開上薩爾溫江上連接兩岸的明曼大橋,這裡處於大山之中,山高谷深,江水湍急,真要動手,這裡是最好的襲擊地點!
黑色悍馬車已急速轉過了大彎消失在了周景耀的視線內,而兩台軍車依然是並排急駛!
周景耀驚怒得兩眼發紅,但他卻沒辦法超過前方兩台並開的軍車!
時機稍縱即逝,等周景耀跟在軍車後面轉進大彎後,陸進的車已筆直開上了大橋!
明曼大橋架設在江面最窄處最險處,橋面距離江面大約有四五十米,橋下河谷高深,江水滾滾,水流踹急得仿似奔騰野馬,不時還能見到漩渦激流。
「噠噠噠——!」軍車上的士兵已開始集中火力朝悍馬車射擊!
「住手!!住手——!」周景耀嘶聲大吼起來!
周景耀掏出手槍朝著軍車上的男人急射,但子彈穿透車玻後卻失去的準頭打在了右側的峭壁上!
軍車上一身形高大的蒙面人回頭看了後面的越野車一眼,舉起右手做了一個進攻的手勢!
被機槍掃射的悍馬車車輪一扁突地歪了一邊,整個車身刮擦著橋身欄杆開出十餘米後又呈S形擦向另一邊的欄杆!
「初雲!初雲!!」數十米外的周景耀急痛大吼!
這時另一台軍車後方一個身形略瘦的蒙面人在肩上架起了火箭炮!
周景耀驚得呼吸急停!
「砰——!」的一聲,
黑洞洞的炮口噴出一朵炫目的死亡之花!
在周景耀驚恐的眼神里,這朵死亡之花呼嘯著飛向前方大橋上的黑色悍馬車。
「轟!!」一聲巨響,橋上的整個黑色車身被轟得離地而起!
「砰——!」火箭炮再次發射!
「轟!」碎石飛濺,塵土滔天,橋面圍欄被炮火瞬間轟成了碎片整個垮塌下來!
又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響起!大橋上的黑色悍馬爆炸過後在慣性作用下衝出了被炸開的欄杆!
「初雲——!!」周景耀聲嘶力竭地大喊了一聲!
他的音調已經變了,已完全是近乎絕望的嘶吼。
一團火光直直墜落到江中,周景耀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心仿佛也一同墜入了深淵!
熊熊燃燒的悍馬墜入江中後瞬間被翻滾的江水吞噬。
兩台軍車飛速開到被炸開的欄杆處停了幾秒,確認車裡的人已不再有生存可能後迅速朝著大橋對面開離!
周景耀緊跟著在那處急剎!
許久,他才從車上踉蹌走下。
漫天的細雨紛紛中,他慢慢走近橋面那處巨大缺口失魂落魄的望向橋下奔騰怒吼的江水。
雨水扑打在他蒼白俊朗的面容上,一時之間,他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雨還是淚了。
不多時,整個金三角都知道了陸進及他的妻兒在明曼橋上遇襲身亡的消息。
光燦正盛的金三角殺神就這樣消失在奔騰的薩爾溫江中。
本是一顆熠熠之星,卻突然神秘隕落,榮耀不再。
幾番春秋過後,金三角,再無陸進的傳奇。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
明天就知道陸進和初雲的新生活了。
謝謝夏月夏月親的地雷,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