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節 舌頭打了個結

  吃剩的果皮果核，全都丟進火里一燒了事，外面風很大，撲進天井裡頻頻撞牆，形成強大的吸力，煙氣嗚嗚抽出去，火焰像跳動的惡魔。周吉又加了些劈柴，調小風門，讓火焰穩定下來，壁爐釋放的熱量擴散到整個房間，杯水車薪，余瑤還是覺得冷，裹緊羽絨服微微顫抖。

  周吉倒覺得還好，見余瑤確實「體寒」怕冷，翻出準備好的「帳篷房」，看著說明搭了起來。「帳篷房」就是大號的帳篷，做成房子的形狀，空間足夠大，成年人可以站直，密封性好，留有隔熱的煙囪口，撐杆特別加固，內帳是尼龍綢，外帳是帆布，帳底是牛津布，除了笨重沒什麼其他缺點。

  周吉熄了爐火，趁著冷卻爐膛的空當，他把地釘斜斜釘入青磚的縫隙，末端插進夯實的泥土中，再壓上一塊沉甸甸的壓菜石，收緊防風繩，固定好「帳篷房」。等爐膛冷下來，再卸下煙囪，把鑄鐵壁爐挪進帳篷，加了一節煙囪，穿過煙囪口連接壁爐，用支架固定好懸空的部位，確定安裝無誤，才試著生火，檢查連接處有沒有漏煙。

  一切都很順利，劈柴「噼啪」燃燒著，火焰像跳動的精靈，煙氣順著煙囪排到室外，「帳篷房」里很快暖和起來，余瑤穿不住羽絨服，又脫了下來，臉紅撲撲的，眼睛裡映著壁爐的火光。周吉盤膝坐下，仰頭打量著帳篷的邊邊角角，隨口問：「怎麼樣？外面再冷，零下三五十度也沒關係，躲在這個安全屋裡，有吃有喝，有壁爐取暖，就是……洗澡不大方便。」

  他的舌頭打了個結，原本想用個文雅點的字眼說「解手」，覺得還是太過唐突，臨到嘴邊改成了「洗澡」。修仙也就罷了，修仙至少可以辟穀，吸風飲露，無須光顧「五穀輪迴之所」，但武俠小說里那些叱吒江湖的男男女女，一個個好像只吃不拉，不用解決「三急」問題，比如歐陽克洪七公黃蓉被困荒島，比如謝遜張翠山殷素素被困荒島，比如張無忌謝遜趙敏周芷若小昭殷離被困荒島，糙老爺們髒些就髒些，臭些就臭些，那些冰清玉潔的小仙女怎麼辦？解了手不及時沖洗，不及時換洗，褲襠沒幾天就有騷味，刺激皮膚滋生細菌感染尿路。而且排泄物怎麼處理？不管到處亂灑還是集中堆放，都非長久之計，萬一污染水源得了霍亂之類的傳染病，上吐下瀉，還有什麼形象可言。

  生活不是小說，可以迴避這些「下半身」的問題，周吉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考慮不周。

  余瑤有點想不通，問：「為什麼不裝熱水器？」

  周吉低低笑了起來，似乎覺得她問了個蠢問題，余瑤頓時記起他的預言，這個冬天前所未有的嚴酷，不僅僅泗水城，所有地方都遭受寒災，糧菜短缺，斷水停電，食堂開不了張，空調取不了暖……她確實有點蠢！

  「現在室外的溫度很低，具體多少我不清楚，大概是零下三五十度。暴風雪來得很突然，來不及做防凍，水管大概全凍住了。現在還有電，撐不了太久，很快整座城市，整個世界都會陷入一片黑暗，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一切有人居住的地方，文明至少倒退一百年。我們會重新生活在古代。」

  周吉的聲音幽幽響起，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日光燈跳了幾下，突然熄滅，除了壁爐的火光，沒有半點光明。停電了！

  余瑤被他描述的一幕嚇到了，雙手抱膝踞坐在地，眉頭微蹙，腦海一片空白。在古代這是種不文雅的坐法，古代推崇跪坐，但跪坐實在太累了，沒幾個人撐得住。周吉鑽出帳篷，寒氣撲面而來，內外溫度相差很大，他呼出一團團白氣，到外間搬動裝劈柴的紙箱，挪出一個隱蔽的隔間供解手用，備上雙層密封袋，除臭矽膠，乾濕廁紙，消毒濕巾。

  捲簾門在暴風雪中顫抖，固定杆和鎖扣磕磕碰碰，「咔嚓咔嚓」作響，周吉想了想，把剩下的毛氈蓋在捲簾門上，邊邊角角釘牢，稍微遮擋下刺骨的寒氣，聊勝於無。偶一回頭，見余瑤裹著羽絨服倚在門口，神情猶豫，似有難言之隱。

  周吉收起榔頭洋釘，極其自然地問她：「要解手嗎？」

  余瑤點了點頭，不好意思開口。

  周吉抽出一隻雙層密封袋，倒了一剷除臭矽膠進去，遞給余瑤，又指了指隔間，到裡間迴避。過了一會，余瑤帶著一身寒氣鑽進帳篷里，手上有消毒濕巾的氣味。等到身體暖和起來，她又脫下羽絨服，疊好放在身後，良久沉默不語。剛才她看了下外間牆上的溫度計，室內溫度已經降到零下五六度，她無法想像室外暴風雪是怎樣一番情形，泗水城有多少人能從這場天災中倖存下來？如果她沒有躲進周吉的「安全屋」，如果她在奔赴義演的大巴上，如果她留在宿舍里，如果她什麼都不知道……

  周吉拿了個新睡袋給她，說：「已經很晚了，睡吧。我來照看爐火，帳篷里很暖和，穿內衣就夠了，不會凍著的。」

  他鑽出帳篷，拿了斧頭到外間，點了根蠟燭照亮，劈了點柴，拿脈動飲料瓶撒了一泡長長的尿，擰緊瓶蓋，用消毒濕巾擦了擦手，琢磨著古代是怎麼解決洗澡問題的。古代大戶人家用大木桶，丫鬟小子拎了熱水冷水進來，水溫調差不多，清場關門洗澡，只留貼身丫鬟服侍，添加熱水什麼的。窮人家沒這麼講究，用大鐵鍋燒水，鍋底墊塊「烏龜板」，一邊燒火一邊洗，一家老小男的先洗，女的後洗，從清水洗到渾水，這叫「鍋浴」。

  不過方法總比困難多，等暴風雪停了，氣溫稍微高一些，也不是沒辦法可想。周吉把這件事記在心裡，回到裡間帳篷里，發現余瑤已經鑽進睡袋裡躺好，衣褲疊好墊在腦後，閉上眼假寐，不敢多看他一眼。他向爐膛里加了十來根硬柴，估摸燒到天亮差不多，脫去衣服鑽進睡袋裡，覺得很舒服，不一會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