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節 畸形的秩序

  物資有限，非親非故，金屋藏嬌，宋騏能夠理解周吉拒絕他們的原因，石賁不是秦貞，他沒有伸出援手的義務。他的心情很沉重，他們面臨的局面非常棘手，甚至可以說極其兇險。對手絕不是普通人，普通人陷入絕境，多半會激起人性中自私殘暴的一面，弱肉強食，自相殘殺，恰恰因為對手不是普通人，有想法，有底線，他們才以一種畸形的方式倖存下來。

  據宋騏觀察，那伙霸占超市的混蛋各有各的山頭，開酒吧的，開夜總會的，開洗浴城的，做酒水生意的，做水果批發的，手下都有一批跟著混的「馬仔」。他們並非隸屬一個嚴密的組織，有點類似於「同鄉會」，挑頭的是乾泰金融諮詢公司的老闆，姓荀，為人很四海，人脈廣，講義氣，有魄力，手腕也了得，在很多娛樂場所都有參股，是大家公推的「鉅子」。

  乾泰金融的總部設在熙辰大廈頂樓，出事那天剛好是荀老闆的生日，他在中茵皇冠度假酒店包下一個宴會廳，打算好好操辦一番。鄧彰等有十幾年交情的老弟兄來得早，到熙辰大廈找荀老闆喝茶，順便談點生意上的事，結果被暴風雪困住出不去，躲進超市避難，陰差陽錯，才引發了後面一系列變故。

  最初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場嚴酷的天災，以為最多一兩天就會過去，誰知暴風雪持續不斷，溫度驟降，積雪堵住了出口，差不多有一人深，已經扛不住的老人凍死在角落裡。荀老闆是見過世面的，一朝發覺他們陷入困境，短時間內無法脫身，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當機立斷召集起老弟兄，控制住衣食酒水等生存物資，全部搬到地下三層停車場，按人頭實行配給制，並且把汽車油箱裡剩餘的汽油抽出來，裝進塑料桶密封保存，嚴加看管。

  荀老闆的措施是及時的，也是必要的，他以暴力維持某種畸形的秩序，避免了爭搶和浪費，至少每人都有一口吃的，一口喝的，沒人敢亂來。就這樣，倖存下來的百來號人自然而然形成了兩個階層，秩序的維護者屬於少數，他們可以適當多吃多占，而剩下的人只能服從配給，湊成幾個小團體抱團取暖，苦苦支撐下去。

  很多人看不到這麼做的好處，哪裡都不缺少頭腦簡單的「愣頭青」，對配給那一點東西憤憤不平，但是當鄧彰拿出一把左輪手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槍代表著個人所能持有的最強暴力，槍即是無可辯駁的真理。

  鄧彰的這支槍是見不得光的，如果不是荀老闆關照他非暴力「震懾」一下，他絕不會拿出來。國家對槍枝的管控非常嚴格，事實上，這既是一支「善良之槍」，也是一支「遺失之槍」，配槍的警察在一次衝突中犧牲了，屬於找不到兇手的「懸案」，其間不知轉了多少道手，最近才被鄧彰收入囊中。05式警用轉輪手槍的威力實在太小，子彈也不多，鄧彰原本打算玩幾天，再上交公安局當回好公民，沒想到關鍵時候派上了用場。

  荀老闆深諳人性，並沒有堵死「上升的通道」，想要多吃多占，就得付出代價，他默許女的拿陪睡來換，如是身強力壯的男的，甘願低頭當馬仔，也可以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但是荀老闆禁止一切打破秩序的行為，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暴風雪將持續很長時間，長到出乎他們的所有人的預料，在這種非常時刻，守序邪惡勝過混亂善良，沒有秩序逞一時之快，絕不能長久，必然會招致殘酷的反抗，到那時誰都承受不起。

  這就是宋騏他們要面對的挑戰，邪惡，強大，守序，像一座山，重重壓在他們心頭。看著石賁的慫樣，宋騏也覺得很為難，他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萬一被荀老闆看出了破綻，等待他們的結局可想而知。

  一個木桶能裝多少水，取決於最短的那塊木板，石賁就是他們的「短板」，不解決他的問題，就是衝著懸崖一路狂奔！考慮到他們的難處，周吉倒是靈光一閃，有了個主意。他倒地的三具屍體，關照宋騏他們先抬到茶鋪對面的小超市去，那裡冷得像冰窟，正好用來「棄屍」，免得影響市容市貌。

  宋騏苦笑不已，這當兒還提什麼「市容市貌」，說笑話吧！不過把屍體丟在當街確實不是個事，他叫上岳之瀾和石賁，三人一起用力抬，才走了幾步就覺得死沉死沉的，乾脆一人拽一條胳膊，在冰面上拖著走，反倒省力些。

  周吉沒有幫忙的意思，抱著木棍冷眼旁觀，忽聽見超市那邊傳來一聲驚呼，心中有數，他們多半是發現了那幾具凍死的屍體，冷不丁被嚇一跳。他把木棍往雪堆里一插，扭頭拉開「錦瑟華年」成衣店的捲簾門，從二樓窗口麻利地回到家裡，釅釅沏了一壺仙雲茶，帶了三個茶杯，仍借道成衣店，來到杜門街上。宋騏他們已經來回兩趟，還剩最後一具胖子的屍體，趴在那裡像座肉山。

  周吉招呼他們歇口氣，喝杯熱茶解解渴，宋騏早就從岳、石二人口中聽說過天都茶，一百八一杯，雖不能說天價，在泗水城也是獨一份了。他有些好奇，又有些期盼，接過茶杯嗅了嗅茶香，天氣實在太冷，熱茶已經變溫茶，再耽擱一會就是冷茶了。好茶就像好女人，不可辜負，忙活了好一陣，正有些口乾舌燥，宋騏一飲而盡。

  一杯仙雲，十年塵夢，況且這一壺是周吉不惜工本特意沏出的釅茶，宋騏、岳之瀾、石賁如遭雷擊，僵立於原地，瞳孔忽大忽小，臉色變幻不定。三隻茶杯先後落地，砸得粉碎。前世的記憶湧入腦海，像潮水一波波衝擊著意識，好在他們不是故事的主角，也不是故事的配角，雖然有名有姓，終究只是跑龍套的，勉強還撐得住。